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饋粥之外,安郡王福晉還派了兩個嬤嬤跟着長史出來的,都是郡王福晉身邊人。
兩人手中拿着一個大包裹。
裏頭是簇新的棉斗篷,還有一雙棉靴子。
靴桶一尺多深。
看着有些憨憨的,卻是暖和。
「是福晉打發人回來趕製的,想着您如今不方便,寒從腳下起……」
兩人服侍着八福晉換上,低聲說道。
八福晉神色恍惚。
好像又回到王府的日子,舅母照顧自己起居,也是這樣仔細周道。
舅舅只有三子,兩庶一嫡,其中庶長子夭折,只剩下一嫡一庶兩個阿哥。
舅母沒有女兒,向來是當自己是女兒養的。
早年為了自己與小姨母的眉眼官司,舅母也不是沒有出面過,還為了這個挨過太福晉訓斥。
八福晉耷拉下腦袋,心中生出悔意。
自己之前太任性了。
隨着安郡王府的「饋粥」,就像打開了閥門似的,宗親王府隨後都有了動作。
康親王府,顯親王府,莊親王府,簡親王府,裕親王府,恭親王府,依次派人上門,或是長史,或者子弟。
隨後是信郡王府,平郡王府,順承郡王府,僖郡王府。
而後是幾家貝勒府、貝子府。
最後是十幾家鎮國公府、輔國公府。
有這接二連三的「饋粥」打岔,去靈堂伴宿也沒有那麼難熬。
入更時,舒舒跟着嫂子們出來,穿着厚實的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嘴巴上還帶了口罩,不怕冷風與煙灰,也就兩刻鐘,就去側殿用粥。
說是「饋粥」,可也沒有哪一家真的只送粥茶,多是素席,主要食材就是草八珍與各色的洞子菜,還配着幾樣素點心。
舒舒忍着口水,跟着嫂子們行事。
四福晉、五福晉都來勸。
舒舒就「勉為其難」的動兩筷子。
就是每筷子夾得比旁人大口些。
旁人是一根黃花菜,半片木耳的,舒舒則是差不多就是一口的量。
三、五次的「饋粥」席面過後,大家都是做個樣子。
七福晉已經吃頂了,放賴不肯再動筷子。
旁人更是寧願在靈堂多待會,也不肯回偏殿走過場。
舒舒堅持到最後,也吃了足有七分飽。
養生為要,她就也開始隨大流,不往偏殿回了。
至於七福晉與八福晉,兩人身邊都帶了嬤嬤、丫頭的,不缺人服侍。
這個時候守靈伴宿,舒舒她們這些親友都算是次要的。
主要的還是孝子、孝女。
即郡王府四個小格格與小阿哥。
入更後,小阿哥就被叫起來,由慶喜親自抱着過來。
他應該是才醒,臉上還迷迷瞪瞪的,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的四下里看着,立時被靈床供桌上銀瓶里的絹花吸引,小手往那邊夠着:「花花,姑姑,花花……」
慶喜忙拉了他的小手,小聲哄着道:「阿哥乖,這個拿不得,咱們拿旁的……」
說着,她低聲吩咐靈床前幾個侍候香火的丫頭,給小阿哥拿了一支備用的絹布荷花來。
這是插瓶做供品用的,足有一尺多長。
小阿哥拿着,使勁摟在懷裏,嘴裏嘟囔着什麼。
慶喜以為他還要什麼東西,湊過去聽了,心裏就是澀然。
「花花,給額涅留着……」
四位小格格,也都過來了。
三格格與四格格眼睛都是腫的,已經被兩位姐姐給教了一遍什麼是「離世」。
看到靈床躺着的大福晉,三格格與四格格眼淚就出來了。
兩人得了吩咐,也不敢上前,就緊緊的拉着姐姐們的手,不移眼的看着大福晉。
大格格抿着嘴巴,拉着妹妹,看着靈床,時而還望向弟弟。
四福晉見狀,忙過來看顧。
五福晉卻在留意舒舒,見她不怕了,也就放心了。
到底規矩如此,找藉口是能躲一回,可也容易被人挑剔。
舒舒很平靜,幾個孩子都不怕,她怕什麼?
恐懼這種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適應了,也就沒什麼。
說實在的,要是這個世界真有神鬼,說不得舒舒更高興些。
那樣她什麼也不求,馬上就去捧着《易經》研究去,管它修仙還是練鬼,先學一波再說。
要是能僥倖活到三百年後,那就是另一個故事。
可惜,只是想想罷了。
人與鬼神之間,還是存了壁壘。
不可觸碰。
這還是常人主導的世界。
每一個人,不管貧富貴賤,都要經歷生老病死。
遠遠的傳來鼓聲。
這是鐘鼓樓那邊傳來的。
鐘鼓樓負責京城報時的。
正午時鳴鐘。
入夜以後,每一更開始敲一次鼓,幾更就連敲幾次,用來報更,一直到寅時無亮。
忙忙糟糟的,一晚上就過去了。
等到五更終了,這守靈伴宿就算告一段落。
小阿哥與小格格們都被抱下去了。
三福晉的腰板都要坐木了,少不得舊話重提,再次邀請大家過去貝勒府梳洗。
裕親王府三福晉與兩位夫人都婉拒了,她們打算家去,入更前再過來。
白日這邊還要繼續接待弔唁的客人,她們留着也幫襯不上什麼,就不用跟着裹亂。
三福晉帶了遺憾,沒有留客,只望向四福晉。
她看出來了,八福晉那個潑辣貨聽四福晉的。
五福晉、七福晉與舒舒幾個,也比較親近、信服四福晉的樣子。
她還在琢磨,要是四福晉婉拒,怎麼說服。
反正她受不了了。
外頭的棉袍可以接着穿,鞋襪總要換換。
沒想到四福晉直接道:「那就勞煩三嫂了……」
王府前頭也空出了一個客院,供福晉們梳洗更衣。
可是四福晉覺得妯娌這麼多,輪流梳洗什麼的也不方便。
還有身邊跟着的人,二十多號人,也得拾掇拾掇,總不能蓬頭垢面的。
三福晉嘴邊的話憋了回去,道:「勞煩什麼啊,都不是外人……」
說着,她就悄悄望向八福晉。
這個是不知行事的,誰曉得還要鬧什麼么蛾子。
不想八福晉站在七福晉身邊,紋絲不動,也沒有開口拒絕的意思。
三貝勒府與直郡王府在一條街上,就是街頭、街尾,前後不到半里地。
四福晉喚了王府管事,要了兩個肩輦,給七福晉與八福晉,其他人都是步行,直接溜達過去。
六個福晉,除了舒舒從宮裏出來,不好多帶人,身邊只有兩個丫頭,其他人都是四人,丫頭、嬤嬤齊全。
如此,就是小三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轉移到三貝勒府。
這個貝勒府外頭看着,與直郡王府差不多,就是沒有掛匾額。
《大清會典》上欽定各等級宗室的府邸規格,都有定製。
從門釘數目,到雕花顏色。
貝勒府與直郡王府都是郡王府規制。
誰叫當初修繕的時候,就按照郡王等級修繕。
後來三阿哥降爵的消息傳回京城,內務府這邊本應該是重新修繕,可是京中土木行的規矩,冬天不施工。
外加上沒有人樂意做這個惡人,眼巴巴的非要改了人家王府。
誰曉得什麼時候升回來。
也沒人想到皇子搬家會搬的這麼倉促,總以為要拖到年後。
三貝勒一家搬出來,入住了郡王府規格的貝勒府,也沒有非逼着內務府大冬天的開工,拆門釘拆屋子什麼的。
就這麼住了,就是沒有掛門匾。
三福晉直接將大家帶到後院正房,就在中路銀安殿後頭,是面闊五間,進深三間的大屋子。
院子東西各有五間廂房,廂房與正房之間是抄手遊廊。
不僅屋子高大,院子也極為寬敞,與宮裏的阿哥所不可同日而語。
聽到院子裏動靜,東廂房都有嬤嬤出來。
原來貝勒府的兩位阿哥,隨着三福晉住在正院,如今就安置在東廂房。
這也是時下規矩,貴婦不親自哺育孩子,母嬰就隔開安置,省得兩下里休息不好。
三福晉腳步頓了頓,問了幾句小阿哥吃睡什麼的。
曉得一切都好,她就帶着大家繼續走。
「後頭還有花園子,引了活水,過了這陣子你們過來玩……」
三福晉說着話,帶了幾分得意,招呼着大家進了正房。
早有丫頭先一步回來預備。
東次間,西次間,都設了梳洗之處。
熱水、洗面盆、新毛巾都預備齊全。
另外她還叫人開了西廂房,方便各家的隨從輪流過去梳洗。
三福晉請四福晉帶着七福晉、八福晉在東次間梳洗,自己帶了五福晉與舒舒去了西次間。
遇喜的人金貴,三福晉可不想與八福晉再撞上。
昨天自己沒吃虧,可也不算是佔便宜。
話說的重了。
跟四福晉一比,顯得不夠寬和。
得想法子找補回來。
這樣想着,三福晉就忙活開了,叫人從庫房支了新被褥過來,在東次間、西次間鋪了,好讓大家梳洗後能歇一歇。
這接人待物,用心了與不用心,自然是截然不同。
幾位福晉,還真是有種「賓至如歸」之感。
不管旁人如何,舒舒是沒有客氣。
就算是年輕,可這一晝夜的沒合眼,也渾身勞乏。
她梳頭、潔面、刷牙、漱口、泡腳,身上也簡單擦拭,換了乾淨裏衣襪子,就在西次間的炕上躺了。
五福晉也梳洗完畢,見狀就在舒舒旁邊坐了:「腰酸吧?要不我來幫你揉一揉……」
舒舒聽五福晉提起這個,想起小松來,道:「不用嫂子,我身邊丫頭會這個……」
之前是核桃在她身邊服侍洗漱,小松去廂房拾掇去了。
這會兒功夫,核桃過去,就換了小松過來。
舒舒就叫小松先給五福晉按按。
五福晉也實在乏了,不跟舒舒外道,就在舒舒旁邊趴下。
小松剛要上手,舒舒攔住。
她想着大家一起北巡,還是小心叮囑一句:「別揉腰,主要是脖子跟肩膀……」
小松應了。
五福晉被揉的舒坦,昏沉沉的睡過去。
小松就放輕了動作,最後收了手。
接下來是舒舒。
舒舒也是昏昏欲睡的。
舒坦。
只是她望向門口,盯着人,怕有人進來說話驚醒了五福晉。
還要熬一晝夜呢,能多歇一會兒是一會兒。
盯着盯着眼皮子發沉,舒舒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等到再睜眼,已經是午初。
東次間裏,除了她自己,只有核桃坐在炕邊小凳子上低頭打瞌睡。
舒舒翻身坐起來,這一動作,核桃就醒了。
舒舒睡得飽飽的,問道:「什麼時辰了?其他福晉呢……」
「未正了,福晉們都在東次間,安慰三福晉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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