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天色將黑未黑。筆硯閣 www.biyange.net
趙家莊中忽然起了一陣霧氣,霧氣自河邊而來,往村中而去。
陰雨天,閉門早,這霧氣沿路而過,就在每家每戶的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水災, 水災。」
聽到敲門的聲的農戶有的連忙吹滅燈火,噤聲不語,有的站在門邊,側耳傾聽。
多數是不敢開門的,但也不乏膽子大的。
比如喜歡上了趙玉娘的那個黑炭頭,年紀輕輕, 膽氣壯, 人憨實。
聽到敲門,有人說:「水災, 水災。」
就一把打開門,只見一團水霧在黑暗裏滾動着,朝更遠處走去。
黑炭頭連忙問道:「什麼水災?」
那水霧裏的影子停頓了一下,發出蒼老又慈愛的聲音:「我是河邊卯翁,水患將至,特來警醒。」
黑炭頭還要再問,那影子已經越行越遠:「某違反城隍封口律令,將死矣,汝速去,速去。」
那霧氣迅速離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炭頭心頭不安,冒着雨直衝村尾,朝趙玉娘家趕去。
砰砰砰地拍門聲響起,趙玉娘拉開門, 便瞧見渾身淋濕的年輕人喘着粗氣在她門口站着。
「你怎麼來了?」趙玉娘連忙拉他進來, 「這種天氣, 這樣大的雨,你傘也不打, 昏了頭啦?」
她扯了長巾和手帕,給他揩了揩臉上的水,用長巾包住他的頭髮,把他往房裏推:「快把衣服脫了,受了涼誰給你找醫生。」
黑炭頭臉色黑里透紅,訥訥無言,任她擺佈。
他把濕了的衣服脫下來鑽進被子裏,趙玉娘去廚房燒火,給他烤衣服。
火生起來,趙玉娘才又回到房裏,雙手抱胸,問道:「往日都不見你這麼笨,今日是怎麼了?」
黑炭頭道:「方才有人敲我的門。」
趙玉娘緊張起來:「是盜賊嗎?」
黑炭頭搖了搖頭:「我家裏連根蠟燭也沒有,有什麼能偷的。我拉開門看了,是……是鬼神。」
「他說自己是河邊卯翁,水患將至,讓我趕快逃命。我擔心你,就來了。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要不然你跟我一起逃命去吧。」
趙玉娘心裏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停頓了一下,道:「我正也有事找你。」
「我有個姐妹給帶信來了,說城裏沈家布莊在招女工,管吃住,只是錢少些。」
她咬了咬牙:「我打算去。」
黑炭頭看着的她熱絡表情漸漸萎靡下來,他低着頭道:「是好事,你去吧。」
他抬起頭,眼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着:「我送你去吧,你一個人路上不安全。」
趙玉娘嘴角微微上揚:「我還聽說,也招男工……」
黑炭頭往下耷拉的嘴角又咧開了,眼裏的淚還沒有下去,又被喜悅佔滿了:「那我也去。」
另一邊,康文和康玉奴已經乘着霧氣又回去了河邊。
河邊一株老柳樹枝條隨風舞動,搖搖欲墜。
康文摸了摸老樹,道:「恕罪恕罪。」
康玉奴扒開樹根周圍的茅草,道:「從這動手吧,已經快被蛀空了,別被人瞧出破綻。」
兩隻狐狸聯手把樹推倒,又縱火焚燒樹幹,把蛀空的痕跡燒掉。
然後看着彼此被煙熏黑的手和臉,面面相覷,笑出了聲。
康文道:「我還要去一趟白溪村,借住舉人墳多年,也無從報答,起碼給他後人示警,你送玉娘去縣裏之後,就直接去狐狸坡吧。」
康玉奴上前抱了抱她,給她擦了臉上的灰:「文妹,謝謝你。」
康文也把她臉上的灰擦掉,把頭靠在她的肩頭,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但嘴裏卻說着:「都是自家姐妹,她是你的妹妹,就也是我的妹妹。」
康文抬起頭:「小心一些,我們雖然避開了社神和宗祠,但你不要動法,且要儘早離去。」
康玉奴點頭答應了下來,康文便轉頭去了白溪村。
舉人墳早已失修,舉人的後人如今只是貧戶,除了節慶能給老祖宗燒些紙錢,平日裏生計都忙不過來。
康文從房頂上鑽下來,在房樑上看着熟睡的一家子,施展了幻術。
「來孫,來孫。」
家裏的男人朦朧間便看到一個穿着青衫老人叫他,恍惚之間,卻也看不清楚。
只聽他道:「來孫,水患將至,速速逃命。回來之後,補一補我的墳。」
說了兩句話,就消失在房中。
那男人忽地驚醒,聽着窗外的風雨,怔怔出神,
康文已經順着房梁從房頂溜走,轉道回去狐狸坡。
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
比如好色之狐心心念念的阿嬌。
白日之時雨小,阿嬌要去汲水,就聽到柳蔭下有兩個影子在議論。
「大水將至,我們可趁機脫身了。」
「還得感謝城隍老爺,不許傳消息出來,這次要死許多人了。」
阿嬌差點摔了桶,急匆匆跑回家去了。
沒有看到水裏爬出來幾個濕漉漉的狐狸,其中一個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愧疚又是迷戀。
另外幾個狐狸拍了拍他,道:「果然是個小美人,還是你好眼光。」
好色之狐勉強笑笑:「阿嬌人美心善,可惜……終與我無緣了。」
又有白鹿村。
賬房先生回家的時候在路邊捉到一窩兔子,老兔子帶着一窩小白糰子往高處走。
但兔子被雨水淋濕,皮毛沉重,被賬房先生一堵,便把他們都捉到,放在兜里。
老兔子連連蹬腿,也沒有逃過,只好開口說話:「請放了我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買我一家老小性命。」
賬房先生沒想到兔子開口說話,心裏有些恐懼,但還是假裝鎮定:「好,你說說看。」
老兔子道:「水患將至,我才帶着一家老小往高處去逃難,你也快逃吧。」
賬房先生就把兔子放了,兔子們連忙趁着雨色搬家。
老兔子站起來朝他拱了拱手:「先生,城隍不許鬼神說此事,你要是救人,要小心避開鬼神耳目。」
賬房先生看着這窩兔子消失不見,心裏不安極了。
像這樣的事情,一日之間,便在各個村社鄉里發生了,如同星星之火,但轉瞬便要化為燎原之勢了。
康文回到狐狸坡的時候,還沒有其他狐狸回來。
毫無疑問,逮到休沐這一天,這些放風的狐囚不卡着時間是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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