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新任知府史可法打算在揚州城的富戶中攤派團勇餉銀後,富豪大戶們立時炸開了鍋。
這些大地主大奸商,平時為了獲得官府的包庇,好讓自己可以通過不法行為大發橫財,行起賄來個個都是大手筆,完全可以用一擲千金來形容。這種銀子就是花得再多,他們也不心疼,因為「羊毛出在羊身上」,花一千兩銀子就能換回三千兩五千兩甚至一萬兩,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他們自己的生活,就更是窮奢極欲,而且自古便是如此。隋唐時期,揚州已是紙迷金醉的大銷金窟,即使腰纏十萬,夜夜笙歌之下,用不了多長時間也能花得一乾二淨。杜牧詩云「十年一覺揚州夢」,想必落筆的時候定是悔不當初吧。
可是現在史可法讓這些人出餉,即使數目並不多,攤到一個大戶頭上也就是一二千兩銀子,這些人也覺得像是從身上剜肉,沒有一個主動配合的。在他們打仗平叛那是朝廷的事,與他們有何關係?不但沒關係,將來叛亂平息後,他們還得讓官府為他們提供更多的便利,把因為流賊阻斷交通而造成的損失,通過各種途徑給找補回來。現在想讓他們出錢,門也沒有!
倡議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原也在史可法的預料之中。他深知這些人別個衣着光鮮腦滿腸肥,卻個個目光短淺,只盯着自己的那點蠅頭小利,不見棺材絕不掉淚。對付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來硬的,像盧象升就憑藉聖旨強行「借糧」,這些人只好乾瞪眼。
但是史可法並未再上奏摺請求皇帝發話,因為他同樣深知這些富商大戶裏面,不少人都與朝廷官員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是與東林黨。要知道當年的東林黨領袖李三才,就曾出任漕運總督,其間與揚州商人過從甚密,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如果把這些人惹急了,他們必會找自己的靠山,而這些靠山里說不定就有東林黨的頭面人物。盧象升身為二品大員兵權在握深受皇帝信任的重臣,可以不在乎這些,但史可法就不行,他本就是東林黨人,不得不受到這些盤根錯節的官場關係的制約。
但沒有銀子是絕對幹不成事的,所以史可法還是決定火中取栗,一定要讓這些富戶出餉。既然不能來硬的,那就得動點腦筋了。
很快,史可法就向揚州各大富戶發了請帖,說自己初來到任,想設擺一宴與揚州父老相見,聯絡聯絡感情。這麼做倒也尋常,地方官員每年宴請當地名流是官場舊習,不過名為官員宴請,實則沒有人會那麼不開眼,真的讓「父母官」自己掏腰包,都是爭着搶着去買單,還都以此為榮。
而揚州城內的大戶其實主要就是兩大類,一類是鹽商,一類是漕商。
所謂鹽商,就是從官府領取鹽引,從而獲得官准販鹽的商人。自古鹽業即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因為利潤極高,而且鹽與糧食一樣,是家家必買之物,算是一種戰略物資,所以一直都是官府壟斷。
不過但凡壟斷的生意,必定會存在走私。歷朝歷代私鹽販賣屢禁不絕,即使規定販賣私鹽為死罪,也擋不住商人逐利的熱情。有鑑於此,明代對此稍作變通,設立了鹽引制度。即允許民間商人販鹽,但必須向專門負責監管鹽業的衙門交納「鹽課銀」,領取「鹽引」,憑藉鹽引,才能到指定的產鹽地區,向指定的「灶戶」購買定量的鹽,然後運往指定的地區銷售。這樣一來,官府不再直接運鹽,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和風險,便可獲得不菲的鹽課收入;而鹽商為了賺錢,自然會積極運鹽,滿足市場需要。
這個制度想法是很好,不過實際執行起來就走了樣。那些鹽商都是些唯利是圖的小人,向官府繳納了銀子,自然會變着法地從別處找回來。而經辦鹽業的官員,亦想從中撈取好處中飽私囊。二者一拍即合,是以二百多年來,鹽業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潛規則,鹽商世代經營,獲利極為驚人。
比如,鹽商中實力最為雄厚和官府關係最好的,會把徵收鹽課銀的活總包下來,承諾一年交給官府一定數額的銀兩,剩下的事官府就不用管了。這樣的鹽商叫「總商」,也是所有鹽商中利潤最為豐厚的。道理也很簡單,他交給官府的鹽課銀,遠遠少於實際收的銀子,兩者之差全都進了他的腰包,只要從中拿出一小點,賄賂官府相關人員就行了。
總商之下的是「場商」,他壟斷了一地鹽場的收購權。也就是說,該地的灶戶只能以低價把鹽賣給他,然後他再高價往外賣,坐收巨利。
場商之下是「運商」,即負責具體販運的商人。他們的資本比總商和場商小得多,又經過了總商和場商兩級加價,利潤已經小了很多。不過因為運鹽數量巨大,收入還是頗為可觀。具體到揚州來說,全國最大的總商吳家便在城中,場商和運商加起來也有十幾家。
而與鹽商可以相提並論的,毫無疑問就是漕商了。其實漕商就是糧商的一種,但因南糧北運大多要經過大運河,專門通過運河經營糧食的商人,其糧食運量最大,所以又稱漕商。
與鹽業的情況一樣,漕運業也有一套完整的潛規則。雖然朝廷設有鹽運使衙門和漕運總督,全國鹽運業和漕運業的實際控制權,卻是在這些商人的手裏。這些人沆瀣一氣,瞞上欺下,自己賺得盆滿缽溢,大大增加了百姓負擔,朝廷卻沒收上多少稅銀。
史可法身為東林黨人,又在官場耳濡目染多年,深知其中之弊。他也想向皇帝力陳,促使朝廷革除積弊,造福民生,奈何年輕的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各地戰火不斷,一直騰不出手來做這件事,史可法也只得暫時隱忍。不過現在既然做了揚州知府,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他自有手段讓這些奸商吐出銀子來。
而他的着力點,則是大起眼的運商和漕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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