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水庫建設工程,事關整個紅星鄉、乃至附近兩個鄉鎮的農業、工業用水,和居民飲用水保障的問題。
所以,
這個被列為江內地區重點項目的工程,指揮部在當地徵調義務工的時候,還是很挑剔的。
「上面」要求每個生產隊、每個生產大隊,都必須要挑選那種身強力壯、思想可靠、出身成分好的年輕小伙子前去「出義務工」。
只不過,
工程指揮部是不管這些義務工們的吃飯、也不管工錢的,只提供一個大茅棚供他們睡覺。
要是這些義務工在工地上受傷了的話,指揮部也就給他們一點點傷殘補助什麼的,就算完事兒。
那既然這些義務工啥也撈不着,可為什麼大家還擠破頭的去干呢?
原來,工程指揮部里有10個農轉非的名額,大家都是衝着那一絲絲僥倖而去的...
再加上上面,給各級生產隊下的是死命令。
所以6生產隊和其他的生產隊一樣,挑出了幾名出生清白、幹活賣力、思想純潔的棒小伙,前去永興水庫工地上幹活。
其中就有易陽。
通過生產隊長彭志坤的敘說,羅旋和戴紅梅才明白過來了:原來易陽在工地上被人舉報了,有人說他偷了別人的鋼筆。
盜竊他人財物?
這個這個罪名,在這個時期,後果還是很嚴重的。
尤其是能夠佩戴鋼筆的人,人家都是什麼人?
他們的東西,誰敢偷?
工地上能夠用的上鋼筆的人,那至少也是吃公家飯的幹事、或者是工地上的記分員之類的。
易陽自己也愛在胸口的衣兜里,別上一支「英雄牌」鋼筆。
不過他那是純粹用來裝逼用的,不作數。
事情的起因和經過也不複雜:
永興水庫建設工地上,有一位縣裏面派駐下來的、負責現場監督的幹事。
他在工地數千人當中,慢慢就留意到了一表人才、說話做事並不像別的民工那麼粗魯的易陽。
所以呢,
平時下工之後,有些時候這位幹事就會來找易陽,東拉西扯的閒聊幾句。
今天下午,就在羅旋他們敲鑼打鼓的,往鄉公所抬機器那一陣。
水庫工地上那位幹事,手上需要填寫很多報表,就派人把易陽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去幫忙。
而到了後來,那位幹事因為有點事就出去了一趟。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鋼筆了。
而當時的辦公室裏面,也就只有在幫着整理資料的易陽...
好巧不巧,當天因為易陽先前要乾重體力活,所以就沒把他的那支鋼筆,像往常那樣別在自己的衣兜里。
幹部的鋼筆被偷,這件事情非同小可!
幾塊錢倒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事情,關係到隊伍的純潔性!
事情一旦被拔高到這種高度,那性質可就惡劣至極、後果就很嚴重了。
當即就有工地上的民兵隊長,派人押解着易陽回到他的大通鋪上。
打算去翻找證據。
這一翻,可就壞了!
易陽那支鋼筆,被翻找出來之後,在場的幹部們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而且這件事情,壞就壞在那位幹事的鋼筆、和易陽的鋼筆,都是常見的英雄牌。
而且,
兩個人恰好也沒在上面刻字。
鋼筆的新舊程度,也差不多。
這下子,幹部們都很納悶:你一個來工地上下苦力的民工,哪來的鋼筆?
你用得着鋼筆嗎?
即便有旁人作證說,以前易陽確實有隻鋼筆,那也很難消除大家心中的疑慮...
深感自己受了委屈的易陽,在百般辯解之後,也未能消除大家的懷疑。
於是,
受到了極大刺激的易陽,掙脫民兵們的鉗制,衝到山崖邊縱身一躍...
聽到這裏,戴紅梅激動得渾身直顫!
只見她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拽住彭志坤的手臂就追問,「易陽現在怎麼樣了?他有沒有受傷?傷的重不重??」
彭志坤今天傍晚,才起把打穀機辛辛苦苦地抬回了生產隊保管室。
他剛剛回到家,匆匆忙忙的喝了兩碗玉米糊糊,就接到了大隊部的通知,說易陽在工地上出事了!
老支書要求彭志坤,趕緊帶人前去鄉衛生院裏,幫忙處理此事。
易陽父母早亡,只有三個已經嫁出去了的姐姐。
彭志坤一接到大隊部里的通知,一時半會兒之間,又上哪去找易陽的姐姐去?
所以他這才跑到羅旋房子這邊來,準備叫上丁大爺他們,一塊兒往紅星鄉衛生院裏跑。
沒辦法,既然攤上事了,那就解決事情吧!
因為考慮到易陽跳崖,很可能會摔斷腿啊之類的,所以羅旋去把手推車給推了出來。
戴紅梅急急忙忙的回家,可能是去拿了一些錢。
而彭志坤則跑到丁大爺家裏去,把丁大爺和張大叔他們,都給叫了出來。
忙忙亂亂之間,大傢伙兒都準備停當。
點上幾支火把,就準備往紅星鄉衛生院裏趕。
恰好在此時!
只見在天空中,兩道明亮的燈柱划過夜空,忽閃忽閃,很是扎眼。
這個時期,農村的夜晚很都很安靜,也很黑。
像這種明亮的汽車燈光,哪怕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見。
「該不會是有人把易陽,給送回來了吧?」
彭志坤仰頭望着越來越近的燈光,不由開口道,「咱們這臨近幾個生產隊,誰還能叫得起汽車呀?」
戴紅梅急得一跺腳,「走!我們去村口看看。要是這輛汽車只是路過,我們就把它攔下來,讓它送我們去衛生院!」
汽車都是公家的。
小汽車屬於縣裏面那些大單位,大貨車屬於縣汽車運輸服務公司。
誰需要用車的時候,需要去縣汽車運輸服務公司遞交申請,然後再由他們來調派汽車。
而且,還得給開車的司機遞上好煙、管上好飯,陪着笑臉說上好話。
要不然的話,
這些司機敢一邊對你破口大罵,而且還掛着空檔、在原地給你轟油門!
反正運輸公司是按照里程收費,一公里1塊3毛錢的運費。
誰不敢少公家1分錢。
替公家開車的司機,他們都是農村人惹不起的存在,誰敢去胡亂攔車?
彭志坤和張大叔他們苦笑一聲:這戴紅梅確實是急了眼了!
竟然敢打算讓公家的汽車,送她到衛生站去?
也不怕那個司機,給她來上一扳手?!
但戴紅梅已經衝到前面去了。
生怕她吃虧的彭志坤、張大叔,還有羅旋、丁大爺他們只好緊隨其後,急匆匆地往村口趕。
眾人剛剛走到村口。
沒站一會兒,只見一輛「嘎斯」大貨車『嘎吱』一聲,便停在了村口的路邊上。
車門打開,
以前替羅旋拉紅磚的那個彭莽子,從駕駛室里跳下來,開口就和羅旋打招呼,「原來羅旋你也在家啊?我還準備哪天不忙的時候,去鄉上找你聊天呢。」
原來,易陽跳下山崖之後,當即便摔的昏迷不醒。
工地指揮部的一位幹部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這都什麼人吶,竟然還敢以死威脅、對抗審查?」
但生氣歸生氣。
他還是立馬命令大傢伙兒,繞道跑到山崖下去,用門板把易陽給抬了上來。
這個時期,很多幹部都是從槍林彈雨的戰場上退下來的。
他們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急救知識和,外傷包紮的技巧。
加上永興工地上,本來就有衛生室,裏面也配備有一些簡單的醫療器械和急救藥物。
把易陽簡單的包紮之後,工地上便安排一台車,把他往紅星鄉衛生院裏送。
當時在調派車輛的時候。
曾經替羅旋拉過紅磚的彭莽子,聽說易陽是正興6隊的社員,於是彭莽子便自告奮勇的、承擔起了這趟出車任務。
等到把易陽送到紅星鄉衛生院裏,經過醫生們的會診,最終確定易陽身體沒什麼大礙。
就是左肩有點兒骨折、肋骨斷了一根。
衛生院簡單的開了一點去痛藥、將易陽的肩膀骨折位置包紮了一下,便讓他出院了。
隨後,
彭莽子索性就好事做到底,不惜開着車,連夜把易陽給送回了6生產隊。
望着駕駛室里,肩膀脖子上纏滿了繃帶、夾板的易陽。
戴紅梅當即就哭出聲來,「你怎麼這麼傻啊!他們遲早會查清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嗚嗚嗚,你怎麼能和自己過不去呢?
要是摔死了,以後組織上又證明了你的清白,你不是白死了嗎?你這個傻瓜,嗚嗚嗚...」
彭志坤和丁大爺心中的暗自嘆息一聲:查明清白?
哪有那麼容易!
即便是事後查明,易陽確實沒有盜竊那位幹事的鋼筆。
可工地上來自整個紅星鄉、幾十個生產大隊的幾千人,他們又哪裏能夠知道真相呢?
而且,他們真有興趣,去知道真相嗎?
他們只不過是在茶餘飯後,把這件事情當做一個談資罷了。
至於真實情況究竟如何?
是沒有人去關心的。
大家都很累、很忙好不啦,誰稀罕到底是真是假?
他們只會到處去說:啊,你知不知道,上個星期咱們那工地上,出了一個叫易陽的盜賊!
他,竟然偷了幹部們的鋼筆...
等這件事情傳回了他們的生產隊裏,話題就很可能會變成:你曉得不?正興大隊那個易陽,偷東西!
偷的好兇哦,也不曉得他偷了人家多少糧票、偷了多少錢...嘖嘖嘖,他膽子可真大!
再傳到各個生產小隊裏,鐵定就會變成:正興生產隊裏那個易陽,天生就是個賊!
嘖嘖嘖,你是不知道哦,他啥都偷!工地上幾千人喲,都被他偷過。
嘖嘖嘖,那麼多人,也防不住那個易陽偷東西,硬是厲害滴狠...
老話說:真相從來不會超過三里地,是有道理的。
工地上數千人,都眼睜睜地看着易陽跳山崖。
這件事情在他們枯燥而貧瘠的生活當中,無疑是一顆很值得反覆咀嚼的瓜...
吃着吃着,香瓜變苦瓜、苦瓜變成了麻瓜,到最後,就徹底變了味兒...
易陽驟然受此一擊,他以後的前程,註定將是一片灰暗,再也沒有一絲改變命運、跳出農門的可能性了。
羅旋謝過了彭莽子,便心事重重的和彭志坤、張大叔他們一起,將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易陽往他家裏背。
等到大傢伙兒把他送了回家。
原本開朗、陽光的易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睜着他一雙失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梁。
眼神空洞的,面如死灰...
「唉,好好一個人,轉眼之間就這樣毀了。」
彭志坤痛惜的拍拍羅旋的肩膀,「羅旋啊,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你作為我們6生產隊裏,前程最為遠大的年輕人,以後可得時時刻刻提高警惕,一定要走穩!每一步都走實咯!」
羅旋默默地點點頭,再看看淚流滿面、悲痛欲絕的戴紅梅一眼。
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看來,開辦采沙場的事,還得加快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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