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平叛戰局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朝野震動,無數奏章雪片般向內閣湧來。本來太醫認為皇帝此時無論如何也應該靜養數日,但朱由檢哪有心思靜養,只歇了半日便掙扎着起駕乾清宮,參加朝會。
可是今天來參加朝會的官員,可不管皇帝身體吃得消吃不消,他們就是來打擂台的。以東林黨領袖、首輔李標為首,大批東林黨官員紛紛上奏,痛斥王在晉、戚顯宗、盧象升、孫傳庭、范景文及以下武將作戰不力,以至放跑了首逆朱由崧,除了一個「小小」的馬守應外,竟未能再擒斬一個叛軍的重要人物。
這還不算,盧象升、孫傳庭和范景文麻痹大意,還讓李自成和張獻忠輕鬆躍進千里,攻陷南陽。雖然唐王朱聿鍵現未在南陽,但王府上下盡皆遇難,全城百姓被屠,仍是失陷藩鎮之重罪,罪不可赦!
尤其是東林黨中還有不少河南籍、南直隸籍的官員,此時更是呼天搶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盧象升等人不保護他們的家鄉,致使家鄉被叛軍蹂躪,家人被殺,有的甚至哭得昏厥過去。
「陛下,臣以為如此大罪,若不重重懲處,以儆效尤,焉能警醒前線官軍奮力平叛!」最後李標殺氣騰騰地道。
朱由檢似乎仍然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精神恍惚地問道:「那依先生所見,該如何處置?」
李標精神一振,連珠炮般地道:「陛下應即刻下旨,將王在晉、盧象升、孫傳庭、范景文及所屬副總兵官以上武官全部逮捕入京,交刑部嚴審定罪。至於戚顯宗,因在『八議』之列,可不逮問,但也必須收繳伏波將軍印,召回登州...」
別人還好,一直與東林黨作對的溫體仁、周延儒一黨官員,聽罷均是倒吸一口冷氣,心道這東林黨真是心狠手辣!須知盧象升、孫傳庭、范景文這幾位都不是東林黨人,東林黨本來就看他們不順眼,可惜幾人聖眷正隆,東林黨也不好造次。如今終於逮到這麼個發難的機會,看這架勢,竟是想要這幾人的命,用心何其毒也!
其實平心而論,官軍並沒有打敗仗,相反在幾個戰場上還都打了大勝仗。朱由崧等人逃脫,南陽被攻陷,當然是比較嚴重的過失,可是在目前局面下,換了誰去,也不見得能有比這更好的結果。而且這些人都是皇帝一直重用的人,如果真能迫着皇帝把他們逮捕,那就等於是徹底否定了皇帝此前所做的一切,從皇帝手中奪回權力!
可是溫體仁和周延儒偷眼觀看朱由檢,卻見這位年輕的皇帝滿臉痛苦,只「唔」了一聲,便又陷入沉默。
本來溫體仁心裏盤算着,如果此番皇帝又力保盧象升等人,那自己也得順着皇帝的意思,把損失儘量往小里說,把功勞儘量往大里說,說不定還可漁翁得利。可見皇帝如此模樣,溫體仁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麼心思,心想也許天威難測,皇帝年輕氣盛,也說不定會因為此事深恨盧象升、孫傳庭,可別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因此也不敢輕易出聲。
這兩大派官員一派力主追責,一派不肯發聲,惟有黃宗羲、王夫之等幾個中書舍人為盧象升等人鳴了幾句不平。但他們人微言輕,很快就被亂糟糟的聲討怒罵之聲壓了下去。
而朱由檢始終雙眼通紅,死死盯着乾清宮內高懸的《大明混一圖》,喃喃地道:「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四正分剿而專防,六隅分防而協剿,總督隨賊所向,專征討...錯了,完全錯了啊...」
因為朝堂之上眾人七嘴八舌,熱鬧程度都快趕上菜市場了,朱由檢這幾句嘟囔卻沒人聽清。李標見皇帝長時間沉默不語,對自己的意見也不置可否,與錢龍錫交換了個眼色。二人均心想皇帝一向剛愎自用,現在難得陷入彷徨一次,東林黨可得把握住這次機會,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因此錢龍錫又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首輔大人所言雖當,然王在晉、盧象升、孫傳庭等並非不竭力平叛,但因能力有限,不得成功。論罪似可不必,只略加貶斥即可。張獻忠、李自成二賊重新入豫,且有自豫入陝、入川之勢,如不儘快剿滅,川陝局面危矣,此乃眼下當務之急。臣以為盧象升、孫傳庭等雖多次與流賊作戰,然資歷不深,名望尚淺,難以統領全局。不如遣一閣臣為督師,節制各省官軍,共同進剿,則流賊庶幾可滅矣。至於首逆朱由崧,即已出海,可徐徐打探其行蹤,再做行止。」
此言一出,東林系官員紛紛稱善,溫體仁、周延儒卻暗道錢龍錫此招好厲害!看似他與李標見解不同,主張對王在晉、盧象升、孫傳庭等人從輕發落,給了皇帝不同的選擇,但實質上仍是要剝奪幾人的職權。幾人去職以後,誰來頂替?錢龍錫給出的方案是閣臣督師,其實這就是要搶奪軍權。而且皇帝不久前剛想設立軍機處,現在軍機處尚未組建,錢龍錫又提出閣臣督師,等於又回到閣臣專權的老路上去了,用意不可謂不深。
當然溫體仁和周延儒也是閣臣,他們也可以去搶這個督師。但二人自忖對軍事一竅不通,皇帝也知道他們的斤兩。別說很難搶來,即使能搶到手,如果不能剿滅流賊,皇帝和東林黨也絕不會輕饒了他們。因此二人一時冒汗,想不出該如何應對。
錢龍錫奏罷,與李標偷換了一下眼色,二人心中均很得意。其實這齣雙簧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皇帝無論怎麼選擇,都是着了他們的道。再看朱由檢,臉憋得通紅,張着嘴欲言又止,顯然心中正在艱難抉擇。二人心中暗笑:聖上你可別着急,慢慢『乾綱獨斷』去吧!
又過了半晌,朱由檢終於開口了。可是這一開口,就驚呆了朝堂之上的所有官員:「前線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奮力平叛,何罪之有?此次作戰不力,罪在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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