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無論前路如何,她都有勇氣,有底氣去面對。伏魔府 www.fumofu.com
炙熱滾燙的夏末,李清照返回了青州。
這時的她,褪去了少女的不諳世事,灑脫不羈,堅毅果敢的心情中融入了些許溫柔。
非軟弱,非溫順。
只是除稜角之外,待人接物多了如沐春風。
第一件事情,李清照便回明水祭拜父親,又商議帶着阿娘和寧姨娘赴青州。
父親亡故,迒哥兒在外遊歷,家中只剩阿娘和寧姨娘,她着實不放心。
身為子女,本就應盡孝膝下。
蓀歌搖搖頭,不假思索的拒絕了「照姐兒,阿娘打算帶着寧姨娘去看看這秀麗山川。」
「她自幼在汴梁城長大,年少多悽苦,後被你父親納為良妾,囿於內宅。」
「自你父親辭官歸鄉,她事必躬親照顧你父親,不曾有半分懈怠。」
「這三十餘年,她從未有幸看過別處的風光,阿娘也不願久居一處。」
李清照沉默,她常想,有些人的骨子裏天生是帶着長風和熱血的。
恰好,阿娘便是這種人。
只是,阿娘的年歲,終究不小了。
阿娘考慮到了三十歲的寧姨娘無緣得見四時風光,可曾考慮到她自己也已到了暮春之年。
她害怕。
「照姐兒,莫憂心。」
蓀歌看穿了李清照內心的惶恐。
接連經歷了父親,公爹的離世,對生離死別有了深刻的認知。
「阿娘希望自己是在路上的。」
「每到一處,阿娘便會寫信給你,說不定,還能與迒哥兒重逢。」
李清照無奈,只得周全小心的為蓀歌收拾行囊,幾次三番的囑託。
馬車漸行漸遠,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李清照強忍的淚水最終決堤而出。
原來,出嫁意味着能伴着阿娘五湖四海的便再也不可能是她了。
趙明誠將李清照攬於懷中,安撫道「若不舍,我們便隨岳母一起遊歷吧。」
「蔡京當權,我暫時無法入仕,倒也還算自由。」
「母親前些日子也返回江寧,只有你我二人居青州。」
「居何處,不重要。」
李清照抽噎着,搖了搖頭。
她知曉,阿娘從不喜牽絆。
就好似,阿娘存在於世,本來就是孑然一身的。
「有寧姨娘陪着,就好了。」
有她和明誠在,阿娘反而會不自在。
回到青州歸來堂,李清照和趙明誠過起了賭書潑茶,收集金石子畫,着手撰寫金石錄。
因着家底殷實,二人也不必如劇情中那般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翠玉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過清苦的日子了。
李家,堆金積玉。
趙家,家底豐厚。
歸來堂的日子也算悠閒肆意,享受了一把坐看雲捲雲舒,靜聽花開花落的日子。
也就是這時,李清照自號易安。
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
易安,易安,但卻未安。
李清照本身便是不服輸,不甘於平庸的性情。
自入文壇,便被無數人口誅筆伐的她,終於有閒暇回敬。
有人罵她,不懂詞
那她偏要一意孤行,撰寫《詞論》。
和詩不一樣,詞別是一家。
李懟懟,正式上線,全面開火。
評柳詠「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
評張先「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
評晏殊,晏殊,歐陽修「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
評王安石「寫文章一絕,若作詞,人必絕倒。」
……
趙明誠手捧墨漬尚未完全乾透的詞論,有些啞然。
誇了,沒完全夸。
罵了,沒完全罵。
他甚至能夠想像到這篇詞論,一經問世,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十有八九,會被人戳着脊梁骨罵。
大宋文壇本就不接受女子在詩詞上大放異彩,更何談似清照這般品評各位大家的詩詞。
「詞,作出來,不就是讓人看,讓人唱,讓人聽的嗎」
「旁人能評我的詞,我為何不能評旁人的詞。」
「再者說,我作詞論,本就是對詞在音律、形式上的種種特點作較為系統歸納和總結。」
「世人總不能因我是女子便污我好為大言,以自矜重,乃是妄評吧」李清照的眼波流轉間透露出灼灼光芒。
她不畏人言,更無懼風雨。
趙明誠坦然,清照一如既往的張揚,銳利,且自信從容。
經歷的風雨滄桑,並未將她骨子裏的那團火熄滅。
是啊,有何懼之。
詞論一經問世,便被無數人抨擊,咒罵李清照根淺空虛,狹小而尖刻。
不能容納別人,不能欣賞別人,不能同情別人。
對此,李清照一笑置之。
倘若這能正兒八經回應她的詞論,指出疏漏也好,尋到錯處也罷,她都會高看一眼。
似這般人身攻擊,笑掉大牙。
直到不久以後,李清照收到了來自自家阿娘的信。
「吾兒《詞論》孤秀奇芬,卓有見地!」
「詩詞畛域,詞別是一家,注意到詩詞體性之異,是一大創新。」
「為娘此信,意在探討另一個人生哲學。」
「共性與個性。」
「詞論明確了詩詞體性之異,難道詩詞同為抒情文體便不存在共性嗎。」
「且,批判在先,尋找出路在後。」
「照姐兒之聰慧,想必能理解為娘之意。」
「為娘一切皆安,望照姐兒亦如是。」
趙明誠看到信上內容,終於確定了李清照用筆着墨的習慣源自於何人。
先夸,再批,再總結。
李清照手捧來信,眉頭緊鎖,眼神來回在詞論和來信上打轉。
詩詞,當真如她所言,應涇渭分明嗎
半晌,李清照眼睛一亮,她知曉了她狹隘之處。
「真該讓那些只會人身攻擊自詡諄諄君子的人看看,什麼才是對詞論有力的回應。」
在所有人的瞠目結舌中,李清照公然自省,詞論不夠嚴謹全面,且否定詞體的改革,卻未找到新的出路。
所有人以為,李清照是在向文人墨客的口誅筆伐低頭屈服,殊不知,令她屈服的唯有事實與真理。
但,她的心路,註定旁人不可知。
外界的揣測,並沒有影響到歸來堂內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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