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妙淨才抬起臉,一抹綠意就飄進了眼底。和風今日穿了件綠汪汪的襦裙,外罩銀條紗的軟褙子,像一縷清風溜進了廳堂。
她忙扶和風起身,連道:「不必多禮。」
細雨終於把她給盼來了,忙就把竇妙淨的來意告訴了她。和風脖子一擰,義薄雲天般地說道:「在這裏等着算什麼,說不定十六爺又偷偷溜了出去,您豈不是白等。我帶您進藻浮園去找他,這個時辰他早該醒了。」
竇妙淨一聽,一雙眼睛頓時變得燦若明星。
她忙起來道了謝,就跟着和風出了廳堂。
上回去藻浮園的時候,是她誤打誤撞,她壓根記不得走了什麼路,出來的時候自己又暈過去了,所以完全不知道藻浮園位于歸田舍的什麼地方。這回和風領路,她也刻意留心,才知道原來藻浮園地處歸田舍極北,佔了這的三成地,一半屋舍,一半在園子裏挖了泥塘,種了好大一片荷花。和風說到這片荷花的時候,竇妙淨連藻浮園的瓦片都沒看到,她聽着就問:「行叔叔很喜歡荷花嗎?」
和風「噗嗤」一笑:「他哪裏喜歡荷花,十六爺說種藕的,藕金貴,能賣好價錢。」說着就咯咯咯地笑。
竇妙淨汗顏。
藻浮園與歸田舍並無嚴格的經緯之分,只是在當中種了一排玉盞花樹。過了這片玉盞花樹就立着個不起眼的如意門,直至進了如意門後,才別有洞天。
竇妙淨忽然間想起來,當日好像的確走了這裏。
她看了看那排玉盞花樹,心道顧行種這些難道也是為了賣錢?他真是要走商走瘋了嗎?
和風在前頭喚她:「二小姐,這裏呢!」
竇妙淨忙趕了過去,看到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併站在那裏。那少年真是好看,麵粉捏了似的面孔,鑲着一雙褐色的眼睛,看人的時候清澈又專注。嘴角還有兩個梨渦,一笑就淺淺地盪了開來。
「奴才鶴鳴,見過二小姐。」
原來他就是鶴鳴啊!
竇妙淨笑着向他點頭。
和風就問鶴鳴:「怎麼就你一個?檀是呢?」
鶴鳴道:「前幾日徽州大雨,咱們訂的澄心堂紙都霉了在半路。十六爺派他去了徽州。」
竇妙淨的眼珠就滴溜溜轉。
那勁裝一共兩套,若一套是顧行的話,那另一套說不定就是鶴鳴的。於是對他就更充滿了好感,頗為擔憂地問:「那紙可貴了,只怕損失不小。行叔叔那裏急壞了吧?」
「可不是。」鶴鳴笑着道。可那直達眼底的笑意卻絲毫看不出來這件事有多嚴重。
竇妙淨心裏嘟囔着,自己多管閒事了。
和風詫異:「我怎麼沒聽說?什麼時候的事?」
鶴鳴款款笑着:「才剛剛的事,檀是前腳剛走,你就來了。」
和風翻了個白眼,心底下卻並不相信。她這一日都在藻浮園,檀是的鬼影都沒見過。就對竇妙淨道:「別理他,不就幾張破紙,還能把我們爺怎麼了。鶴鳴,你去通稟一聲,就說沛二老爺的親侄女兒求見。」後面的話是對鶴鳴說的。
鶴鳴極有涵養。笑着說「是」,就慢吞吞地去了。
竇妙淨不由地一笑,她才聽細雨說過,顧行身邊的兩個小廝都極有身手。檀是她沒見過,但這個鶴鳴已經很有意思了,那張笑臉仿佛天塌了都跟他無關似的,脾氣也好,倒是和風,有些毛躁。
不一會兒鶴鳴又像股雲煙似的輕飄飄地回來了,恭敬地道:「二小姐。十六爺有請。」
真沒想到,顧行居然肯見她!
竇妙淨很意外,她以為還得磨些時候呢。難道他先前不是有意避着自己的嗎?還是她想錯了,顧行根本不是那個人?
她的心頓時忽高忽低的。有點打不起精神來。
和風卻未察覺,笑着推了推她,道:「您讓鶴鳴領路,奴婢在這兒等您。」
竇妙淨強打了精神道好,就跟着鶴鳴一塊兒向藻浮園深處走去。
繞過幾處房舍,眼前忽然間就開闊起來。沒走多久就有一片長長的靠水遊廊。竇妙淨就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和風說的那片泥塘了。
只見那泥塘已經挖得成了形,水光湛湛映着日頭,翻在兩邊的新泥惹出陣陣泥香,連水都沒幹。
也不知道顧行打算什麼時候種藕,若真都是種藕,只怕能供半個臨安城的人吃幾天了。這泥塘可真大呀……居然粼粼水光接着對面的山腳,這得多大啊……
心裏正感慨着,忽聽鶴鳴道了聲「十六爺」。她登時心神一震,慌忙做斂容正色的樣子,躲在鶴鳴身後。
實話說,她對顧行還真沒什麼好感。她怕他怕得緊!也不知道為何。
就聽前面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問她:「聽說你一定要見我?」
竇妙淨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抬起眉眼飛快睃了他一眼。只見顧行一身家常葛布深衣,坐在欄杆下,正用手裏的千里眼往泥塘盡處望。
她可認得這個千里眼,是竇芷的。
又想起那日在寒墨院子裏的事,心裏就老大不舒服。說起話來就柔柔弱弱含含糊糊地,應了半日「嗯嗯咿咿」。
顧行淡淡地瞥她一眼,冷着臉吩咐鶴鳴:「去拿些吃食,我要餵魚。」
鶴鳴笑着道「是」,轉身就走了。
竇妙淨很想抓住鶴鳴叫他不要走,可心裏知道不應該。她強打起勇氣,才把腦袋支起來,窘着臉道:「我……我不會拐彎抹角地說話,你是不是受了傷?」
「嗯?」顧行訝異。
竇妙淨見他這幅樣子,不由就有了底氣。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好像要看穿他似的。可她真笨,看不懂顧行眼底那晦暗不明的,是什麼東西。
忽然間,顧行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會以為我受的傷是因為你吧?」
竇妙淨聽出了他這話里不咸不淡羞辱的意味,頓時有些着急與憤怒,道:「我只是來確認的,並無其他意思。我們竇家,不欠人恩情,今日這事我會告訴了長輩,會對您有所酬謝的。聽說您要種藕賣錢,您什麼時候種?第一批的貨,我會讓我二叔全部購下,就當還您這個人情。」
「原來淨二小姐的閨譽就值一堆藕啊?」顧行冷笑。
竇妙淨快被他逼地掉眼淚,瞪着眼睛大起膽子來:「那……那您想怎麼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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