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起了狂風,霍影帶着人,悄無聲息地進來。
燭火下,雲姒面容帶着掙扎,似乎是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主子,玄嗔師父到了。」
國師小有本事,可惜貪慕紅塵,如今已死,國師唯一的弟子玄嗔,便是靈隱寺中為霍慎之請佛珠的主持。
「倒是不知,九爺也信神佛了?」玄嗔淡淡含笑。
他年紀約莫跟霍慎之一般,只通身一股超脫世俗之氣,在紅塵,又非紅塵。
「人在無路可走時,便會開始求助神佛。」霍慎之從沒有覺得在什麼事上是不能殺出血路的,今時今日,倒覺得從前太過武斷。
玄嗔含笑上前,才看了一眼雲姒的面相,笑容消失:「我師父說對了一半。」
外面風聲如同鬼哭狼嚎,幽黃的燈火下,霍慎之眉心一動,看向玄嗔:「大國師可說了不少。」
玄嗔看過雲姒八字,眉頭鎖得更深:「妖星災星是假,此人是鳳凰命,八字深解,卻是死鳳凰。便是早該亡之人,可現在卻還活着。面相跟八字,絲毫不相符。面相上,是鰥寡孤獨相,嘶」
玄嗔倒吸了一口氣,轉身吩咐小沙彌拿了東西進來。
看着龜殼裏面落下的銅錢,玄嗔的面色越發不對。
「如何?」霍慎之至此,對神佛一事,還是不信。
玄嗔驟然抬眼,昏暗光線下,他身上的氣場陡然轉變,目光帶着幾分難以探究的神秘:「九爺可是想要救她?」
霍慎之頷首:「且說便是。」
「一體雙鳳,此女是凰命。九爺應當知曉『鳳凰涅槃』的典故。死鳳凰有命無運,所以早死。」
「眼下活着的,原本有運無命。現在卻被動成了有命有運者,但這『命』終究不屬於她。鳳凰涅槃便是再死重生,期間多少艱難,過不去,便是慘死之局。她天生淒涼孤獨,劫難重重,若想要叫她受了這命格,就要找人幫她分擔劫難。」
如此高深的話,莫說是一旁守着的霍影,便是連霍慎之都未能聽懂。
玄嗔笑了笑:「當然,九爺若是不信,也可以當成一句戲言。命理之事,原本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嗯若是我沒猜錯,半年前,六小姐的性格,就變了吧?」
霍慎之微微揚眉:「確實。」
他查過,以前的那個雲姒,與一般女子別無二致。
現在的雲姒,什麼都敢。
包括那個醫藥箱,也玄妙得很。
「那便是了,她是她,又不是她。」
這一句,便叫霍慎之全然清楚。
霍影忍不住插嘴:「殼兒是這個殼兒,裏面的芯子不是了,所以前一個芯子是死鳳凰,有命無運,現在有運無命的,帶着她的運,佔了這個殼兒的命?便是有運有命,醒不來,是因為原本這幅『命』不屬於她?」
玄嗔笑道:「九爺手下的人,果然個個聰明厲害,正是此意。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富貴雙全的,都是靠找補。有些人躲過了天的眼,有些人躲不過。此女命好,躲過了天的眼,遇到了九爺,這『命』,是她的就是,不是她的,也得是,九爺,你說在下說的可對?」
都是聰明人,玄嗔早就看出九爺定然會幫雲姒。
「你只說,如何做。」霍慎之開口了。
跟聰明人說話,從來不需要多費口舌。
玄嗔道:「以你之命,擔她之劫,用你之身,承她之難。」
「若是九爺命硬扛得住鳳凰涅槃的劫難,那九爺你也能活,只是往後的路,走得不會順。」
霍慎之忽而輕嗤。
他決定要她這個人開始,不就是一切的開端麼?
若雲姒能醒能活,那便是天註定他們的命要綁在一起。
「明日入夜,九爺從青鸞山山腳開始,一台階一叩首,虔誠叩拜到靈隱寺正殿,去一身殺孽戾氣。我會在峰頂正殿等候,屆時,取九爺身上血。只才登頂便能要人半條命,就別說,還要取血。不知九爺,熬得住否?」
「明日入夜,定然赴約。」霍慎之面容微毫不改。
玄嗔含笑,看了雲姒一眼。
霍影送了玄嗔離去,回來才道:「玄嗔主持是個世外之人,又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將主子你們的微妙關係多嘴到處說,他也沒有那個膽量,屬下也會打點好一切。主子,咱們該走了。雖然屬下派人去阻攔楚王的路,拖延時間,可是久了,怕是他要起疑。」
霍慎之起身,環視周遭,親自確定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一切也歸在原處,最後看了雲姒一眼,方才離開。
-
「楚王殿下,總算是回來了。」
韓仲景上前,看了一眼霍臨燁的面色。
他臉上有明顯的血痕,衣服上也有褶皺,是跟人打了一場。
「你看看,這個藥能不能解本王身上的毒。」霍臨燁坐下,將藥放在了桌上。
韓仲景取了霍臨燁指尖血,跟解藥微末融合。
一番繁瑣的試驗觀察之後,韓仲景才道:「沒錯,是解藥。」
霍臨燁絲毫沒有猶豫,立即吃了下去。
「什麼時候可以在本王身上取藥?」
韓仲景猶豫了一下,試探着說:「其實那藥方也不一定能夠完全保證叫那姑娘醒過來。」
還沒有等韓仲景說完,霍臨燁便道:「你也說了,不一定,那便是還有機會的,只要還有機會,就值得試試。」
試試?
可別!
韓仲景又不好直接說自己的心思,怕沒死在霍慎之手上,先死霍臨燁手上了。
他迂迴道:「王爺如今這個樣子,身體虛弱,身上又有許多的傷,不妨養幾日。這解藥,不是吃下去,就能完全把身上的毒清乾淨的,需要時間。否則,達不到最好效果,白出力。」
霍臨燁沉吟了一瞬,沒有應答。
烈風過來幫霍臨燁包紮傷口,韓仲景看見他身上這麼多的傷,都有點後悔給他藥方了。
不過拖延幾日,他應當能找到叫那姑娘醒來的辦法,若不能,再說實話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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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裏起了風,天邊一輪銀鈎散發着清冷光澤,籠罩着偏遠少人的青鸞山。
整個青鸞山,從山腳開始,便有廟宇神佛坐鎮。
木魚佛音,環繞山巒。
便是山腳,亦能聽見虔誠吟誦。
「主子。」霍影聲音顫了顫。
他從沒看過這個男人在先帝之外的人下屈膝過。
便是佛,他也沒跪過。
霍慎之抬眼,深邃眼底是望不到頭的層層台階。
風將他的衣袍吹的獵獵作響,月色拉長他的身影。
風聲里,佛音中,滿山神佛,看他屈膝。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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