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水牢裏。
提爾蘭特的雙手被兩根滿是鏽跡的粗實鐵鏈緊緊縛在牆上,黑褐色的渾濁污水淹沒至胸口,他垂着頭,臉色蒼白,偶爾虛弱吃力的呼吸聲才能感受到他孱弱的生機。
他還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冰冷刺骨的污水每時每刻都在消減着他剩餘的生命,腹部尚未痊癒的傷口早已被泡裂,皮肉翻白;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會被污水壓迫得難受,彷如窒息般痛苦。
忍受着肉體與精神上痛不欲生的無止盡折磨,心跳隨時都將停止,崩潰也近邊緣……
突然,淹沒至胸口的污水開始緩緩退去,提爾蘭特微微仰起頭,緊閉的雙眼拉開一道縫隙,因為,隱約間,他聽見了有人到來的腳步聲。
污水全部退去後,一道昏黃的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輕側過頭,大門被打開的聲響傳來。
「提爾蘭特。」
有人忽然叫住了他的名字,熟悉,陌生。
「是誰?」
當眼睛適應亮光,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了一個朦朧的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難道你已經忘記我了嗎?合作者。」那人淡淡回應道。
「是你?」
他想起來了,那天在地道里和他商談的那個年輕人。
「對於現在的情況實在令人表示遺憾,或許你也應該清楚,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
那人打量了一下提爾蘭特後,輕搖着頭嘆道。
提爾蘭特乾笑了一聲,話語無力道:「我知道,被他們抓捕後我就知道了一切的因果。」
「那為什麼你不肯答應那些人的合作,你應該清楚,這個時候他們並不是你最主要的敵人,從某種方面甚至可以說是你暫時的盟友,如果你早早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否則你根本就不會承受現在的折磨。」
那人走到提爾蘭特的身前,望着他被污水泡得腫脹發白的身體不由說道。
「難道你真的以為他們會善待一個殺害他們親屬的罪魁禍首嗎?」提爾蘭特冷冷笑道。「有時候同意與不同意的結果都是一樣。」
沒錯,那些抓捕他的貴族們當中不乏那日學院暴動中被他命令結社成員痛下殺手的勛貴親屬;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存在價值,恐怕如今早已被那些人施以更加殘酷的刑罰折磨。
他們若想成功利用他扳倒四王子,那麼前提的關鍵便是他同意站出來指證。
而他會站出來嗎?
他會!
但現在不會!
所以,他現在在這裏。
「我希望你現在同意他們的要求。」那人笑了笑勸道。
「為什麼?」
「過來的時候,我聽說他們準備用更加嚴酷的刑罰逼迫你同意,雖然他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可是那種滋味絕對不是你願意嘗試的。」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低言道:「不用擔心他們後續的報復,至少我現在在這裏。」
「大王子嗎?」提爾蘭特喃喃道。
「或許必要的時候我會將你私自擄走。」
那人說完後,退開一步道:「說出你的決定吧。」
「我答應——」
夏蘭接到大王子的命令中並不止看護一條。
除了對提爾蘭特人身安全的保障外,另外便是說服提爾蘭特答應那些貴族的要求,同時在必要時候殺死抑或擄走對方。
他清楚大王子的顧慮。
他不願直接與國王陛下攤牌,愈是接近成功,所遭受的危機也將愈加強烈,他沒有信心與壓制了他十多年的父王正面交鋒;與其如此,不如在必要時候斬去煩惱思慮的源頭。
而這個源頭就是提爾蘭特!
只要他一死,那麼薩索心中穩步進行登位的計劃也將再次回到原來的軌跡。
穩中求勝!
這就是薩索保守的堅持!
可必要時候是什麼時候?這可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如果被那些貴族知道是自己殺死抑或擄走提爾蘭特,恐怕大王子會將所有責任都推卸到自己的身上換求對方的諒解,到時候他恐怕就將面臨極度危險的境地。
說到底,他終究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棄子。
「喂,現在能夠將我身上的鎖鏈解開嗎?」
這時,提爾蘭特聲音泛着沙啞道。
「恐怕不行。」
夏蘭指向水牢門外,搖了搖頭。
「如果我想喝水呢?」提爾蘭特再次請求道。
「這個可以。」
說完,夏蘭手上忽然多了一瓶透明純白的小瓶子,拔開塞口,夏蘭將瓶口對着提爾蘭特乾燥泛白的嘴巴慢慢灌了下去。
抿了抿嘴,提爾蘭特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眼睛重新恢復過往的明亮看向對方手中的瓶子,道:「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
「高級治療藥劑。」
夏蘭在他面前晃了晃空蕩的透明小瓶,而後隨意丟在了一邊,道:「我說過,他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
提爾蘭特嘴角露出一絲不屑道:「如果我死了,恐怕最後悔的就是他們。」
「即便如此,你也活不久了。」
夏蘭話音剛落,提爾蘭特頓時陷入了沉默。
許久,他低啞輕聲道:「能夠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
「如果我死了,請將我的骨骸葬在曾經為我而死的結社成員墓邊。」
「他們的墓?他們沒有墓,只有一片野草叢生的荒地。」
「我知道,但那裏卻是我最後的歸宿。」
「如果有機會,我會完成你的心愿。」
「謝謝。」
提爾蘭特有些吃力地笑了起來,狼狽凌亂的頭髮遮住了他面孔,而夏蘭依稀能夠看見,他的眼角划過了一絲晶瑩淚花。
他的心其實在學院那夜裏就已死去,然而他卻意外的活了下來,活着看見了那一幕背叛的人間慘劇。
夢已碎,心已死,仇恨成為了他活着的意義。
現在,那份仇恨也將步入夢想的墳墓。
如此可笑,如此幽默。
忽然,一道刺耳可聞的尖銳聲音霎時間迴蕩在水牢的陰暗通道里,夏蘭神色一變,手中瞬間多出一把古樸鋒利的長劍。
「發生了什麼事情?」提爾蘭特同樣被警報聲驚愣道。
「這是他們制定的最高警報,有人闖入了這裏。」夏蘭面色凝重道。
「看來,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的命了。」
提爾蘭特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是誰?」夏蘭順口問道。
「你認為是誰?」提爾蘭特輕聲反問道。
「國王陛下!」
沉吟片刻,夏蘭與提爾蘭特共同對視低沉道。
「或許你今天真的會死了。」
夏蘭嘆了口氣,如果闖入這裏的人真的是國王陛下派遣來的刺客,那麼僅憑他的實力絕對無法對抗。
王室暗藏的實力永遠是一個謎團。
「好想最後看一眼夜空的繁星紫月啊……可惜……」
被昏黃燈光照亮的陰暗水牢裏,提爾蘭特仰着頭,看着佈滿黑苔的厚實牆頂遺憾出聲。
夏蘭走出水牢的大門,回頭看了眼呆愣出神的提爾蘭特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便選擇了離開。
耳邊,警報聲依舊持續迴響着,當他踏出水牢的通道走出地面,放眼儘是一片血流遍地的屍骸。
而屍骸上站着兩個人,兩個男人。
「咦——多修恩,看來出現了一個實力還算看得上眼的守衛。」
夏蘭一出現便被其中一個人的目光給鎖定。
「或許你應該將他留給我。」多修恩一甩着劍鋒上流淌的鮮血,朝身旁之人的目光望去道。
「真是看不出,為什麼腦袋好的人偏偏就喜歡殺戮,你認為我說的對嗎?嗜血的多修恩?」
薩菲爾蘭將劍鋒回鞘,抱着雙手朝多修恩打趣道,他已經用行動表明,他同意了他的請求。
讓他對付一個新晉的上位劍士實在有損戰士的顏面,不過將對方交付給多修恩反而會是一件好事,畢竟多修恩的實力可是遠遜於自己,而要殺死一個新晉的上位劍士對他而言恐怕問題並不大。
「王國近衛第二第三大隊副官,多修恩與薩菲爾蘭?」
夏蘭將劍橫在胸前,聽着他們無視他的交談不由冷笑出聲。
他見過薩菲爾蘭,那夜王國近衛被埋伏的時候,他可是看見了對方與黑袍人首領激烈交戰的畫面,如果讓他與薩菲爾蘭戰鬥,很可能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就會死在他的劍下。
至於多修恩,他已經了解足夠多了,要不是提爾蘭特意外的出事打亂了自己的計劃,對方現在說不定早已成為了他獵殺的對象。
如今,薩菲爾蘭居然不準備出手,對他而言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好消息。
「年輕的小傢伙,看不出你居然認識我們?」薩菲爾蘭有些意外地看向夏蘭道。
「你們是來殺提爾蘭特的嗎?」夏蘭故意迴避了他的問題道。
「正如你所見。」
薩菲爾蘭環視了一圈地上的屍骸微笑道。
「而你呢?難道想和他們一樣嗎?」
「薩菲爾蘭,請不要說這些無聊的廢話!」
多修恩站出一步,將劍鋒指向夏蘭冷冷道。
「無論他將如何選擇,最終都逃不了死亡的召喚!」
「我不會逃避,因為我一直都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對手試煉自己的實力。」夏蘭冷哼一聲,擺出攻擊的態勢朝多修恩道:「而你就是我現在最好的選擇!」
「嘖嘖,有趣——放心吧,我不會插手你們的戰鬥。」
薩菲爾蘭聽後立刻退出即將爆發的戰圈笑道。
「希望你的勇氣能夠一直保持到最後。」多修恩冷言不屑道。
如果殺不死你,你也絕對沒有機會殺我。
因為,夏蘭腦海中早已經在構思好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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