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原來如此。」林琬輕輕點了點頭,之後便命人將大門完全敞開,也吩咐了下去,若是再有人上門來求醫,不得再將病人拒之門外。林琬吩咐下去後,醫館內的人就都開始忙活起來,之後上門前來求醫問診的人也越來越多,京城各大街道,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既然有醫館肯收病人,就代表並非一病即死再沒生還餘地,一時間,但凡有些頭疼腦熱的人,都紛紛上門前來求診。
只才大半天的功夫,整個京城街頭巷尾都傳開了,如今都知道貴安侯府的三姑娘行醫好德,有求仁之心。只要進了她所開的醫館的門,窮人不但不收診金,而且還會贈送一份藥材,說是喝了這份藥材熬的藥,雖不能百病不侵,但至少是會強身健體。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不肖一天功夫,不但百姓們知曉了此事,就連京中各名門權貴世族大家,也都知道林三姑娘開醫館行醫好德之事,竟也紛紛差了家僕,扮作平頭百姓的模樣,擠在人群中,尋了份藥材回去。
說來也是奇了,一連數日來都陰雨連綿,自打城中逐漸熱鬧起來後,天氣也轉晴了。
到了傍晚,西邊天際晚霞幾乎是要染紅大半邊天空,彩虹高掛,都說是祥瑞之昭。
前來尋醫問診的,有些的確是不幸染上了時疫,而有些不過是來湊熱鬧討個安心的,其實什麼病都沒有。對於確診為染上時疫的,林琬將人留了下來,而那邊身子沒有任何問題的,只送了藥材便打發走了。
城內染上時疫的病例不多,忙了一日功夫,差不多已經集聚城內所有病例。
送走最後一位病患家屬後,林琬總算是有功夫停歇片刻,她站起身子來活絡了下筋骨,又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見天幕已沉,放眼望去,已然萬家燈火,而街上也漸漸清冷下來,便轉身吩咐畫堂將門關了。
畫堂才將準備關門,門外一輛馬車呼嘯而至,畫堂隱約瞧見是薛府的,就立即迎了出去。
林晁率先跳下馬車來,而後轉身去伸手扶薛瑛跟周老太君下車,但見畫堂候在外邊,他揚聲問道:「我姐人呢?」
畫堂低垂着腦袋,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小聲回道:「在醫館裏面。」
周太君黑沉着一張臉,氣得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倒也不急着進門去,只站在外面,借着門口掛着的兩個大紅燈籠看門楣上掛着的匾額。「仁心堂」三個字十分耀眼,仁心仁義,原是極好的事情,可此刻老太太瞧在眼裏,只覺得燙眼。
擱在以往任何時候,琬丫頭行醫積善,她都不會反對。可如今是什麼樣的一種境況?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要了人命的時刻!這丫頭,竟然鬧得隻身出府來開醫館,她不顧慮自己,怎生也不顧慮她這半截身子進了土的老太婆?
琬丫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她往後怎麼活,倒不如也死了算了。
又想着,這丫頭如今被婚配給了儀王那次子,她是再也討不着這丫頭當孫媳婦了,沒來由一陣心酸。周太君年輕的時候跟着丈夫揮血沙場,算是赫赫有名的女將,戰場上傷了胳膊傷了腿都沒哭,此刻倒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丫頭,定是平素仗着我太寵她了,寵出了一身的怪病來。」周太君心中大痛,將那拐杖狠狠往地上敲了敲,「今兒我就要好好教訓她一番,看她往後還敢不敢這樣胡來。」又狠狠瞪向女兒薛瑛,命令道,「一會兒我教訓人,你可別心疼,更別攔着我。」
薛瑛為難道:「娘,您說她兩句將她帶回去就是了,也別真下手打啊。」一邊扶着老太君,一邊往裏走,道,「不過,這丫頭如今不但不聽話,嘴巴也會說得很。總之女兒當時乍聽的時候也是百般不同意,最後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竟就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我怕娘也會跟女兒一樣,所以給娘您提個醒兒。」
周太君哼哼道:「我倒是要看看,臭丫頭呆會兒她怎麼說。」
畫堂聽着着急起來,跺腳道:「三爺,您可得勸着些,奴婢瞧老太君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老太君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姑娘身子嬌弱,若是老太君真在氣頭上將姑娘給打了,姑娘哪裏吃得消啊。何況,事後老太君也會後悔的。」
林晁瞥了畫堂一眼道:「你什麼時候見過外祖母老人家真狠下心來打我姐了?我與三位表兄倒是常常挨打,也不見我姐挨一句罵啊。不過是說說氣話罷了,你瞧着,一會兒肯定得給我姐忽悠回去。」
說罷,林晁也不再理會畫堂,只追着周太君進去。
林琬正認真的伏案書寫醫案,聞得動靜,以為是畫堂關好門窗回來了,頭也不抬道:「畫堂,你要是累了就先進屋去睡吧,我這邊手上還有好些事情要忙,一時半會兒還休息不了。」等了片刻,不見畫堂應話,她好奇地抬起頭去,就見自己外祖母眼淚汪汪站在跟前。
「外祖母,娘……這麼晚了,你們怎麼來了。」林琬乍一見到周太君滿臉落淚的樣子,一時間慌張起來,連忙迎過去道,「外祖母,外面天這麼黑,您怎麼不在家歇着。」又瞪畫堂,「這丫頭也是,外祖母來了,也不曉得趕緊先折回來告知一聲,回頭罰你。」
方才還擺了狠話說要好好懲治琬丫頭的周太君,此刻見到親親外孫女,哪裏還要罰她,真是疼都疼不夠。
又想到她成親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心中大痛,只一伸手,就將林琬緊緊抱住。
薛瑛也抹淚道:「你這丫頭真是,瞧將你外祖母氣的,還不說些好話哄哄老人家。」
林琬最會撒嬌,使勁蹭在老人家懷裏,哄着道:「外祖母別生氣了,一會兒您坐下,琬琬給您捏捏肩捶捶背,好不好?」
周太君哪裏捨得生氣,見她這般撒嬌賣嗔,歡喜得緊,將個香軟糰子抱得緊緊的。
葉文亭聞聲走了出來,見是周太君來了,連忙在她跟前跪了下來。
「你這孩子是做什麼呢,還不快起來。」周太君漸漸止住淚意,彎腰親自伸手將葉文亭扶起,拍着她手背道,「我老太婆果然沒有看錯眼,青程是個值得你託付終身的好孩子,上天有眼,他是個好人,定能逃過此劫。」
葉文亭紅着眼圈兒道:「幸得有林姑娘相救,否則的話,怕是此刻青程……」她又哽咽起來,下面的話再說不下去。
沉沉嘆息一聲,周太君緊緊攥住林琬雙手道:「你這孩子,如今行事越發叫我瞧不明白了,不知道是你大了,還是我老了,哎。以往無論你怎麼鬧,外祖母都願意陪着你鬧,可是琬琬,你此番做的可不是小事兒,叫外祖母怎能放心?」
周太君虎着一張臉,十分嚴肅地道:「你要是非得在這裏住下,那外祖母也來陪你。」
林琬大驚:「外祖母,這怎麼能行,您……」
「怎麼不行?」周太君板着臉,態度十分堅決,想着,若再不趁此機會與這丫頭都呆會兒,往後等她嫁人了,哪裏還有機會見着她,思及此,難免又要落下淚來,「你這孩子,說要嫁人就要嫁人,說開醫館就開醫館,如今外祖母老了,你也大了,不聽外祖母的話也是有的。可外祖母想多陪陪你,你怎生還不願意了?」
林琬忙將老人家抱住,搖頭道:「琬琬怎麼會不願意跟外祖母呆在一起,只是,這裏畢竟是醫館,一應衣食住行哪裏能跟將軍府相提並論,琬琬是怕外祖母會住不慣。何況,就算琬琬心中再有幾分成算,到底也是有些賭博的成分在,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連累了外祖母,琬琬真是萬死難辭。」
「你也知道危險!」周太君實在又愛又恨,忍不住伸手戳林琬腦袋,「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呆在這兒。琬琬,你自己想想看,你如今是待嫁之身,卻拋頭露面開醫館,這事情要是傳到你將來婆婆妯娌們耳朵里,她們會怎麼想?你要是在京城,有我給你靠着,可儀州路途遙遠,你受了委屈,外祖母想上門替你討公道都不行。」
林琬嘀咕道:「我就算不這樣拋頭露面,她也總會想着法子挑刺兒的,反正她也不會給我好臉色。」
「你說什麼?」周太君虎着臉瞪她。
林琬忙道:「外祖母您忘了嗎?雖則儀州離京城遠,可是離兩位舅舅駐守的地方不遠,我要是受了委屈,單槍匹馬尋我舅舅去,他們能拿我如何?再說,兩位舅舅手握重權,他們不敢待我如何刻薄。」
前世林琬嫁去儀州的時候,薛家兩位老爺已經戰死沙場,所以,儀王妃自當不將她這個兒媳婦放在眼裏。可如今一切不同了,薛家尚且沒倒,兩位舅舅依舊手有重兵,但凡儀王想成千秋大業,都不會怠慢她。
這日子嘛,總歸是會比前世好過很多的,曾經那些不將她放在眼裏的人,不知道今生又是會如何待她的。
想着前世種種往事,林琬嘴角划過一絲嘲諷的笑意來,只想着,儀王府那淌子渾水,只怕是比貴安侯府要深百倍。不過不論如何,好在她重活一回,算是搶得先機了。此番先立下一記功勞,幫儀州王府贏得一些民心,也算是她這個做兒媳婦送去的見面禮。
周太君也是一時間急糊塗了,倒是忘記兩個兒子如今鎮守的地方離儀州不遠,思及此,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倒也是,你舅舅舅母素來疼你,他們若是得此消息,怕是開心得做夢都能笑醒了。」周太君撇了撇嘴巴,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但事情已經到了如斯地步,只能作罷,便只道,「這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你要是想幹活,這活永遠都干不完,你這沒日沒夜的,豈不累死?好了,今兒外祖母與你同睡,咱們這就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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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哄得外祖母睡下後,林琬披了衣裳下了樓,想點了燈繼續做沒做完的事情。
卻沒想到,才將下樓去,整個人都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攬進了懷中。嚇得險些張口就要呼救,可待那股子清幽雅致的冷香竄入鼻中之後,她趕緊伸手捂住了嘴巴。黑暗中,什麼都瞧不見,卻能夠感受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他沉默,代表他心情不好,林琬仰起頭來。
什麼都瞧不見,但她能夠感受得到他熾熱的鼻息,帶着他身上特有的幽幽清冷體息。
「我向你解釋,你別生氣好不好?」林琬感受到他擁住自己的手臂越發用了些力道,她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好聲好氣解釋說,「第一,我的確是有些信心能夠救人的,畢竟,早在幾個月之前,我就開始着手準備了。第二……子都,你有沒有想過,就算太皇太后放你回儀州去了,可你多年不在父母身邊,而他們膝下素來多子多孫,自當會更疼着那些時刻孝敬在跟前的子孫,還能記得你的好嗎?」
「我這麼做……也是想着贏得一些民心,我是儀王次媳婦兒,我有的一切,便是儀王府有的,到時候,受盡愛戴的人,是儀王殿下。」
黑暗中,趙邕黑眸越發濃黑起來,緊緊將她按進懷中,聲音疲憊沙啞。
「你事事替我考慮,有沒有顧及過自己安危?琬琬,我只想護你在我的羽翼下,一輩子都疼着你寵着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你這樣做,我怎會瞧不出來你的用意,可你要是自此有個好歹,叫我怎麼獨活?」
林琬道:「你想我護我一輩子,可我不願一輩子只讓你替我遮風避雨。我想並肩站在你身邊,與你同生死,共進退。」
還沒待趙邕說話,室內忽然亮起了火來,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立即迎着光亮看去。
周老太君披着件披風,手中撐着盞煤油燈,靜靜站在樓梯口處。
林琬見是外祖母,嚇得連忙伸手去推趙邕,可趙邕卻將她抱得很緊,任由她如何推,都推不開來。
趙邕輕輕垂眸,而後雙臂鬆了力道,只牽着林琬手朝老太君走去。
撩袍跪了下來,趙邕抱拳道:「請老太君放心,晚輩一定會好好待琬琬,這輩子都不會叫她吃一點苦頭。」
林琬也跪了下來:「外祖母……」
「好了好了,都起來吧,跪我做什麼。」將燭台放在一邊,周太君一手一個,將兩人扶了起來,這才道,「你們的事情,我都聽平哥兒說了。琬琬,你心中也不必自責,平哥兒如今是真的只將你當親妹妹看待。他前些日子還與我說,說他自個兒年歲也大了,該是娶個媳婦兒回家來,還叫我替他看着些。」
林琬道:「誰能嫁給平表哥,都是有福氣的。」
周太君笑着沖林琬點了點頭,然後看了趙邕一眼,後又對林琬道:「我有幾句話與公子邕說,外祖母口渴了,你去倒杯水來。」
林琬悄悄看了兩人一眼,原是想撒嬌賣嗔也蹭在這裏聽他們說話的,可想着,她已經一連幾次惹得老人家不高興了,此刻總不能再不聽話吧。再說了,外祖母與趙邕能說什麼,自當該是警告他要好生待自己,自己留在這裏反而不合適。
「是,琬琬給您泡茶去。」應了一聲,林琬識趣地避開了。
待得外孫女走後,周太君這才拿出架子來,倒是也不將趙邕這王爺之子放在眼中,只沉聲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耍手段騙得琬琬只一心撲在你身上的,但我老婆子要告訴你,你若是娶了她之後卻又負了她,別說是老將軍跟她兩位舅舅了,就是我老婆子,也得單槍匹馬闖將到儀州去教訓你,可記清楚了?」
趙邕朝周太君抱拳,回道:「老人家請放心,我趙子都發誓,這輩子若是敢負了琬琬,絕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死?你死我孫兒不得守寡啊?對我有什麼好處。」周太君雙手負在身後,圍着趙邕轉了起來,繼續警告道,「雖則說那次皇家狩獵中有平哥兒幫襯你,可平哥兒與我說了,你小子身上藏着的本事,絕對不僅僅只是表面上露出來的那幾手。能在宮闈中好好活下來,又練得一身本事的人,心中沒個計較城府,我如何信?此番你求娶琬琬,不管打的是何主意,我對你也只有那麼一個要求,往後不論如何,你都不許利用她,你對她的感情,只能是純粹的乾淨的。至於我薛家一方勢力是否會偏袒儀王,這我勸你們想都別想,我薛家素來只忠於天子。」
趙邕道:「老人家,我求娶琬琬,沒有任何心思。我只單純喜歡她,所以想一輩子與他攜手走下去。至於薛家勢力,就算我想爭取,也不會是因為琬琬。所以請老太君放心,琬琬在我心中,她只是林琬,是我趙子都的妻子,唯一的女人。」
周太君挑眉,笑道:「你父兄風流,府上姬妾也多,你卻跟我說,此生只琬琬一人,叫我如何信你?」
趙邕道:「子都打小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父兄的一些事情,子都不好過多評議。不過,請老太君相信子都,這輩子,只得琬琬一個便夠。」
林琬端了茶水來,自當是將趙邕的話聽進耳朵里了,即刻滿面紅霞。
見外孫女兒來了,周太君也不便多說,只暗中又給趙邕使了幾個眼色。
喝了杯茶,周太君見趙邕這小子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便直言道:「公子邕莫非還有什麼話說?難道還得迴避着我老太婆?哼,半夜三更闖入琬琬閨閣,這樣的事情,你怕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膽子真是肥得很。」
趙邕忙起身來,靜靜站在一邊,漆黑眸光落在林琬身上,似有不舍,但還是告了辭。
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黑眸緊緊鎖在林琬臉上又看了會兒,這才大步離開。
「人都沒影了,你還看。」周太君見外孫女兒眼巴巴看着那小子,一臉緋色嬌羞,忍不住笑着將她攬進懷裏來,點她鼻子道,「雖然外祖母方才凶了他一頓,其實那是嚇唬他的。他是莊淑太妃教出來的人,品性自當該是比他父兄好些,外祖母就不怕了。」
林琬開心,一旦心情好了,精神也就好,接下來這些日子,也更加賣力幹活。
好在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數日徹夜不眠地查資料配藥方之後,林琬總算是琢磨出了一個方子來。
一邊重新抄了份方子讓畫堂去抓藥熬藥,一邊則差韶光去濟世齋請秦大夫來。
秦大夫尚且還沒到,倒是見着陸家馬車停在了仁心堂門口,有小丫頭見是陸國公府的馬車,立即跑了進來回稟給林琬。
林琬聽得小丫頭的話後才將回過頭來,就見陸淵抱着他妹妹陸荃走了進來。
「琬表妹,求你救救荃兒,她病了。」
陸淵臉色十分不好,眼下有着明顯的黑色青影,整個人瞧着也憔悴許多,只短短十數日未見,這陸淵到底發生了什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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