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麼着,我們先回去」
事情談的差不離了,包培剛率先站起身要說告辭的話。
「您幹嘛去?今兒您可走不了」
李學武笑着起身攔住了他,玩鬧道:「我們李主任都交代了,中午要打您的埋伏」。
「今天不行,今天還有事呢」
包培剛一見李學武要留客,便擺手道客氣道:「咱們合作還長着呢,以後機會多的是」。
「以後是以後的,這次意義非同一般,咱們必須得喝一杯」
李學武很有誠意地說道:「您來之前我們李主任都安排好了,也不往遠了去,就在廠招待所」。
「包主任,我可是實話實說啊」
他笑着托住了對方的胳膊道:「李主任老早就想跟您喝一場了,老是沒機會,上次從津門回來就埋怨了我一次,這次您別叫我為難」。
「哎,學武,咱們之間是朋友」
包培剛按着他的手道:「我能跟你裝假嘛,我能跟李主任裝假嗎?真有事,我們下午還有個會呢」。
「那這樣,正經工作不能耽誤」
李學武看了看景玉農,又對着包培剛勸道:「咱們吃飯,酒不喝,飯總不能不吃吧」。
「包主任,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您得嘗嘗我們廠大師傅的手藝,我吹的不算數,您嘗嘗!」
「學武啊,這麼客氣幹嘛呀!」
包培剛苦笑着看了看隨行的兩位副主任,被李學武托着手走不了,無奈道:「咱們不是外人吧?」
「那一定的,咱們是朋友啊!」
李學武按住了他的胳膊正經地說道:「到朋友家了,正經的了,大中午的我要是讓您這麼就走了,那我們廠以後可沒法出去交朋友了」。
「您說,您是不是嫌我留不住您,或者看我誠意不夠?」
他故作着急地對景玉農使眼色道:「景副主任,您倒是說句話啊!急死我了!」
「包主任,我們李副主任可誠心!老早就說您夠義氣,是好朋友!給個面子吧——」
她是女同志,又是廠領導,這話說出來可夠份量。
包培剛苦笑道:「千萬別這麼說,這整得我們好像多麼不近人情似的,哈哈」。
他轉頭對着周副主任和凌副主任無奈道:「盛情難卻呀!怎麼樣?我說了吧,咱們那會開不成了」。
「哈哈哈——!」
凌副主任笑着接話道:「不是您說的嘛,來軋鋼廠是交朋友的,現在怎麼走,朋友說話留客了」。
「真就是的,凌副主任說的對」
李學武伸出手與對方握了握,相見恨晚似的道:「咱們初次見面,但不耽誤咱們交朋友,凌副主任」。
「是,包主任就是帶我們交朋友來了,咱們是朋友!」
凌雲心裏讚嘆李學武的八面玲瓏十分厲害,手上和嘴上卻一點都不慢。
「我們包主任可經常提到您,後浪兇猛,青年有為,咱們互相學習啊」。
「我跟您多學習!」
李學武笑着道:「難得有這麼個機會,我跟包主任有緣,更有緣認識您和周副主任,咱們今天高興高興」。
「是吧,包主任——?」
「哈哈!我就說你不能信!」
包培剛同景玉農說了兩句,被李學武問及,點着他說道:「還是要打我們的埋伏」。
「這您可不能怪我,李主任吩咐的,您得找他呀!」
李學武站在景玉農的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笑着說道:「今天我可就等着看您跟我們李主任大戰三百回合了!」
「你呀——你呀——!」
包培剛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着率先走出了會客室,與景玉農一起往樓下走,他知道今天走不掉了。
李學武則是走在後面,陪着信用社的兩位副主任,邊下樓邊說着閒話。
你想吧,大中午的,就算是對方下午真有工作,軋鋼廠能不留客?
對方越是有事才越要留,這樣才顯得真誠和實在,不然你以為包培剛為啥說下午有個會啊?
都是「好朋友」了,成就自己的同時也要成就朋友。
軋鋼廠這邊主動留客,他要是順嘴答音,直接就應允了,是不是就有點不值錢了。
他自己這邊且不論,要是直接答應了,那軋鋼廠這邊是不是感覺差點意思。
只有他說了下午有工作,有會議要開,才能製造藉口與軋鋼廠拉扯推脫。
要趕上二五眼的,他一推脫你就順着說了:啊!既然包主任說有事,那咱們下次吧。
屁的下一次,就你這麼摳,下一次誰還敢跟你合作,一頓飯都請不起?
他說有會就真有會啊?
他還說他清正廉明,一心為公呢,你信嗎?
李學武反正不信,他作為委辦主任就是幹這個的,在一個屋裏,不能叫景玉農一個女同志開口留客。
那成啥樣子了,對方也不敢留啊,那不成故意攆人家走了嘛。
說有會,人家說的是自己人有個會,自己人都在這了嘛,你都請到了不就行了嘛,這還用教?
他說不喝酒,你就說要吃飯嘛,到了飯桌上把酒打開,他還能硬捂着酒杯不讓倒咋地?
沒這麼不近人情的吧?
興許啊,他是真不願意喝,尤其是大中午的,下午醉醺醺的回去實在是不好看,給下面人沒好印象。
可是呢,這個時候的公對公交際就是這個樣子的,你去人家單位,人家要不留你,你沒面子。
人家要是不把你喝倒了,喝好了,喝醉了,人家沒面子。
李學武留包培剛喝的是酒嗎?
是面子,是雙方合作的面子。
所以當一行人在樓下上了車,直奔招待所,剛一進招待所大門,便見着李主任站在樓下等着了。
嚯!這面子可老大了!
李懷德也不是專程為了等他們而站在樓下的,但要做出這個樣子來。
他是從主辦公樓走路過來的,就為了活動胳膊腿兒。
二一個是為了跟同行而來的經管組組長呂源深談談經濟工作。
三一個是春日裏陽光正好,站在招待所門前暖洋洋的,比去大廳里等着舒服,看着還有面兒。
「哈哈哈——!李主任,太客氣了!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包培剛一下車,便哈哈笑着緊走兩步與李懷德握上了手。
軋鋼廠一把手在樓外面接他,這是上面大領導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即便是知道對方可能就是順路,或者喜歡外面的太陽,可他還是得承這個情分,必須感激到了。
李懷德滿面春風地走上前兩步與他握手寒暄道:「歡迎你啊,包主任,這場酒宴我可是期待已久了」。
「感謝李主任熱情款待啊!」
包培剛轉身介紹了隨行而來的兩位副處長,又笑着打趣了李學武。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大廳裏面走,服務員早就準備好了包廂。
一路上主要是李懷德和包培剛在說,景玉農和李學武各招待一位,呂源深跟在後面。
很現實的,呂源深是正經的組長級,更是資深的正處級幹部。
但是,他就是得跟在李學武的後面,由李學武出面招待信用社的另一位副主任。
這裏有職務方便的原因,也有李學武身份特殊的緣故。
關於這一點,周、凌兩位副主任好像也看了出來,所以對李學武的態度愈加的尊重。
談笑間進入包廂客氣着落座。
國人正式招待,公對公場合基本上是三比二或者四比三的情況。
主多客少,看似在酒桌上不公平,實際上作為招待的一方,是有一個人不參與鏖戰的。
他也會喝,但不會硬喝,主要是以活躍氣氛,掌控宴席間情緒為主。
本應該是位置最末的呂源深做這件事,但因為李學武跟對方很熟,又是委辦副主任,所以兩人換了任務。
呂源深也能喝酒,但絕對喝不過李學武,這在軋鋼廠誰都清楚。
如果是一般的朋友,或者說時間是在晚上,再或者說酒席間只談友情不談工作的,那李學武可以喝。
反正他沒量,沒有喝醉的量,軋鋼廠穩贏對戰的局面,勢必會把對方陪好了。
但今天這場酒局雙方明顯都是有任務的,有話要談的,那李學武就不能上了。
把人都喝倒了,怎麼談工作啊。
一開始主要負責溝通合作工作的景玉農代表合作項目,代表軋鋼廠敬了包培剛等人一杯。
然後就是李懷德作為東道主,作為張羅這場酒局的東家,敬了對方一杯。
兩杯過後,第三杯則是留給了李學武,告訴對方誰是場上的第七人。
李學武敬酒過後,漂亮話一說,現場的氣氛登時熱鬧了起來。
本就是大中午的,窗子大開着,溫暖和煦的春風一吹,這酒就有點微醺了。
氣氛、菜餚、味道,剛剛好。
景玉農先是就項目合作給李懷德做了匯報,同時強調了包主任的主動和積極,也說了當前的進度。
李懷德呢,自然是對雙方的工作進展持滿意態度的,還要就雙方繼續加深合作發表祝願和希望。
話說到這了,基本上已經攤開了雙方的基本態度,輪到信用社一邊講話了。
包培剛代表信用社,就雙方的繼續合作表了態,也就一些問題提出了意見和建議。
酒席上菜餚標準不是太超標,但也不寒酸,很是恰當好處。
尤其是這味道,其他工廠的廚師自然是比不上的,誰讓軋鋼廠有一位好吃的領導呢。
酒的味道就更好了,包培剛等人都沒嘗出來是什麼酒,只覺得入口後風味十足,回味無窮。
李懷德看着對方喝的好,那也是高興的,這可是李學武特意為他存在招待所這邊的酒,一般人他還不拿出來招待呢。
說實在的,喝了一年多了,他也沒品出這酒是什麼酒,有的時候像茅台,有的時候像西鳳,怪極了。
但好喝,真好喝,你細品一品,甚至都能品得出山西汾酒的味道。
他問過李學武這酒哪來的,李學武只說是東北的小燒,純好糧食找老師傅釀的,一般人還真買不出來。
你瞅瞅!
李懷德心裏就篤定了,這酒一定是好的,因為一般人他買不來啊!
他叫栗海洋在市場上踅摸了好多家,就是沒有這個風味的。
滿四九城啊,各大商場都走遍了,稀奇古怪的酒都買回來試過了,沒用,沒有這個純粹回味的滋味。
重要的是,這酒裏面有內容。
李懷德笑呵呵地一杯又一杯,與對方小酌着,說的開心了,那必然是要所有人走一個的。
李學武一直沒怎么喝,更沒有跟對方打對戰,只因為景玉農是女同志,所以替她接了不少酒。
可就是在他沒上場真刀真槍拼的情況下,對方竟然全被撂倒了。
這在以往的酒宴上是不可能的,軋鋼廠再怎麼好客,也不能一個清醒的都不留啊。
不會是酒出了什麼問題吧?
李學武看着也有些迷糊的李懷德差點嚇了一跳。
等再看呂源深和景玉農兩人,雖然喝的有點多,但並沒有類似症狀。
他的心這才重新放回了肚子裏,真要因為那酒出了問題,他想找解藥都找不着。
你就說把人送去了醫院該怎麼解釋啊,難道說喝了勾兌酒了?
那酒是勾兌的,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勾兌,說起來挺複雜的。
送對方上車的時候,李學武滿臉疑惑,呂源深也是迷糊着。
「就這酒量還出來喝酒呢?」
他今天沒少喝,但很難得地下場時還自己能走,就是嘴有點不利索。
不過這並不耽誤他囂張了啊,牛嗶了啊,對方倒下了,他還站着呢。
景玉農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給等在身後的李雪招了招手道:「扶我上樓休息一下,這酒勁咋這麼大!」
李學武昂着腦袋看了看她,想着剛剛被栗海洋扶上樓的李懷德,心裏還是擔心着。
他想了要不回頭往裏再兌點水?
別特麼干冒泡了啊!
軋鋼廠主要領導沒叫某些人給算計下去,自己喝酒喝下去了,那特麼可成了大笑話了。
「呂組長,您這還能自己走回去不?」
李學武看了看院子裏站着的呂源深,見他也開始晃悠,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呂源深倒是很堅強,一副沒所謂的樣子擺擺手道:「沒事!這點酒還算個事?」
他晃悠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嘴裏則是回着李學武說道:「我自己能走回去!放心吧!」
「哎——!您往哪走呢!反了!那特麼是去湖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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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冉老師來了」
彭曉力先進的辦公室,給正在批閱文件的李學武打了聲招呼,這才請了站在門口的冉秋葉進來。
「嗯嗯,冉老師,來」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點點頭,隨後示意了面前的座位道:「來這邊坐,我馬上就好」。
「冉老師,您請坐」
彭曉力帶着有些忐忑的冉秋葉進了辦公室,讓她坐在了椅子上,又幫她泡了一杯茶。
冉秋葉見彭曉力忙活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渴的」。
彭曉力哪裏會因為對方說不渴就不泡茶的,這是李學武點名叫來的人。
他並沒有接着冉老師的話茬往下客氣,而是將茶杯放在了她的面前,輕聲道:「領導還有幾份文件,您稍候」。
說着話還給她笑了笑,這便抱着桌上李學武已經批閱好的文件招呼一聲出去了。
冉秋葉有些緊張地坐在那,這辦公室她來的次數不多,可每一次來都覺得這裏不一樣了。
一次比一次嚴肅,一次比一次忙碌,好像李學武的職務也一次比一次進步了。
她沒去動桌上的茶杯,而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正在工作中的李學武。
他還是那個髮型,微微皺着眉頭,臉上依舊硬朗,沒胖也沒瘦。
說起來,她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李學武了,不知道是他忙,還是不願意見她,或者是不方便見她。
這次被李學武叫過來,心裏是激動的,也是忐忑的,尤其是在辦公室找她談話,難免惴惴不安。
她不是一個纏人的女人,更不是一個索取無度的情人,她敬畏他,感激他,也仰慕他,唯獨不敢打擾他。
她對李學武的愛是偶然的,是她遭遇的那場意外讓兩人有了深深的羈絆,也讓她在後來對他有了感情。
遭遇時代和形勢的大難過後,她對人生和未來有過迷茫,但很快勘破虛妄,對內心有了跟直觀的認識。
只是,再見到李學武,依舊沒有陌生感,只覺得心疼。
「我是不是變醜了?」
李學武抬了抬眼眸,看着她在打量自己,笑着問了一句。
見她有些拘謹地搖着頭,逗她道:「不是為什麼盯着我看」。
說完在文件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又備註了幾時會回頭看,這才合上文件夾。
「最近忙得我暈頭轉向,我都覺得我兇相外露,過於嚴肅,讓人覺得不喜歡了」。
「不是的——我沒有」
冉秋葉剛想要解釋,便見到了他戲謔的壞笑,這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
見他端着茶杯喝水,在辦公室里也不敢跟他鬧,只能紅着臉端起茶杯做掩飾。
「我還說呢,前段時間有機會去山上看望一下二老,可來去匆匆,終究是沒趕上,說是在上課」
李學武放下茶杯,看着冉秋葉問道:「最近有去山上探望嗎?二老身體如何,來回方不方便?」
「咳咳——去了,咳咳——」
聽見李學武突然問起這個,她有些着急回答,卻被茶水嗆着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李學武遞過來的手絹擦了擦嘴,這才又回道:「上周末我去的,都挺好的,來回坐車也方便」。
「嗯,那就好,你也能放心了」
李學武靠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微微低頭不敢看他的冉秋葉,問道:「你呢,最近工作怎麼樣,開學忙不忙?」
「還好,已經習慣了,就那樣」
冉秋葉依舊低着頭,看着手裏捧着的茶杯,猶豫地問道:「你你很忙吧?」
「嗯,腳打後腦勺,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兩瓣用,有點辛苦了」
李學武很少跟人道辛苦,除非是關心親近的,這也是一種表達信任的表現,很能得人關心。
冉秋葉就有些心疼地抬起頭,看着他勸道:「還是要注意身體的」。
說完又怕自己說的多了,說的過了,低下頭遲疑着不敢再說了。
「呵呵——我也在注意身體了」
李學武手指梳了梳自己的頭髮,苦笑道:「可工作忙起來就忘,有的時候一坐坐一天,有的時候一秒鐘都坐不下,沒有規律」。
他擺了擺手,理解了冉秋葉的關心,溫和地看着她問道:「有聽說軋鋼廠要組建自己的教育系統了吧?」
「是,聽說了,都在傳」
冉秋葉喝了一小口茶,後又說道:「有說是現在學校辦最後一屆,往後要分流,包括教師和學生」。
「嗯,是這麼個意思」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人事關係在地方的,就留在原來的小學,人事關係在廠里的,就去紅星小學」。
「那現在現在的小學呢?」
冉秋葉知道自己的人事關係在地方,是要留下來的,所以關心地問道:「是要改名字,還是合併學校?」
「不知道,這就不歸廠里管了」
李學武微微搖頭,說道:「廠里在亮馬河對岸,也就是未來的工人村附近建設了幾所學校」。
他將一份規劃圖放在了冉秋葉的面前,點了點小學的位置道:「未來這裏就是紅星小學了,廠屬機構」。
「至於說現在的紅星小學,改名字是一定的,但至於說改成什麼,或者與哪所學校合併,得聽地方的」。
李學武看了看她,能看得出她臉上有些慌張和遺憾。
等她消化了這些內容過後,這才繼續說道:「軋鋼廠對未來的人才培養機制有一套自己的規定和設置」。
「我們需要新時代具有新思想、新技能、新觀念的優秀畢業生」。
李學武將一份教育教學培養方案擺在了她眼前,介紹道:「學校主要招收廠屬工人適齡子女」。
「當然,同時也招收地方優秀適齡兒童,從育紅班到職業技術學院,甚至到大學,一體化按需培養」。
冉秋葉看着面前的計劃書並沒有翻開,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學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個。
跟着父母從國外回來後,由市里統一做出安排到這邊來教書,她也經歷過一段時間國內的教育。
對於教育形勢的變化,她和她全家都是有設身體會的,這裏不說也罷。
只是從李學武簡短介紹的廠屬教育系統結構上來看,她能聽得出這項計劃背後的意義。
積極方面看,廠屬教育機構完全歸屬專項領導,沒有地方掣肘,對教育教學環境有了強力的約束。
廠屬子女入學後,在歸屬感和接受教育上有了更積極的態度,對於儘快恢復教育教學狀況有了希望。
尤其是從育紅班到大學,一體化按需、按計劃培養對口人才,就業形勢一片大好。
甚至都可以說從孩子入學那一刻開始他們便端起了軋鋼廠的鐵飯碗。
但也有消極的一面,完全按照工廠發展需要培養人才,限制了孩子的發展方向,更限制了一些思維能力。
這些孩子在廠屬教育機構上學,對未來已經有了清楚的認知,自然對其他方面會減少興趣和愛好。
當然了,平衡利弊,冉秋葉很清楚在當前環境下,軋鋼廠如此選擇是正確的,也是符合時代需要的。
她看着面前的計劃書是又覺得欣慰,又覺得悲哀。
欣慰的是,她的學生有一部分會轉到新的小學就讀,會成為建設工廠的棟樑之材。
悲哀的是,現在的紅星小學還在為恢復教學秩序而努力中,留下來的那些孩子未來會如何呢?
她先想到的是那些孩子,尚未想到她自己在這次的變革中會處於什麼位置。
更沒想過李學武對現在學校的影響力消失後,她該何去何從。
她不能要求李學武事事都維護她,照顧她,本就是屬於地方管理的教師,哪能求着李學武進更好的廠小學。
她沒想着,但李學武幫着她想了。
「怎麼樣?考慮好沒有?」
李學武看着她瞅了那份文件發呆了好一會兒,這才放下手裏的鋼筆,合上剛剛批閱的文件問道:「要不要來軋鋼廠小學工作?」
「啊——?什麼?我?」
冉秋葉有些驚訝地看着李學武,滿眼的錯愕和慌張,有些自卑地擺擺手說道:「我那對不起」。
「慌什麼?我這麼嚇人啊?」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道:「廠屬小學的教學環境更好,生活條件更優秀,教學理念更具創新化」。
「你還年輕,應該有進去心的」
他敲了敲冉秋葉面前的文件道:「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了解一下學校的教學理念,方便以後工作」。
「我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冉秋葉低着頭,聲音有些低沉地說道:「從地方調進廠里,我知道有多難,對你也不好——」
「嗯,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李學武從抽屜里找出一份文件放在了冉秋葉的面前拍了怕,道:「看看吧,其實你的關係已經調完了」。
冉秋葉驚訝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學武,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關係調整了。
從地方到工廠,她知道這裏面要花費人情和關係的,要是李學武。
「這教導主任?」
冉秋葉萬萬沒想到,李學武把她從地方調進工廠用的是提乾的辦法。
這倒是能說得通進廠的理由了,可這種理由比關係進廠更複雜,更讓人不敢相信。
教導主任要負責學校的教學管理和課程安排,確保教學質量和進度。
這一職務是監管所有老師教學任務的,更是監管所有學生接受教育秩序的,可謂是非常重要的。
「我不行吧,我沒」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看得出她從一進門開始便拘謹着,整個人都縮在那,極度缺乏自信。
經歷過生活的巨變,讓她在面對人生選擇時變得小心翼翼了。
「我說的,你還年輕,不要因為一次挫折就喪失了前進的動力和信心,多往好的方向看」
李學武再次示意了她面前的文件道:「拿回去多看看,多想想,以後應該怎麼做,有不會的,不懂的,多跟前輩請教,多學習」。
「關於二老的安排,我得給你說一下,為什麼沒有調他們回來」
他真誠地看着冉秋葉說道:「我很清楚二老的教育教學水平,是紅星中學所需要的,但時機不好」。
「現在的形勢只是在廠里表現出了平穩的一面,但風雲動盪,不得不小心謹慎,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
李學武微微皺眉道:「二老的脾氣、性格你一定很清楚,留在山上其實更好,山上的孩子也需要他們」。
「我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
冉秋葉手裏捏着那份關於她的任職命令,認真地點點頭,道:「我去山上看他們,能夠感受到他們對現在生活的滿意和對教學的渴望態度」。
「就像你說的」
她抬起頭看着李學武說道:「就讓他們暫時留在山上吧」。
「嗯,你能理解就好」
李學武緩緩點頭,示意了她道:「新起點、新征程,希望你在未來的工作中一切順利,事業有成」。
「謝謝——謝謝你!」
冉秋葉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努力微笑着問道:「以後我是不是得稱呼你為領導了?」
「不用那麼客氣——」
李學武笑着站起身送她,叮囑道:「咱們是朋友嘛,其實叫李處長就可以了」。
「李處長好嚇人啊——」
冉秋葉抿着嘴角揶揄地笑了笑,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忍住要抱他的衝動,整理好心情便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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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德工作很忙,但比較以前他的辦公室其實已經安靜多了。
現在很少有人有資格再來直接跟他匯報工作了。
辦公制度的逐漸完善,有效地遏制了無效溝通,更減輕了領導審閱文件的壓力,增加了申請審核的效率。
以前每到上班的時間,總有人手裏掐着文件申請滿領導辦公室轉悠。
他來一趟,她來一趟,不僅僅耽誤了領導的正常工作,申請審核的效率和結果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
且對申請的管理疏於監督和調查,下面有虛報、慌報的情況領導坐在辦公室里沒有辦法核實。
而現在所有申請必須經委辦處理核實後才會提交審核的設定,大大減輕了審批的壓力和難度。
領導只需要考慮申請目標的可確定性就可以了,不必再為合規性所煩惱。
李懷德現在更多的工作精力是放在了對上協調,以及人事管理和經濟工作上。
生產工作按部就班,沒有什麼可以特別發展或者快速創造效益的點。
所以在程開元坦誠相交之後,有李學武的關係鉗制着他,對生產工作沒什麼不放心的。
畢竟生產工作太大了,不是一個程開元就能影響和干擾的,現在更像是生產任務推動着生產管理。
人事管理和經濟管理則不然,軋鋼廠正在處於歷史性變革的關鍵時期,是企業蓬勃發展的最艱苦階段。
幹部培養管理和人力資源調配關係到機關和一線生產能否銜接和順利配合,關係到未來軋鋼廠加快實現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目標。
而經濟管理關乎到軋鋼廠的發展根基和未來建設需要,經濟興盛,則生產無憂,生產保證,則職工無憂,職工順遂,則工廠無憂。
關於協調企業晉級和集團化目標,李懷德主要依靠對外辦的有力支持,同時安排委辦丁自貴協助他。
只要上面在軋鋼廠進步的過程中沒有干擾和為難,這一項工作就不會出現任何漏洞。
所以,綜合來看,李主任的主要工作就是緊抓人事和經濟兩個基本點,嚴防死守堵住一個協調漏洞。
辦公室的案頭工作有時候會很忙,很辛苦,他每天都會集中一段時間來處理轉到他這裏的紙質申請。
李學武給他的意見是不要超過處理期限,甚至每天都不要擠壓申請文件。
下面打申請的幹部和部門一直都在關注着本部門的申請,到誰那卡住了一定會有所憂慮。
如果領導長時間未對文件進行處理,會造成部門工作效率受影響,更會影響領導在下面人心中的形象。
李懷德這人對業務一竅不通,但他有個優點,那就是聽勸。
李學武給他提的意見,他是非常重視的,如果一天中的申請文件有擠壓了,他甚至會加班處理掉。
他最重視李學武的一句話,領導無才無能,會削弱自己的威信。
威信是什麼?
不是聊天軟件,是帽子。
日常小事不小心,工作大事全大意,時間長了再照照鏡子就會發現不僅帽子削沒了,連頭髮都削沒了。
李懷德最重視自己的帽子,也最重視自己的威信。
平日裏對下面和風細雨,但在工作中卻愈加的嚴肅和嚴謹,在他處理案頭工作的時候,很討厭有人打擾。
可是,恰恰有人不信邪,偏偏要闖一闖這老虎洞。
「海洋,領導在嗎?我有急事」
栗海洋坐在李懷德辦公室的外間,他的門雖然敞開着,可他依舊低着頭在寫材料。
他知道有人進來了,可這正是他的小心機。
直到對方忐忑地開口招呼了,他這才慢慢地抬起頭,好像對本子上的文字多麼重視和留戀似的。
看見金耀輝滿眼血絲地站在自己面前,栗海洋差點被嚇到。
這特麼是哪裏跑出來的紅眼鬼。
待仔細看了對方一眼後,他這才想起前幾天對方不是被審查了嗎?
「耀金副處長,您這是?」
以往他都是叫耀輝大哥的,對方也是稱呼他為海洋,或者海洋老弟。
兩人有為同一個領導服務的香火情,相處的比較親近。
只是這個時候金耀輝如此形象地出現在他面前,這聲耀輝大哥是如何都叫不出口了,只能稱呼對方以前的職務。
你要說對方現在還在審查期間,並未下結論,這關係斷的是不是有點太早了,太無情了?
不,栗海洋只嫌有點晚了。
無情?這裏是機關單位,你當這是學校啊,咱倆兩小無猜處對象?
金耀輝倒是沒工夫在意他變了的稱呼,目光緊緊地盯着關閉的房門,嘴裏催促着問道:「我能進去見領導嗎?我真有急事」。
「金副處長,領導正在處理重要工作,這個時間不見客的」
栗海洋見他說着說着就要往裏闖,皺着眉頭一步橫在了他的面前提醒道:「您別讓我難做好吧?」
「你躲開!我有重要工作要匯報!」金耀輝急眼了,一把推開了栗海洋,瘋了似的要闖門。
他剛跑一步,卻又被栗海洋從後面一把抱住了腰給拽了回來。
兩人在辦公室外間拉扯着,好像拔河一般,鬧得好大聲。
「領導!是我啊,我是金耀輝啊!我要見您!」
栗海洋急了,見他大喊,伸出手就要捂他的嘴,可這個時候辦公室里傳出了領導的詢問聲。
「怎麼回事?海洋,來!」
「好,領導」
栗海洋瞪着眼睛推開了金耀輝,卻猝不及防被對方閃了過去,直推開門闖進了辦公室。
他又是憤怒又是着急地跟在後面想要拉扯對方,可為時已晚。
「領導,是我,金耀輝啊!」
金耀輝這個時候連滾帶爬地到了李懷德辦公桌前,聲淚俱下地哭喊道:「李學武要害我啊,您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就要完了啊——」
「什麼樣子——!」
李懷德瞪了一眼尷尬地站在門口的栗海洋,給他使了個眼色,又對着地上跪着的金耀輝說道:「起來!」
栗海洋先是關閉了房門,這才去攙扶了金耀輝。
甭管剛才他有多麼想弄死丫的,現在都得好麼好氣地把對方扶起來,還得給這孫子倒杯熱水。
金耀輝進得辦公室就是勝利,哪還會管栗海洋的態度。
他沒去接栗海洋遞過來的茶杯,而是哭哭啼啼地講道:「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我也真心想要改正」。
「可他李學武明明就是要害我啊,李主任,您可得給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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