《喚醒之詩》,一首用於實現「喚醒之詠」的單樂章交響詩。
但不僅於此。
在之後,它同樣是范寧探討和隱喻輝塔上下層結構、穿越「燈影之門」的自創密鑰的基底——《d小調第三交響曲》的第一樂章。
露娜仍舊端端正正地坐在啟明教堂的禮台下方。
「老師好像又是在作曲,但就跟那些教會的『花觸之人』一樣,用的是很神秘主義的方法,他之前說『至少來個主教再說話』可能是真的!」
「看不懂,但很厲害就對了!」
她好奇地看着祭壇中電芒迸射、紙頁紛飛,看着范寧長發飛散、襯衫飄舞,指尖接二連三劃破空中的霧氣與流光。
「『巨人』一作雖描繪了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音流畫卷,但回頭反思終究浮於表面,安東老師在末樂章想表達的那種內核也沒有完美地升華出來」
「所幸經過『巨人』與『復活』的創作積澱,現今我的技法、我的經歷、以及對居屋高處的理解都更加趨於成熟,我將在這部交響曲中重新定義自然界的各種聲音,先是世界表象,再到世界意志,最終讓整個天地為之奏唱發聲!」
南國十多日旅程中的見聞與思考,此刻在范寧入夢中,全部化作無窮無盡的靈感火花攢射而出。
「第一樂章《喚醒之詩》的表象是『好山好水』,是一首自然頌歌,是一曲『夏天進行曲』,對音樂感知浮於表面的人都會這麼認為。但其實本質是暴力與田園詩的對立,命題『愛是一個疑問』將被明確提出,當這首有待上升的、象徵粗暴原始狀態的愛之交響詩被奏響,諒必能引發『芳卉詩人』的回應。」
「先是主題。」一道醞釀已久的旋律在范寧的內心聽覺中響起。
眼前的一張終末之皮浮現出淡淡音符印痕,這條旋律以四度上行作為每個樂節發展的動機,節奏沉重均勻,音程結構莊嚴樸素。
是一條南大陸民間常見的哀樂,范寧曾多次聽起,每當商隊中有鮮活的生命被埋入泥土開始腐爛時,同行的旅者們就會唱起它,以作為簡短的葬禮儀式禱文。
但在范寧的注視和凌空虛劃下,這些音符先是移調至d小調上,彼此間音高關係產生了細微的挪動,均勻的節奏型也被做了長短不一的二次分配,並且,絕大部分音符都被標上了「>」的強奏標記。
赫然變形為了進行曲般的律動。
其民間小調哀樂素材的原型,又使其帶着稍稍悲壯和慘澹的音樂性格。
進行曲般的哀樂,哀樂般的進行曲,對立,從這裏就已經開始了。
當它們第二遍在范寧的內心聽覺中響起時,變成了由圓號吹響的聲音。
喚醒沉睡的「芳卉詩人」的哀樂,夏天的起床號。
「南國盛夏的愛是熱烈而直率的,處於原始和粗暴狀態的疑問也不需要任何鋪墊,我前兩部交響曲引子開篇所用的霧狀音帶或弦樂震音,在這裏將被捨棄,它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它不用任何伴奏,主題在開篇由8把圓號直接吹出!圓號,特殊的音色,金屬感中又帶着溫潤,性格最像木管的銅管,可謂是銅管組與木管組中間的過渡地帶,這也是對立,這個配器選擇同樣也是對立的一部分」
范寧又是凌空劃出幾筆,在主題進行的後半部分,大管、長號、大號、弦樂器和打擊樂出現了齊刷刷的向下五度震擊音符,就像模仿着原始部落人群手下的擊鼓之聲。
一小段陰鬱晦暗的柱式和弦,連接起管樂器沉悶而遲緩的同音起伏,此之謂「神秘動機」,接下來是定音鼓持續敲響的微弱三連音,這一切讓人意識到,虛無中似乎有什麼神秘而強大的事物在復甦。
接着,這段引子各音樂材料的靈感碎片激射而出,紛紛烙印在幾張懸停在空中的紙張上面:
「哼鳴:大管與低音大管對自然的頌歌,起伏平緩,帶着顫音,似厚重的男低音哼鳴這是田園詩!」
「躁動:大號和低音大號用d小三和弦加入打擊樂的不安三連音,同時在中提琴聲部也出現了灰暗的震音這是暴力!」
「拂曉:來自『巨人』第一樂章的完全復刻,管樂雙音,往高八度跳進,表示一縷晨光穿出雲層,刺破天際這是田園詩!」
范寧眼眸中突然金色流光一閃,凝膠胎膜中象徵「緋紅兒小姐」神性污染的d小大七和弦,被他的靈感絲線纏繞裹覆,然後投入到了小號的聲部譜線之中!
此組和弦一出,在啟明教堂外圍的移涌空間裏,混合着鮮血與愉悅的神性開始凝聚成團。但由於那個源頭隱藏在層層難以得見的裂隙之中,這些隱秘的滋味,只能漫無目的地溶解着夢境中不相干的重重幻象。
「緋紅兒小姐」的靈感念頭無法直接尋覓到此,但知識可以,移涌和輝塔本就是由輝光折射下的知識所構成,它們是可以無限分享、流動和讀寫的信息,隨着范寧對其探討,總有一些神性的污染開始從移涌中侵染過來。
「咔嚓!咔嚓!」
露娜看見教堂的彩窗突然出現了裂痕,空氣中的淡金霧氣帶上了緋紅之色。
就在此時,交響大廳,瓦爾特執棒下的「巨人」第四樂章,同樣象徵神性、並帶着淨化之秘的「聖詠動機」被圓號手被吹響。
教堂內的血色迅速變淡。
也有一些殘存的「池」相污染,仍然頑固地朝向禮台流淌而去,然後撞擊在祭壇的無形邊界上,似積雪遇到火焰般徹底消融。
而祭壇中的范寧絲毫不為所動,他繼續拆解着《喚醒之詩》引子各部分音樂材料的靈感,而涉及「緋紅兒小姐」的知識,不過是對立中的一部分。
「情慾:小號以粗暴而躁動的聲響,仰天吹出凝膠胎膜上的re、fa、la、#do四個音符,並在最不協和、感官最為刺激的#do上懸停,歡愉和高潮持續足足三個小節這是暴力!」
「揚升:沉寂已久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以fff的力度奏出極速向上的音階,先是7連音,再是8連音,最後還有10連音,就像從完全靜止的呼吸中恭迎新生.這是田園詩!」
「錘擊:每次揚升帶來的高音,都用向下三度的旋律作結,並伴隨着打擊樂的一聲殘忍錘響,象徵新的生命被無情滅殺,鮮活的肉體終將在泥土中腐爛這是暴力!」
范寧衣衫飄舞間,這些被他賦予了不同素材的終末之皮開始加速旋轉,並依次填入總譜的不同聲部和不同小節,有的前後連接,有的同時並行,有的交替循環,還有的部分錯開、部分重合、形成對位它們以深奧的規律探討、衍變、推進,就像舉行着一場受到某種原始力量支配的神秘儀式。
引子過後的呈示部,「哀樂進行曲」主題被范寧用圓號和小號繼續續寫,音程上下跳躍,節奏生硬堆砌,甚至有一種冷酷而暴虐的感覺。
而接下來的「夏日清夢」副題,則似乎表現了沉睡的生靈在起床號之下睡眼惺忪,仍不願第一時間醒轉的神態,范寧寫下了用雙簧管和小提琴接連呈現的旋律,它們帶着一絲纖細的歌唱性,類似風吹過葉片,或小鳥或其他動物的叫聲
半個多小時後,范寧徐徐在聽眾席上睜開眼睛,接着是露娜,她被現實與夢境的來回切換弄得有些發懵。
在啟明教堂中揮灑靈感,思維速度和記錄效率都極高,雖然醒時世界流逝的時間不算長,但第一樂章《喚醒之詩》的主要架構已被范寧搭好。
事實證明瓊的建議非常穩妥,自己的機會把握也非常恰當,移涌秘境中探討藝術+《第一交響曲》的淨化效力+神性琴弦構築的封閉祭壇,讓自己以極限高位階的靈性水平,穩穩抗住了拆解半個執序者級別隱知的污染。
接下來將《喚醒之詩》收尾的事情也就更簡單了。
此時正逢「巨人」交響曲末樂章完結,聽眾席掌聲響起之時。
露娜也在跟着鼓掌。
聽眾的反響還不錯,甚至有不少起立喊「bravo」的人。
但除此之外無事發生,未能喚醒。
范寧又讓露娜從挎包內拿出紙筆,唰唰的快速寫字聲響起。
「麻煩你幫我將它呈遞給指揮先生。」掌聲和歡呼聲中,范寧示意站在包廂門口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員走過來。
「現在嗎?」這位工作人員禮貌接過。
這種事情不算少見,一位著名指揮家具備相當的社會地位,也是相當多樂迷心心念念的偶像,這樣的公眾人物會有人巴結示好、有人意圖合作、有人拜師學藝、有人表達傾慕、也可能是呈遞作品冀求指點,抑或單純藝術上的感謝讚揚
不過這回紙張上的內容她完全不能理解,這不是信,也不是樂譜,上面是一些零散的標號與數字,如「I,75-81」、「III,24-26」、「IV,225-240」之類的,除此外還有一些可能與音樂相關的符號與術語,她不太確定。
唯一能看懂的是一枚面值為1的金幣。
這就夠了,本身這就是服務職責,有了它只會讓自己的服務更加發自內心地真誠。
「我會在等下返場的謝幕間隙為您送到,但不保證瓦爾特指揮會有回應。」
工作人員愉快地道謝,身影從旁邊的通道里退出。
差不多的時間上下,緹雅城另一處重要的藝術中心,埃莉諾國立歌劇院。
環形的露天大劇院各處裝點着鮮花與燈火,以桃紅色為主調的座椅裝潢,經此番熱情的艷麗光影點綴後,更加令人怦然心動。
一道道長長拉起的綵帶,將聽眾席分成了內外兩個不均等同心圓,內側幾排空空蕩蕩,唯獨升起來的的樂池席前兩排坐着評委與工作人員,而綵帶以外留着的兩千聽眾席則人頭攢動,遊客和市民們花費2個先令,便可以入場一睹名歌手定選賽的參賽者風采。
這無疑是很親民的價格,是「花禮節」期間消磨時光的好去處——隨時交費,隨時入場,不限時間,隨時撤離,座位是靠前、靠後還是坐走廊台階取決於先來後到和一些運氣,唯一的要求是應在歌手表演時保持安靜,否則可能會被身邊的市民給轟出去。
不過此時舞台的通道後方,某一演職人員休息室里的夜鶯小姐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等太久了!
下午三點就開始的名歌手定選賽,她已經等到了晚上八點多!!
今年拿到「花禮節」內部邀請函,並通過了初篩的歌手共有60位。
這個數量比去年增長不少,她早就知道,本來覺得仍不算多。
但是今天她才意識到,一人準備兩首歌曲,算上5人一組候場的進出場動作,算上介紹報幕,以及部分人得到的評委心血來潮的批評或建議,一人平均下來得耗費近10分鐘
五個多小時過去了,現在第35-40號這一組才剛剛進去候場,而自己抽到的是46號
「唉,我還想着能去節日大音樂廳找老師聽音樂會」
此刻,安覺得自己身上哪哪都不舒服,自己平時在夏季喜歡穿的是T恤、短褲和帆布鞋,今天這身拖尾禮裙讓人感覺渾身都伸展不開,胸口和肩頸處被勒得難受,高跟鞋讓腳踝有些脹疼,而且,臉上塗搽的粉讓自己覺得肌膚完全無法呼吸,可惡的是還已經補了三回妝了
坐在評委席中間的呂克特大師也覺得自己很難受。
這位年紀已經七十餘載,在南大陸備受尊崇的「新月詩人」,有着一幅稜角分明且方正寬闊的臉龐,嘴總是喜歡抿成一條細線,稀疏的淡金色捲髮自然垂在兩側,略微中和了其不苟言笑的氣質,但仍然讓人覺得威嚴且難以親近。
主要是心裏很難受。
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聽吐了。
彈鋼琴伴奏的助手都換了三個,可是自己卻下不來台,他此時無比後悔為什麼自己要答應在定選階段就過來當主評的事情。
「今年你們是標準放寬了嗎?怎麼選了這麼多內部渠道的上來?」歌手表演間隙他出聲表達疑問。
「呂克特大師,今年仍是以『持刃者』的推薦為保入門檻的。」他右邊穿着教會披風、容貌俊美的歌劇院負責人埃莉諾親王解釋道。
「今後除非是『鍛獅』的推薦才保入,『持刃者』的推薦仍要篩去一部分,讓他們老老實實去從泛選走起。」
「遵從您的意願。」埃莉諾親王的回答態度十分恭敬。
「庫慈小姐,把後面還剩的參賽者簡歷表格一併給我拿來。」他想了想又說道。
「好的,老師。」另一評委席上的名歌手庫慈立即起身。
呂克特臉上此時有些煩躁,又內心暗自嘆息一聲。
藝術領域的確看師承和平台,推薦制度自古有之,而且以往確實出了不少好苗子,自己的得意門生庫慈小姐就是這樣進入視野的,十年前第一次參賽就一舉奪冠成名。
但近年來這推薦上來的人,質量是越來越差了,他嚴重懷疑某些藝術家、王室貴族或神職人員是不是給錢就簽,或者看對方外形不錯就簽。
趁着呂克特低頭翻閱歌手資料之際,他左邊的偉大游吟詩人、節日大音樂廳的音樂總監塞涅西諾這時也呵呵笑着開口:
「呂克特大師,待會我的學生,埃莉諾公主『布穀鳥小姐』就要上場了,絕對是能讓您滿意的好苗子。」
呂克特沒有接他的話,仍在翻閱歌手資料。
兩分鐘後,被各種浮誇的推薦語和資料弄得頭昏腦漲的他,徹底放棄了定點挑人的想法,大手一揮:
「剩下的人別再分什麼組了,全部把他們給我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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