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柳黨中堅人物,宋茂深得天子器重,此次出任安州刺史,便是帶着密令而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就燒到了烏王,榭安鎮那座還在修建中的華麗宮殿直接被叫停。
事情得從幾個月前說起,烏王無德的事跡早就傳遍朝堂,當時端莊太后礙於皇家顏面,一直壓着。
後來小皇帝當政,深知自己叔父的城府,於是授意暗衛宣揚此事,不久後整個京城人盡皆知,伴隨着民怨沸騰,文人界寫文撰表,大肆抨擊烏王德不配位。
王詔祺「不得已」,派遣宋茂前去安州,一則制止皇叔荒唐行徑,二則暗中監視他,不僅為自己賺足了好名聲,還讓烏王落到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真可謂將帝王心術發揮到了極致。
「欲要斷其反心,先要毀其名聲,使不得民心,如此,對方已經先輸一半。」
這是王泗衡教給侄兒的。
……
望着格外冷清的王宮,烏王雙手插袖,嘆息一聲道:
「詔祺那小子,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
「王爺,聽說宋茂已經開倉放糧了,百姓們都誇他是清官。」關昌盛小聲道。
「何止,這會兒正在施粥呢,就設在王宮邊上,你說氣不氣人?」
台階上坐着一個年輕人,蓬頭垢面,一身破爛衣衫,正端着個瓷碗坐在那喝粥,喝完還不忘發出享受的聲音。
「別說,這粥熬得夠火候。」
年輕人正是王移旌。
前不久,他接受了烏王的第一份大禮,吃人嘴短,只能暫時答應成為幕僚。
王泗衡許諾,起事之後,將會直接封他為將領,如果表現出色,還可以繼續晉升,最後無論是將軍還是王侯,都會帶到新朝,此乃第二份大禮。
烏王畫餅有一手,王移旌也不會太當真,畢竟男人在酒桌上說的話,跟在女人床上說的話一樣不靠譜。
他會加入只是因為沒得選,謀反是掉腦袋的重罪,但凡生活過得去,沒人願意挺而走險,除了烏王這種舒服日子過膩了想找刺激的。
王移旌將破碗裏的粥一點不落喝進肚,完了不忘把碗底舔乾淨,一幅好幾天沒吃飽飯的樣子,倒確實與身上裝扮相符。
直至他吃完,王泗衡才問道:
「查得怎麼樣了?」
王移旌將碗擱到一邊,直接躺在地上,頭枕胳膊道:
「經過王爺這幾年揮霍,安州家底沒剩多少了,宋茂第一把火是停工,第二把火是放糧,想來第三把火就該放血了。」
「誰的血?」
「當地豪紳污吏的,他們放完了,就輪到您了。」
年輕人的話讓王泗衡臉色一變,旁邊關昌盛卻是驚奇居多,因為對方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樣。
「他宋茂真有這個膽子?」
「宋茂沒有,可咱們陛下有啊,常言道,有棗沒棗打三竿,王爺就算隱藏得再好,終究逃不脫帝王疑心。
您與陛下許久不見,或許還將他當成一個孩子,但在下可以告訴您,千萬不要小看了他。
能在太后手下忍辱負重多年,依舊不失奪權之志,單憑這股韌勁,就足夠王爺認真對待了。」
王移旌說完坐起身,打了個飽嗝,一幅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只管出主意,打下天下又不是自己的,自然不需要太操心。
旁邊王泗衡眉心擰成一片,顯然是被這一手弄得有些難受。
王移旌摸摸肚子,自語道:
「吃飽了就困,找個地方休息下,晚上還有一頓。」
說完在關昌盛怪異目光中站起身,提溜着破碗就要離去,對方終於忍不住道:
「王少俠,您真把自己當乞丐了?」
王移旌回過頭,看向這個長自己幾歲的男子,咧嘴一笑道:
「當乞丐有什麼不好?想吃吃,想睡睡,官府那邊每天還額外給兩文錢,滋潤着呢。
哦對了,今天碰到個老乞丐說要給我介紹媳婦,大家同行沒隔閡,以後生了兒子還可以跟着一起要飯。」
說完,撓撓屁股向遠處走去,關昌盛看他這不着調的模樣,忍不住道:
「王爺您看他……」
「算了,隨他去吧。」
「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是時候去會會那位宋大人了。」
……
次日,王宮牆根,二十多歲的青年正指揮一群官差給災民發放錢糧。
雖然每個人只有一碗粥兩文錢,但足夠保住他們性命,只是等到入冬就有些難辦了。
「大人,咱老是施捨也不是個辦法,安州銀糧本來就沒有多少富餘,這幾天下來,眼看都見底了。」
一名穿文衫的中年人低聲提醒道。
青年為一名災民添上粥水,平靜道:
「先前讓你找當地豪紳,怎麼樣了?」
「那群人圓滑地很,知道咱們要幹什麼,各種推脫,光是得病的就七八個,一點新鮮花樣都沒有。」
「既然不願來,那本官就親自去找他們。」
「大人,這幾天他們一多半都跑去外地了,有些膽小的,直接低價拋售祖宅,舉家搬遷了。」
宋茂聞言皺起眉,他久在京城,處理的大都是文書工作,平時與富商打交道都是對方上趕着巴結自己,如今有事求到他們了,才發現如此難對付。
「下令戒嚴安州,不許再放他們出城。」
「宋大人,此事怕不妥,留下來那些,都和知府大人有交情,要是做得太過……」
師爺點到為止,他口中的「交情」,自然是逢年過節用銀子堆出來的香火情。
面對這等官場陋習,即便黑白沒那麼分明的宋茂,一時也不知如何下手。
如果是他自己收銀子,那些商賈會滿臉帶笑主動奉上,但若是賑災,那幫人一個子都不願意往外掏,因為無利可圖。
正發愁時,打王宮裏走出兩個人,雖然都穿着布衣,但宋茂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人是烏王。
自打來到榭安,二人還從未正式見過,當初叫停王宮建設,也僅是憑着一紙文書。
本以為聲名狼藉的烏王不會搭理他這小小官吏,甚至可能演變成劍拔弩張的局勢,結果對方面都沒露,直接讓手下解散了民工。
……
「宋大人,久仰大名。」王泗衡老套開場。
年輕人還禮道:
「見過王爺殿下。」
「之前一直忙要事,沒能拜會宋刺史,還請見諒。」
「王爺言重了,是下官該拜會您才是。」
兩人客套一番後,王泗衡突然道:
「宋大人可是在為賑災一事煩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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