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茶香四溢,父子三人安坐品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盞飲罷,陰友齊指着杯中茶葉道:「這碧春茶還是主公教會陰家,如今集市之上遍是散茶,一晃近三十年過去,真是天翻地覆地變化。」..
陰敦想起與楊安玄初識,那溫和、豁然的笑容還時常在他腦中出現,那句「雪輸三分白,梅遜一段香」言猶在耳,萬幸妹子得遂心愿,真是神佛保佑。
陰惔沉不住氣,問道:「此次主公東巡,朝中重臣紛紛欲隨從,不知大人和兄長可會陪同?」
陰友齊看了看陰敦,道:「敦兒,你如何看?可想隨主公東巡?」
陰敦緩緩地搖了搖頭,道:「陰家此時當思退了。」
陰惔眼中露出詫異之色,陰友齊卻捋須微笑,滿意地點頭道:「敦兒有此見識,為父亦可放心乞歸了。」
「什麼,大人要致仕?」陰惔不可置信地叫道。
陰友齊瞪了陰惔一眼,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盛極必衰的道理你難道不知?」
陰惔訥訥地道:「大人,主公對你甚為倚重,主公馬上就要東巡,朝堂還需大人主持。」
陰友齊沒有理他,問陰敦道:「敦兒認為為父該何時請辭為宜?」
陰敦想了想,道:「大人既有決斷,孩兒以為宜早不宜晚,最好趁主公尚未出巡前提出。」
陰惔驚得目瞪口呆,不能理解父親和大哥為何要如此急促。
盛極而衰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眼下父親是尚書左僕射兼司空,文臣中位列第一;大哥陰敦是刑部尚書,位高權重;二哥陰績是寧益刺史,手握雄兵數萬坐鎮一方,陰家的權勢除了楊家再無人能及。
陰惔張了張口,許多話語在喉頭又咽了回去,有些話即便親如父子、密如兄弟也不便宣諸於口。
陰敦見四弟瞠目結舌,笑道:「四弟,你是想讓父親為了翼兒和銳兒多留些時日吧,愚兄想大人正是為了翼兒和銳兒才決定提前告老還鄉。」
雍軍在各個戰場上接連取勝,奪取天下幾成定勢,誰會成為後繼者自然備受關注,楊安玄共有三子,嫡長子楊愔被封為世子,正常情況將承繼家業。
很多人暗中揣測楊家三子在楊安玄心中的地位,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莫衷一是。
多數人都認為是楊愔繼位,嫡長子,又是世子,優勢明顯,所以楊愔身邊簇擁着大量希望得到賞識的臣子。
楊愔喜文,一月之中有數次詩會、雅聚,當真是從者如雲,每次聚集楊愔都有佳作傳出,一時洛陽紙貴,世子博學多才、文彩過人、寬厚仁德的美譽廣為流傳。
相比之下,楊翼在西北遠離京城,普遍認為其立功再大將來也不過是坐鎮一方的藩王;至於三子楊銳來到洛陽後,楊安玄為其選用良師,系統地學文習武。
楊安玄讓楊銳不必專注於經學,讓他對經濟、政治、曆法、數學、律法、史學以及工程都要涉獵,並准許他一月出遊一次,以廣見識。
雖然楊銳名聲遠不如大哥,但不乏有心人琢磨出不尋常的意味來,想辦法接近這位銳郎君。..
可是楊銳身邊隱伏着不少商情司的諜子保護,事先得了丁全交待,將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擋在「門」外。
見陰惔仍不解其意,陰敦看了一眼父親,陰友齊微微點頭,陰敦笑着解說道:「主公英明神武,安定天下已成定局,立誰為嗣,恐怕不容他人置喙。」
陰惔不服氣地道:「京中不乏替世子鼓譟造勢之人,主公也並未制止。」
陰敦哈哈笑道:「主公立嗣選能,此等動作焉能打動主公,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陰惔拱手道:「還
請大哥賜教。」
「世子是主公嫡長子,佔有大義名分,而且博學善文,為人寬厚,此其之長。」陰敦道:「不過世子娶司馬德文之女為妻,其母族還是聖人後裔,朝中重臣中僅有御史中丞孔鮮、黃門侍郎曾安可為臂助,此其短也。」
陰惔興奮起來,道:「翼兒屢立戰功,為軍中健兒擁戴,又與新寧侯之女結親,主公莫不是有意翼兒?」
陰敦搖搖頭,遲疑了片刻道:「愚兄以為銳兒的可能性要大過翼兒。」
陰友齊點頭道:「為父亦認為銳兒承嗣的可能性要大於翼兒,不過能否勝過楊愔還在兩說。」
掃看了一眼兒子,陰友齊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無論結果如何,陰家都只能坐看,絕不可插手其中,否則滅門之禍立至。」
陰敦、陰惔齊齊應道:「孩兒明白。」
陰敦接着父親的話語,繼續道:「陰家已是權勢滔天,主公定不會讓陰家權傾朝野,制衡是必然之事。」
陰惔也逐漸領悟過來,苦笑道:「看來主公無論立誰為嗣都要削弱陰家。」
「不錯」,陰友齊捋着鬍鬚,苦澀地道:「安玄以為父為司空、尚書左僕射,是因為為父與天子司馬德文有舊,重任為父可安定人心,拉攏門閥。如今天下將定,為父的作用有限,再戀棧不去,於陰家有害無益,甚至會影響到翼兒、銳兒。」
「與其等主公示意、不如主動退讓,讓銳兒多一分上進的機會。」陰敦道:「若等主公有了決斷再行請辭,恐怕陰家便沒有了退路。」
陰惔恍然大悟,同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原以為父親是文臣之首,大哥是六部尚書之一,二哥是寧益刺史,五妹是主公夫人,兩個外甥是主公之子,陰家安如磐石,經父親和大哥這麼一分析,方知榮華之下亦是危機重重。
陰惔暗自嘆息,說來說去還是陰家崛起過速,顯得底蘊不足,但願能通過兩三代人深植,夯實陰家的基礎。
正月二十三日,司空、尚書左僕射陰友齊奏本,稱老父年邁多病,請求告老還鄉侍親。
朝堂譁然,天子司馬德文下旨挽留,雍公過府相勸,但陰友齊去意已決,再次上疏。天子無奈,只得贈左光祿大夫,爵新野伯,賜金銀各百兩、棉布百匹等,司馬德文親自設宴餞行,百官賦詩相贈等等。
尚書左僕射的空缺被侍中習辟疆頂替,朝堂很快恢復了平靜,然而陰友齊告老致仕的餘波必然會影響很長一段時間,各種揣測在私下裏議論。
世子楊愔成親之後便分宅居住,來到洛陽後楊安玄在雍公府側旁為其購置了一處宅院。
司馬德文重新即位,司馬茂英重新成為公主,楊愔的身份便多了幾個:駙馬都尉、散騎常侍、虎賁中郎將。
三年一次的進士試六月將在洛陽舉行,此次掄才大典由吏部和禮(祠)部共同打理,具體事宜由禮部負責,御史中丞孔鮮監督。
吏部尚書庾歡和禮部尚書劉倫共同奏請天子,雍公世子楊愔才學過人,可委任為主考官。
司馬德文自然欣然同意,不過遭到雍公楊安玄的反對,最後以禮部侍郎淳于綜為主考官,楊愔成為十名同考官之一。
三月二日,雍公開始東巡,隨行有中書令王鎮惡、鴻臚寺卿袁濤、商情司左使丁全以及給事中余應等人,雍公三子楊銳隨行。
建康,徐羨之與謝晦的爭權之勢愈演愈烈,雙方各自結黨,從朝堂到地方官吏,互相攻訐,天子劉義符不理朝政,尚書令傅亮勉力調和,心力交瘁。
吳郡太守徐珮之是徐羨之之侄,與侍中、軍情司使王韶之,侍中程道惠,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等人交好,時常呆在京中,與朋黨在一起談論國事,針砭時
弊。
四月,謝晦患病,不見外客。徐珮之等人密議,認為謝晦可能是裝病,極有可能對自家叔父徐羨之不利。
於是,徐珮之假託叔父之名找到尚書令傅亮,以徐羨之的名義讓傅亮以天子名義下詔誅殺謝晦。
傅亮勃然大怒,道:「我等四人同受顧命,豈能自相誅戮!諸君若定行此事,愚當角巾(平民衣服)步出掖門,不再過問朝政。」..
徐珮之見傅亮發怒,訕訕離開。
傅亮前去拜見徐羨之,專門說起此事,徐羨之大驚,召徐珮之前來問話,得知徐珮之假借自己之名行事,下令將徐珮之逐出京城,無詔不得進京。
「宗文兄,徐珮之膽敢借你之名亂為,是你與宣明爭鬥之果。」傅亮痛心疾首地道:「強敵在外,你倆若再互相黨爭不休,亡國在即。」
徐羨之苦笑道:「愚並不欲與宣明相爭,奈何宣明咄咄逼人,屢屢當面指責愚,愚受先皇所託主理朝政,不得不據理力爭。」
傅亮長嘆一聲,道:「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宣明出身高貴,心高氣傲,唯有委屈宗文兄稍做讓步,不與其相爭,維繫朝堂安穩,方能不負先帝顧命所託。」
徐羨之點頭應允,傅亮趁熱打鐵,約徐羨之一同前往謝府探視謝晦病情。
謝晦聞徐羨之和傅亮聯袂到來,帶病相迎。
徐羨之見謝晦面容清減、體帶藥香,原本的懷疑盡去,溫聲勸慰,讓他好生靜養身體。傅亮在一旁巧語緩和兩人的關係,謝晦設宴款待,盡歡而散。
三日後,謝晦病癒上朝,朝議時不再盛氣凌人,宋廷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注(1):資治通鑑中寫慧琳道人,估計是指得道之人。慧琳其實是僧人,後被劉義隆看重,有黑衣(指和尚身着的衣服)宰相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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