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攝政王府。
因為雲姒服藥的時間拖延,所以現在母蠱不能在短時間內克化藥物,一度讓蕭子翼所下的蠱蟲佔了上風,且需要藉助外力。
戰奴轉身,便看見霍慎之手腕上的黑色情絲。
他眼中有詫異,亦有驚喜,只道:
「母蠱者只要因為子蠱者生出的悲痛之心,子蠱者自身就要承受百倍痛楚,以此視為懲罰。現在母蠱受九爺身體之中的子蠱感召復生,且情蠱能讓彼此感同身受,六小姐歡喜,九爺能感覺得到,若是她因你心生悲痛,這便不用我再說了」
霍慎之除下染血的衣袍,目光沉靜地看着雲姒,開口道:「你且挑重要的說。」
「是。」戰奴道:「情絲轉黑,難得一見。若是這次六小姐能活,便是跟九爺的性命連成一線。那大巫師口中的什麼同生共死的蠱蟲,就不必了。只要六小姐好好活着,就能保九爺你身上的毒暫時不會再蔓延發作。前提條件,是要六小姐心中有你,且不會因你心生悲痛。若你傷她,使她難過,或者她放不下前程往事,那這毒會繼續蔓延。」
南絳點頭:「這就是初代聖女所制的情蠱,其實就是為了懲治負心男子,才養出的。」
這些關聯,怎麼看,都像是受母蠱者的女子,給男子的一種恩賜。
女子喜則萬世太平,女子悲,則男子受凌遲活剮之痛。
「當初我跟九爺說過這些的。」南絳的話音裏面,有唏噓跟懊悔。
今日若是雲姒能活,那九爺不一定能活。
若是雲姒死,九爺必然也會死。
南絳:「情愛傷人」
這話像是觸及戰奴的心緒,他擰眉反駁:「不,萬事有因果。九爺當初的一念,救了如今自己的一命,若是早早變心,只怕就沒有今日活命的機緣。這便是情蠱的厲害之處,受子蠱者情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愛自始至終被人視作軟肋,但也可為重情者量體裁衣,成就刀槍不入的盔甲。情不是軟肋,愛不是負累,情愛是盔甲,是向死而生的武器!」
情愛是盔甲?
南絳不覺得。
手中的本事,醫術,才是她的盔甲。
但是看看戰奴的辯駁的樣子,她又不能把自己覺得的東西加注在人家腦子裏,這只是她自己認為。
認為情愛是倒霉的東西。
可是轉念一想:「你怎麼知道我們西疆巫族的這麼多東西,就連蠱蟲最大的作用,你都知道。你說的,還是一些很隱秘的東西。」
戰奴準備開始施針的手一愣。
他睨了一眼南絳:「我去過巫族。」
「可是」可是巫族不讓外人進去的。
南絳想要開口,但是看着雲姒現在的樣子,知道不合時宜,只退後了兩步,沉默下去。
針灸不是她最擅長的東西。
可一旁的韓仲景
他皺緊眉頭,看着戰奴——他怎麼感覺感覺戰奴有點像像他的那個該死的糊塗徒弟占戈?
而這時,戰奴開口:「請九爺留下,請其他人出去。」
空青還跪在床邊,聽見這話,抬手握住戰奴的手腕,她的眼裏都是慌張,生怕有一刻看不見,雲姒就沒了。
「戰奴師父,我我也留下好不好?讓我陪着她,讓我伴着她,讓她醒來就能看見我,她想要什麼,皺一皺眉,我就知道,把我留下吧!」
雲姒當初的「死」,給空青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現在,她只盼着生死都能陪在雲姒的身邊,即便是死,她也能叫她不孤單。
「我只有我家主子了」空青的聲音裏面帶了哭腔。
他們誰也不知道,九爺把雲姒抱着回來的時候,看見滿身是血的雲姒,空青有多害怕。
那一眼,她甚至又想好了怎麼去追隨她。
上窮碧落下黃泉
「你去屏風外,叫你過來,你再過來。」戰奴體諒也明白空青的心。
空青立即起身,比旁人都快,去了屏風那處。
十一跟南絳出去的時候,還同她說:「我們就在外面。」
空青不知聽見了沒有。
很快,眾人退盡。
戰奴道:「需要去了她後背的衣服,為她行針,若是九爺介意,我可以蒙住眼睛,只是會有些影響。」
霍慎之上前為雲姒解開衣物,將她擁在懷中,只讓她露出後背:「生死關頭,不必如此矯情,施針,儘快。」
針落在雲姒後頸的一刻,她在九爺懷中顫抖起來。
「是刺激她的母蠱儘快吸收吃進去的藥,她等會兒會吐血,只要不吐了,就是母蠱逐漸佔據上風。等她醒來,就是母蠱已經吞吃了蕭子翼的那一隻蠱。但這個過程,九爺要控制好她,不要動。還有,母蠱只要成功復生,九爺也會有感覺。從今往後,她身上的疼痛悲歡,喜樂哀怒,甚至是在哪裏,九爺都能感覺得到。但你的一切,她都感覺不到,你甚至要為她承傷。」
情蠱啊,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也本來就是為了「懲罰」才出現的。
戰奴的第十三根針落在雲姒後背時,霍慎之也開始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
對比雲姒徹骨的疼痛,他感覺到的,只是微弱。
「需要施針三次,每次間隔兩個時辰。」
戰奴收針。
轉過身去,開始整理銀針。
霍慎之將雲姒擁在懷,整理着她的衣物,感受着她的異動,方才開口:「當年,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戰奴的手一頓:「我未曾跟九爺說過,我的師父,其實是韓仲景。韓仲景,其實是藥王馮刃天的徒弟。雲姒想要段氏山莊,讓馮老發現,他也看中了雲姒的本事跟野心,又挾持了我師父,讓我為他效力。在大火之中,雲姒斷氣,為了給她續命,馮刃天專門讓人餵她吃了會讓人上癮的藥。人空有本事,而沒有自保的能力,和權勢,那這本事並不是本事,而是致命的枷鎖。」
自始至終,戰奴都背對着雲姒。
即便是他在最後救了雲姒,幫了她,可是傷害依舊是傷害,哪能用什麼「情非得已」來脫罪。
「我假意投誠,研製藥物對付雲姒,想要換回我師父韓仲景。我對不起我師父,我是個叛徒,那種時候,我只想要彌補我師父。萬幸的是,馮刃天死了,只剩下個二長老。二長老想要掌控我,被我反制,我帶出雲姒,原本想要來找九爺你。可是她不來,她想要回家。」
聽着這些話,霍慎之的目光,沉暗了下去。
他緊握着雲姒的手,想起她的一句話——小貓小狗受傷的時候,都會想回家的,別說是人了。
如果不是心被傷的徹底,她怎麼會想要走回頭路,再也不想回到他的身邊。
扣着雲姒的後頸,往懷中按。
霍慎之低頭,貼着雲姒的面頰,呼吸盡數覆蓋在她耳畔。
戰奴聲音有些嘶啞,繼續開口:「路上,她受着藥癮的折磨,一邊服藥,一邊跟隨讓我帶着她前行。女子生育之後,都要坐月子的,更惶論,雲姒是生剖的孩子,傷口剛被縫好,就遇到了大禍,又被下了毒。這一路顛簸,她沒有叫過一聲苦,夢裏只說,再也不要回大周去。回到了西洲,她被蕭子翼擄走,蕭子翼照着我的方子,加大了藥量,讓她難以戒毒。」
「可是她咬咬牙,還是戒!那段時間,是她最受罪的日子。一面要承受着失子失愛的痛,一面又要領受身體上的痛。換了別的女子,因為點情情愛愛都能哭半年的,受了她這些,只怕早就瘋了。」
霍慎之擁着雲姒的手,越發用力,像是要將雲姒揉碎在自己身體裏。
許久,他嗓音暗啞:「是她讓你將她的疤痕去掉,也是你,洗了她身上的紋身,用藥改變了她的瞳色,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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