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頭,九阿哥強忍着。
等回到五所,對着舒舒,他就帶了得意道:「哈哈,要是總管不說,爺都不曉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兒,爺這『愛子』的成色是不是更足了?」
連帶着他送進園子的鴨子,都被皇父另眼相待?
舒舒點頭道:「皇上慈愛,爺又孝順,自是要偏疼幾分。」
九阿哥眼睛亮亮,道:「就算要分『先來後到』又如何,還有『後來居上』呢?」
舒舒看着好笑,她當然能聽出來九阿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沒想到權勢那一層,想得到的還是康熙的關愛。
這樣排在中間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盼的就是父母的認可。
九阿哥只是想跟舒舒分享這份歡喜,腦子裏已經繼續發散了。
「今年給汗阿瑪預備什麼萬壽禮呢?」
趁火打劫……
不對,趁熱打鐵,九阿哥還是曉得的。
舒舒想了想,看了眼外頭,道:「皇上這幾年留心最多的就是河工,要不爺好好琢磨琢磨,防洪築堤材料那個?」
去年冬天大雪連上了,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代表今年春汛壓力大。
九阿哥聽進去了,道:「實在不行,繼續用糯米灰漿壘磚為河壩也行。」
舒舒道:「現在就是這個麼?那怎麼河道還要年年撥錢?」
她雖然惦記着水泥,可是那個涉及到材料問題、煅燒問題,不是一、兩個人幾句話就能成型的,要有人才,還要收集材料,試驗推測數據。
可實際上,中國幾千年,留下的各色建築中,已經早用了「灰漿」,用來保護建築或者強加牆面硬度。
到了南北朝時,貴族奢葬,就弄出了糯米灰漿,硬度堪比水泥。
明清許多城牆修繕,也要用到這個糯米灰漿。
九阿哥譏笑道:「還能為了什麼?層層盤剝,銀子到下頭不夠了,然後只能以次代良,就是上下湖弄的事兒,真要規規矩矩做工程,一次頂二、三十年,那河道上下吃什麼?」
舒舒聽着,也不覺得稀奇。
畢竟康熙朝最出名的,除了「九子奪嫡」,還有一個就是官場糜爛。
不僅私下裏貪,還明着貪,國庫都給「借」乾淨了。
舒舒就道:「爺只做爺當做的就是了。」
反正以九阿哥的秉性,也不可能去查貪腐。
九阿哥點點頭,道:「爺再琢磨琢磨,心是好心,東西也得到了,還是看得着的東西為好,短短三個月的功夫,也沒時間去琢磨比糯米灰漿還要好的材料,先修路吧……」
跟宮裏一樣,暢春園這邊也有煤渣山。
「將西花園、北花園、兩處阿哥所跟暢春園之間的青石板路拓寬,看着再規劃兩條甬道……」
九阿哥將暢春園這裏的佈局想了想,道:「就是現下還不能動工,總要二月里了……」
舒舒道:「現下還在年節里,爺別太辛苦,還需勞逸結合。」
九阿哥點頭道:「放心,不會太累,跟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說好了,明日去福海砸冰撈魚。」
每年這個時候的魚最肥,還沒有土腥味兒,舒舒就道:「那明晚咱們吃全魚宴。」
夫妻說的熱乎,不曉得正有人不痛快。
*
清溪書屋外,十四阿哥抿着嘴,瞄了清溪書屋一眼,跟十三阿哥小聲抱怨道:「他怎麼來了?」
原來小哥倆過來給皇上請安,想要為明日出門報備一聲,結果門口沒人往裏通傳。
太子來了。
跟小阿哥們相比,自然太子的分量重。
誰會這個時候去打擾康熙與太子說話?
十三阿哥沒有應聲,拉着十四阿哥離了清溪書屋,走到湖邊,四下無人,他才道:「許是太子有什麼事情找汗阿瑪。」
十四阿哥不信,輕哼道:「什麼要緊事兒,半日也等不得?今兒聖駕才移駐,明天、後天不能稟事麼?」
十三阿哥默默,他也猜不出太子陛見的原由。
眼下在年節里,毓慶宮有什麼事嗎?
還真沒聽說。
十四阿哥眼珠子亂轉,已經想到旁處,賊兮兮道:「不會真為了選秀來的吧?這是跟外頭有了默契,想要再加兩個有份量的太子側福晉?」
十三阿哥搖頭道:「應該不是。」
御前還跟着起居注官,不管什麼原因,太子也不可能親自討要秀女,那成什麼了?
毓慶宮不缺子嗣,有三個阿哥,可是誰會嫌兒子多?
太子這個身份,繁衍子嗣,也是職責之一。
輪不到太子開口求人,只有太子妃上表求人,才是名正言順。
十四阿哥回頭看了清溪書屋一眼,道:「那這個時候還能有什麼事兒,都進去半個時辰還沒有出來?」
十三阿哥想起皇父秉性,或者真沒有什么正事,就是父子閒話。
畢竟出巡的時候,皇上有時候叫了兒子在身邊,閒話也能說個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
跟大阿哥憶往昔,提及早年戰事。
跟四阿哥憶往昔,提及孝懿皇后跟景仁宮往事。
跟十三阿哥沒有往昔可憶,就是考校些上書房的功課,而後跟他說起哥哥們在上書房讀書時的往事。
眼下,是跟太子憶往昔?
皇父前幾年好像沒這樣,就是去年開始才愛提起早先事……
*
清溪書屋裏,康熙確實是在跟太子憶往昔。
憶的是太子小時候。
「你當時還在襁褓中,養在乾清宮中,朕不放心旁人看護,就請了奉聖夫人入宮看顧你;後頭夫人體衰出宮,朕就將你送到鍾粹宮,交給榮嬪看顧……」
奉聖夫人朴氏,世祖乳母,康熙年幼時保母。
榮嬪,後宮最早的嬪御之一,生育數位皇子皇女。
她們是康熙少年時最信任的人之一。
有這兩位先後看顧太子,可見康熙對太子看重。
「等你六歲開蒙,毓慶宮修好了,遷居毓慶宮,朕每日探視……」
康熙提及往事,亦是唏噓。
毓慶宮是十八年改建而成,至今已經二十二年。
太子,二十八歲了。
太子聽着,眼中帶了孺慕,道:「兒子小時羨慕兄弟們自在閒散,每日裏功課做的頭疼,可眼下大了,也成了阿瑪,就曉得了汗阿瑪慈父之心。」
只是這份慈父之心,隨着四阿哥落地,大阿哥與三阿哥先後回宮,就分成了好幾份。
康熙聽了,頗為欣慰,道:「當了阿瑪都如此,當初朕少年的時候,雖是登了大位,可心中也多戰戰兢兢,行事多依賴於諸位顧命輔臣,直到後來當了阿瑪,感覺就不一樣了,成了阿瑪,自然當立起來,為兒女擋風遮雨。」
太子聽了,心裏卻想到旁處。
皇父親政是康熙六年八月,當時年歲並不大,雖已經大婚,可還沒有成丁,本不到當親政的年歲。
可是他拿下了鰲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改變了朝廷格局,開始親掌權柄。
當時正是榮嬪懷孕八月,將要生產之前。
自己早當了阿瑪,阿克墩已經十一歲,自己的權柄在哪裏?
父子兩人說着往事,父子之間先頭的隔閡看似也冰雪消融。
梁九功跟魏珠侍奉在旁,都低眉順眼,恍若泥塑。
這位太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曉得有什麼緊要的話在後頭。
他們不是很想聽。
太子這裏,似也想起正事,看着康熙道:「汗阿瑪,還沒有恭喜汗阿瑪,聽說太醫院有了新痘苗,比熟苗還好?」
康熙神色依舊溫煦,看着太子卻帶了探究,隨口道:「哦,你也曉得這個了,是聽三阿哥說的?」
他年前帶了幾位內大臣跟皇子們過去看新痘苗,也說了十七阿哥種痘之事,就沒有遮遮掩掩。
不過要沒有人特意去毓慶宮說,太子也當不曉得此事才對。
太子搖頭道:「這兩年三阿哥差事忙了,去毓慶宮的次數少了,是八阿哥說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兒臣今天過來,也是求汗阿瑪恩典來了,三格格四歲,正是當種痘的時候,兒臣請同十七阿哥一起種痘……」
康熙聞言一愣,道:「太子,你既聽八阿哥提及此事,當曉得那新痘苗尚在試用之中,不如熟苗用着安心,太醫院已經預備好了熟苗。」
太子信賴道:「可汗阿瑪已經讓十七阿哥用新痘苗,汗阿瑪愛子之心,可昭日月,既棄熟苗選新痘苗,自是篤定新痘苗比熟苗更好,汗阿瑪能如此決斷,兒臣有什麼可猶豫的?」
康熙「哈哈」笑道:「好!好!知朕者,太子也,皇子是朕骨血,朕愛護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折損?確實是新痘苗害處更弱些,朕才捨棄了熟苗,改用新痘苗。」
太子的臉上也是崇拜與信任,道:「兒臣曉得,汗阿瑪的決斷永遠不會錯!」
康熙笑着聽着,心裏卻是酸酸澀澀。
其實很想要問一句,太子,你就不害怕麼?
關心則亂。
在自己跟前素來膽小的三阿哥都因憐女之心駁了自己的話。
無欲則剛的七阿哥更是沒有掩飾他的不放心。
為什麼,只有你不害怕?
父女之情,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
虎毒不食子。
連骨肉都不疼愛,對其他人會有真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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