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的心跳很快,整個人好像踩在雲端,腳步有點飄得厲害,傅九衢的掌心冰涼無汗,在夏季是一種愉快的觸感,但如果是在眾目睽睽下,又另當別論了。樂筆趣 m.lebiqu.com
院子裏都是熟人。
湘靈良人和安娘子看到她淚光瑩瑩,胡曼神色清冷難掩眸底的喜悅。
他們都看着辛夷,有些快活,又有些緊張,還有說不出來的擔心。
辛夷並不知道在她們的眼中,自己是誰,張小娘子抑或阿依瑪?
但走過來相見,她們整齊劃一地朝她施禮,卻無人出聲,仿佛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寂靜。
滿園寂靜,仍是記憶中的樣子。
辣椒變得青綠,玉米掛了須,西紅柿垂着半紅的果實。院外流水叮叮,院內石槽淙淙,藥坊里是熟悉的氣息,又有一些不熟悉的味道。
傅九衢將辛夷帶上二樓。
其他人全守在下面。
二樓屋子裏的擺設沒有任何變化,與辛夷當初離開時一模一樣,甚至她離開的頭一天看過的醫書都放在案上,但屋子整整潔潔,一看便知有人定期打掃。
傅九衢俯身倒茶,塞在她手上。
「感受如何?」
辛夷將茶盞貼在臉上,感受那熱度。
「纖塵不染,比我的臉還乾淨。」
「」
傅九衢的聲音帶一點笑,「誰人問你這個?」
「那問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辛夷有點不敢接觸傅九衢的眼神。
在廣陵郡王深情的目光里,她總是丟盔棄甲,幾乎忘了來前想好的要找他算賬。
一個會把她的話記在心裏,做出獨一無二的自來水的男人,還有什麼是不能信任的呢?
傅九衢低低一笑,突然攬住她的腰。
辛夷呀聲,手上的茶水差一點倒出來,傅九衢輕飄飄接過,半滴未灑,又放回桌上。
待辛夷要說話,他低頭看來,黑眸深深,「我以為你會有話對我說。」
辛夷眨眼睛,「什麼?」
傅九衢略略沉默,眼對眼盯着她。
片刻,自然率先起了頭。
「周憶柳是我讓她入宮的。」
辛夷微微啟齒,訝然地看着他,聲音里有惡意地調侃,「為了幫你舅舅綿延子嗣麼?那你這個外甥也很拼的。」
「不。」傅九衢坦率地道:「為了給你報仇。」
辛夷抿了抿唇角:「所以,周憶柳做的事,是得了你的授意?要殺張雪亦的人,其實是你?」
傅九衢:「我沒想讓她死。」
說罷沉吟一下,「是她害了自己。」
辛夷看着他正經的面孔,不知在想什麼,突然踮腳抬頭,在傅九衢的臉頰落下一吻,嘴角勾出溫柔的笑。
「我可以把這話當成是在維護周憶柳嗎?」
傅九衢摸摸臉,笑望她一眼。
「我說今日之前。」
今日前,張雪亦只是臥病在床,他們沒有殺心。
相比於密陀僧那點微弱的毒性,張雪亦真正的病因在於心結。
靠官家的寵愛而活着的女子,對容貌有着近乎苛刻的狂熱。她不能容許自己臉上有瑕疵,對容貌的焦慮一日賽過一日,在周憶柳入宮後到達巔峰。
患得患失,為她帶來的不僅是心理上的痛苦,還為她的生理帶來了摧殘。
張雪亦太在乎她在趙禎眼裏的模樣,周憶柳的容貌、年紀和趙禎對她的寵愛,全是對張雪亦的致命打擊
英俊儒雅的風流帝王和二八芳華的貌美嬌娘,就連張雪亦的噩夢裏都是他們成雙成對而自己容色衰敗的可憐模樣,更遑論這個時候的周憶柳,還懷上了龍嗣。
疾病的侵蝕無聲無息。
痛苦的深淵裏如何種得出健康的花朵?
「太醫說,她本就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周憶柳知道嗎?」
「知道。」傅九衢輕輕說了聲。
就見辛夷笑開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出手毒害一個原本就要死的人,只是為了陷害我。」
傅九衢點頭。
辛夷道:「那我真是榮幸。」
稍頓一下,她又低低地笑,就好像沒有半分生氣的樣子,面色溫柔,眼角甚至笑得彎了起來,眸色晶晶亮亮的,難得露出幾分狡黠。
「既然她是你安插在宮中的察子,那你昨夜為何要幫我對付她,甚至不惜自暴其短,揭了她的老底你就不怕她給你來個玉石俱焚,在官家面前和盤托出?」
「不怕。」
辛夷笑起來,「哪裏來的底氣?因為篤定她對你的愛深得不會背叛?」
傅九衢低頭看着她,黑眸帶笑,突然收緊了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你不該懷疑我。」
「沒有懷疑,只是討教。」
辛夷還是一副輕聲慢語的樣子,就好像沒有事情是她真正在意的一般。
傅九衢覺得這個小娘子演得有點入戲了,如今的她就像真正大理的阿依瑪姑娘,連性子都變了不少。
他微微蹙眉,透過辛夷的眼看她的心。
「我篤定她不會背叛,是因為周憶柳是個聰明人。官家疼愛張貴妃不假,但會不會為了張貴妃要我的命?一旦周憶柳說出這件事,那才是真正觸了官家的逆鱗,結果是我不一定會有事,但她卻非死不可。」
「為什麼她會非死不可?」
「知道太多皇室密辛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為什麼你不一定會有事?」
傅九衢微微勾唇,套用了辛夷的話,「因為我篤定官家對我的愛」
嘖嘖嘖!
辛夷差點笑出聲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說的這些理由,聽上去有道理,實際上十分冒險。據我所知,廣陵郡王不是熱愛冒險的人。」
「是。」傅九衢雙眼盯看她,「本王不熱愛冒險,卻熱愛冒險的人。」
辛夷怔了怔,輕笑出聲。
「冒險的人,指的是我嗎?」
「還問。」傅九衢微微笑着,坦然地道:「你要兵行險招,絕地求生,我除了配合你,又能如何?」
「嗯,郡王聽出來了,有怨言。」
「沒有。」
「你有。」
「當然,藉機敲打一下周憶柳,也是有的。」
「哦~」辛夷嗓音拖得老長,擺明了對此十分不滿,「我費盡心機傾情出演,差點把小命搭在會寧殿,就換來了你對她的敲打啊?」
「不講道理。」傅九衢斜斜瞥她,清俊的面孔里有一種淡然又傲嬌的矜貴氣,容色傾城就罷了,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帶了濾鏡,聽得人心花怒放。
「她懷揣免死金牌,眼下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讓官家拿她祭刀!」
他不緊不慢地一嘆。
「我啊,也不知是為了哪個小娘子。」
「是啊,你是為了哪個小娘子呢?」
傅九衢見她眉眼生俏,心裏一盪,徐徐低頭,雙手撐在她的身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促狹的笑臉。
「十一。」
「嗯?」
辛夷耳邊是他的聲音,臉頰是他的氣息,仿佛有羽毛掠過心尖,激得她心如雷擊,做夢一般迷幻。
她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每次與傅九衢親近,就會有那種腦子空白和意識出走的迷醉感,讓她常常懷疑自己對他有一顆天然的色心。
太拙了!
辛夷正在自我掙扎,要將自己從男色的陷阱里拉離出來,就聽得傅九衢輕輕一笑。
「我想問問你,我還剩多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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