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過了杜預之後,秦亮忽然問道:「衛將軍府還有從事中郎的職位,叔子可願受辟?」
羊祜面露意外之色,但沒有馬上回應。一窩蟻 m.yiwoyi.com
此時的人們入仕,頗有點雙向選擇的意味,經常發生士人拒受徵辟的事。譬如秦亮起初就拒絕過何晏的徵辟。羊祜拒絕的次數更多,先是謝絕當地兗州刺史部的幾次邀請,後來還拒絕過曹爽。
所以有時候徵辟人才,如同表白似的,極可能不成功。就像表白、只是男女関繫到了那步後的一個形式,秦亮邀約人才,基本也要先了解對方的意願之後、才開口。
但羊祜此人比較難搞,以前的表現像個綠茶。他與各方勢力都有來往、就是不願輕易委身於人。當初他娶了夏侯家的女郎,卻拒絕了爽府的徵辟;姐姐羊徽瑜嫁給了司馬師,他照樣不願到司馬家做官。
或因羊祜的性格不喜歡爭鬥,所以才想置身事外;亦或因為他看到了危險,才要自保。羊祜是個頗有謀略的人,多半看得比較遠。
何況秦亮當初拒絕何晏的徵辟,也是為了明哲保身;那種連秦亮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也不好因此責怪他人。
不過羊祜這種人,徵辟的時候不容易,一旦他接受了,做事應該還是比較講究的。否則他若會輕易背叛,也沒必要如此慎重。
然而秦亮現在還是直白地開了口,因為如今已沒法再繼續試探下去了。按照議定的人事安排、朝廷不久便會把夏侯霸從涼州召回來,中間可能會出問題。羊祜是夏侯霸的女婿,秦亮須得提前向羊祜表明態度。
羊祜沉吟片刻,開口道:「秦將軍英雄人物,卻一直對仆十分看重,仆榮幸之至。」
秦亮觀察着羊祜的臉,羊祜也轉頭看過來,從眼神里看、他的態度好像挺誠懇。
他接着說道:「仆無寸功,只在兗州徒有些許虛名,卻能入秦將軍眼,頗感汗顏。」
秦亮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叔子必是能做事的人。」
羊祜想了想道:「容我考慮幾日何如?」
至少沒有馬上回絕,事情有希望。秦亮頓時露出了些許笑意,點頭道:「這種事哪能強求?叔子想好了再回答我。」
羊祜站定,向秦亮緩緩揖拜。
秦亮拱手還禮,又循着人聲嘈雜、絲竹之聲的方向,抬頭看了一眼邸閣那邊,說道:「我們該回宴廳了。」
羊祜道:「秦將軍請。」
二人同行走到石階上,秦亮忽然想起鍾會舉薦的人,便問羊祜:「叔子可知荀勖?」
羊祜點頭道:「見過面。」
秦亮問道:「卿以為此人的才幹、品行怎麼樣?」
羊祜略加思索,說道:「洛陽兵変之後,曹昭伯舉家被殺,牽連被殺者數無算。彼時洛陽人心惶惶,人們生怕與曹昭伯有關係。唯有荀勖,最先獨自前往、祭奠哀悼曹昭伯,因為他曾做過曹昭伯的掾屬。有了人帶頭,一些受過曹昭伯恩惠的人,才敢跟着去祭奠。」
秦亮「哦」了一聲。
魏國有些士人確實不會一味去攀附討好強者、而且膽子很大(當然得先有條件,具備一些實力或家勢,才不會死得太快),他們會遵從自己的行事原則,至少要人前如此表現,以此安身立命。
冀州人王經可能也有點像這種人。當初曹爽給他絹布、讓他去吳國做生意,他也是直接就掛印回家了,差點被治大罪。徵辟的時候可以拒絕,但若已經做官了、擅自離任,那就觸犯了律令。
羊祜對荀勖別的方面不作評價,只是提起那件事。大概是因為羊祜的觀念,也認可荀勖的做法。
兩人進了廳堂,從諸多席位後面的過道往裏走,不斷有賓客打招呼。秦亮走到少府馬鈞身後時,馬鈞也扭轉上身拱手。秦亮便走了過去。
羊祜道:「仆先入席。」
秦亮點了一下頭,上前與馬鈞言語。
馬鈞磕磕碰碰地說道:「仆已用竹漿、蘆葦造出紙,不過寫字時……有問題,太容易浸透。」
秦亮道:「不用急,過陣子卿拿着東西過來,我們細談。」
馬鈞頷首道:「仆、仆再想想辦法。」
秦亮笑道:「德衡今日只管吃好喝好。」他說罷又與周圍的幾個人招呼了一聲,便繼續往上位走,回到自己的席位。
如同往常的宴會一樣,以秦亮的酒量,喝醉是必然發生的事。
不斷有客人上來敬酒,一邊喝,一邊與秦亮、王廣等人交談,因為只有靠近才能聽得到說話。時不時也有人、趁秦亮的目光看向席間的時機,舉杯遙祝,秦亮只得隔着空氣與他對飲。
待到秦亮再次離席出門時,已經醉了。酒精會影響人對距離和速度的判斷,衛將軍司馬王康陪着秦亮去如廁,秦亮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
此時的酒能醉人,不是秦亮酒量差的問題。譬如魏文帝曹丕的文章里,在推廣葡萄酒的內容里就說「葡萄釀以為酒,甘於曲檗,善醉而易醒」,可見葡萄酒能醉人、但易醒,而用了酒麴的糧食酒沒那麼甜、也不容易醒酒。文帝的酒量應該比秦亮好,也是能喝醉的。
這會已經陸續有人離開宴會。先走的人多是婦人,婦人們大概不願酗酒。
秦亮與王康正要返回邸閣時,正見羊徽瑜等人走到了西側的走廊上。秦亮遂上前去送別。
羊徽瑜身邊有吳氏、甄氏,她們三人平時應該有來往。但除此之外,陸凝居然也與她們在一起。
莫非陸凝已把自己當成了衛將軍府的人、承擔起了送客等瑣事?但秦亮上前交談了兩句,便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陸凝竟然在傳教,她想說服婦人們信奉五斗米教。
她還真是找對了地方,衛將軍府的女賓,基本都是些貴婦。只需拉攏到一兩個人信奉五斗米教,貴婦隨便供奉的錢糧、必不僅有五斗米那麼點。
說了幾句道別的話,秦亮又對羊徽瑜道:「我先前與汝弟談了一些事。」
王康聽罷,便對吳氏、甄氏等揖拜道:「我送二位夫人去放馬車的地方。」
羊徽瑜回頭道:「我一會就過來。」
秦亮與羊徽瑜繼續沿着走廊往南走,不過走得比王康那群人慢不少。羊徽瑜問道:「將軍與我弟說什麼了?」
秦亮卻輕輕搖頭道:「我不這麼說的話,會顯得太特意。畢竟剛才有三個女賓,我偏偏單獨與羊夫人交談,豈不是容易讓人留心?」
羊徽瑜聽到這裏,一副垂目的姿態,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但她又帶着些許笑意,輕聲道:「秦將軍走路搖搖晃晃,心裏倒不糊塗。」
她稍作停頓,又不動聲色道,「現在天下人都知道秦將軍之名,席間也聽到好多人在談論將軍。盛名之人真要注意言行,不然很容易被人議論。」
秦亮道:「喝醉了酒,情緒與膽子會受影響,但心裏肯定是清醒的,除非當場睡着。那些發酒瘋的人,多半都是以酒醉為藉口,才好放樅言行。」
「好像有道理耶。」這回見面,羊徽瑜的神情似乎溫柔了不少,「秦將軍為人倒挺可靠,哪怕喝醉了酒,也不會亂說。」
秦亮笑道:「我這人還算穩定。」
他很快就收住笑容,拿手在揉了一下太陽穴,恍然想起了自己要說的話,「對了,李豐許允在東堂謀刺之後,我沒有找到恰當的機會、與羊夫人交談,一直就想向羊夫人道一聲謝的。」
羊徽瑜輕聲問道:「謝什麼?」
秦亮道:「若非羊夫人事先告知、許允自稱病入膏肓的事,我的防備心必定還會少一些。這種陰謀,本就在於保密與突然發動,多一點跡象,結果可能也會大不相同。」
羊徽瑜沉吟道:「秦將軍因為那句話,便推測出了密謀?」
秦亮搖頭道:「沒有,但隱約覺得有點蹊蹺。」
羊徽瑜小聲道:「我絲毫沒有察覺到什麼,將那事告知將軍、也不是為了提醒將軍。」
秦亮嘆道:「羊夫人是無心,但確實起到了作用。這算是救命之恩阿。」
羊徽瑜忙擺手,抬眼瞧了秦亮一下,說道,「妾不敢如此居功,秦將軍說得太嚴重了。」
「但我仍對羊夫人心懷感激。」秦亮接着輕鬆地笑了一下,「羊夫人會給人帶來好運。」
羊徽瑜的聲音道:「妾也該向秦將軍道謝的。」
秦亮有點疑惑道:「何事要謝?」
羊徽瑜的臉有點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於說道:「罷了,不提也好。吳夫人在等我,我先告辭了。」
秦亮拱手道:「既然如此,便不多挽留,歡迎羊夫人下次再來作客。」
羊徽瑜彎腰,款款拜道:「宴席很豐盛,謝秦將軍、王夫人招待。」
秦亮站在原地,目送羊徽瑜的身影。羊徽瑜雖是司馬師之妻、司馬師現在也還活着,但秦亮與她相處下來,確實沒有感覺到她的恨意,也感受不到危險。他對羊徽瑜的印象還挺好。
羊徽瑜走到轉角處,又回頭看了一眼秦亮。她的雙手依舊放在腹前,微微屈膝、再度向秦亮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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