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具殘破的、巨大屍塊物相被屍水攜裹着,在天穹中央漸漸聚集形成了『孕婦屍形』。
哪怕當下蘇午所見,僅僅是當下這顆殘破頭顱的『念頭』化現,但通過這殘破頭顱的念頭化現,他亦能窺見那『孕婦屍形』的些絲恐怖。
魯母氣息來自於那『孕婦屍形』。
那孕婦屍形,或許就是魯母的一重化相。
但孕婦屍形之上,並無有任何『法性』流轉,這便說明,『法性根源』與『魯母』或許是兩個不同的存在。
恐怖的孕婦屍形聚集又消散去。
天盡頭處,天靈蓋破開一個猙獰窟窿的頭顱鑲嵌在血海屍水中,不被血海屍水攜裹,未曾成為『魯母』的一部分——亦或許,它本就曾經是魯母孕婦屍形的某個部分,只是在漫長歲月中,它不知因何緣故從魯母孕婦屍形上『脫落』了。
這顆頭顱乃是女子面相。
它滿頭髮絲盡皆披散開,浸潤於血海屍水中,猶如一根根觸手深入屍水裏,仿佛在從血海屍水中汲取着甚麼;
它眉毛纖細如劍鋒,斜飛入鬢髮里,一對眉毛為它整張臉增添了幾分難掩的刻薄嚴厲之氣。
那雙凌厲刻薄的眉毛下,則是一雙吊梢眼。
眼頭鈎圓向下,眼尾向上斜翹起。
這樣一雙眼睛生在女子面孔上,原本會讓女子看起來頗有幾分嫵媚,但此時這雙吊梢眼與那兩道劍眉、以及直勾而起的鷹鈎鼻、薄嘴唇相配合起來,整體五官卻給人一種極『凶』的、『不祥』的感覺。
「仁欽贊巴少女屍」的長相,與這顆殘破頭顱面相有三四分相似。
最為相似的便是那一雙『吊梢眼』。
殘破頭顱雙目微閉着,眼縫裏隱隱顯出兩顆青灰色的、充滿死氣的眼睛,它破開的天靈蓋里,淌出的鮮血已經乾涸。
一些鮮血漫向兩側,凝固乾涸作血塊以後,就成了構成『一線天世界』的兩山夾壁。
它薄薄的嘴唇大張開來,唇瓣因為張口的幅度過大而呈撕裂狀。
一根紫青的舌頭從大張着地嘴唇里延伸出,伸到了蘇午、精蓮前頭幾步處。
那根紫青的舌尖上,裂開了一道細縫。
無數熒綠鬼眼簇擁着那根紫青的舌頭,並朝着頭顱內部緩緩蔓延!
一縷縷法性聚集、纏繞在那根舌頭之上,每一縷法性上,都有數十道人影時隱時現。
諸多人影在那根舌頭上重疊着,一道道法性往紫青舌頭的舌尖細縫中聚集。
細縫中,仁欽贊巴魯的氣息與縷縷法性徹底交融,逐漸孕育着什麼。
「這顆殘破頭顱或是通過某種方式,與能本教的一群篤師產生了勾連,指引着那些篤師來到距離頭顱最近的墩旺山下。
而後能本教篤師們以種種儀軌,打開了走近它的道路。
之後,它藉機將一縷氣息寄生在那個老篤師身上,被那老篤師帶到了外界。
老篤師被這縷氣息轉化為某個『贊巴』,與當時觀覽山景的貴族相遇,或是被那貴族看中,做了貴族的寵妾,或是被貴族『姦污』……總而言之,它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在人間繁衍下了『贊巴』的後嗣。
贊巴氏由此漸漸形成。
所有名中帶有『贊巴』的女子,都有那頭顱的『化相』寄生。
她們在死後被送往墩旺山世界安葬,順便帶走自身繁衍下的族群里,所有人自性中聚集起的那一縷縷法性。
它通過這種方式,不斷將法性與自身交融,最終孕育出自身的『新生』?」
蘇午看着那紫青舌頭上、一縷縷法性中時隱時現的人影,腦海里諸念閃動。那些人影有男有女,但面相與『仁欽贊巴』多有些類似。
此諸般人影,皆是與『贊巴』存有血緣關係的後嗣。
他們的性靈被作為法性的載體,被帶到了這根紫青舌頭上。
「還能以這般方式證悟法性……
如此證悟的法性,便不受自身根本的限制,可以無限制融合種種法性,最終推動自身證悟出『菩薩』道果,乃至是『佛果』……」精蓮看着那巨大首級口中伸出的那根舌頭,他雙眼微眯,眼中隱約亮光閃動,口中喃喃低語。
精蓮轉臉看向了蘇午。
也在此時,蘇午轉頭與他對視。
前者開口說道:「以此頭顱那根舌頭上的法性聚集演化程度來看,它也只差一兩縷法性,就能完全『證就法性』,從而甦醒了。
——或許將你所得的那一縷法性給它,它就能當場證就法性。」
「怎麼?
你想令它從虛無中甦醒,進而將你我化為虛無?」蘇午向精蓮笑問道。
「如能令你化為虛無,而我不朽不壞——那是再好不過的結局。」精蓮搖了搖頭,看向那顆頭顱,眼神頗有些惋惜,「可惜……它若真正甦醒,只怕你我皆無差別,都要歸於虛無。」
蘇午沒有說話。
「元空我徒。」精蓮看着蘇午,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誠懇,「那魯之氣息,能與法性相融,此般奇事,我亦是第一次見到。
你難道就不好奇個中原理?
難道就不想一探究竟?
不妨將那縷與魯之氣息交融的法性拿出來,你我共同研究,或能從其中窺得一條登天之路!
你覺得如何?」
蘇午搖了搖頭:「不好奇,不想探究。」
那殘破頭顱以法性與自身氣息交融,進而『喚醒』自身之法,委實藏有頗多奧秘,蘇午其實甚為好奇——甚至於當下被這頭顱堵住的伏藏世界之後,那『崑崙海源』的隱秘,蘇午亦有心探究。
但精蓮並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好對象。
他寧願將這隱秘封藏,也不願與精蓮共同合作!
精蓮聞言嘆了口氣,他眼睛盯着蘇午,面色倏忽間變得猙獰而惡毒:「我作為上師,已經對你這個弟子忍讓頗多,你卻一次次忤逆上師——
這一路上,你處處與我作對,阻截我修行之路,不能盡心供養於我——元空,我早已忍不了你,恨不能殺你而後快!
幸而我今時終於尋得機會——」
精蓮忽又咧嘴笑了起來:「你諸般準備,今下可能猜到,自己死期將至?自己將因何而死?」
迎着精蓮的目光,蘇午面無表情,道:「無非就是你與王傳貞勾搭起來了而已。」
精蓮面色一沉!
虛空中,響起一聲幽幽嘆息。
清脆女聲徐徐道:「老和尚,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家郎君這般英雄人物,怎可能猜不到你我暗中聯手?
只可惜——他今下縱使猜到了你我聯手,怕也是難逃死劫了……」
那女聲說到最後,語氣里竟有些悲傷。
精蓮在此同時一掐大光明印,無數聲音同時齊誦忿怒蓮師心咒:「嗡啊吽,班雜咕嚕叭嘛悉地吽!」
忿怒蓮師法性化為岩漿焰流,繞過那徘徊此間的、令一切歸於虛無的氣息,將那氣息隔離在外,進而演成法性界,將蘇午一瞬間包容了進去!
身居於此法性界中,精蓮即是絕對主宰!
他雙手合十,無數蓮苞撐舉而上,簇擁在蘇午左右,蘇午自身所有的諸般威能盡在赤焰蓮苞熔煉下,在此法性界中消融、脫落——
此前他已在這忿怒蓮師法性界中脫落的影詭、大黑天護法等等,今下也盡不得調用!
法性唯一!
除卻貫穿此間的忿怒蓮師法性以外,其餘諸般,盡在火中消融、脫落、被迫剝離於這法性界之外!
精蓮與王傳貞『暗通款曲』,顯然早已計算好了諸般,一出手就封死了蘇午的所有退路,將他包容於法性界中,出手即令他面臨險象環生之境!
然而,蘇午面臨這重重險關,乃至於自身在岩漿潮流澆灌之下有了『融化』的跡象,他的神色卻依舊平靜,看着那端居於法性界中央的精蓮,出聲問道:「你之法性被王傳貞天然壓制,我很好奇,你與她聯合,莫非不怕事成之後,她反戈一擊,將你逼上絕路嗎?
還是說,你已有了應對王傳貞手段的法門?」
精蓮面對蘇午詰問,神色陰冷:「她卻做不到將我逼上絕路。
——倒是你,元空我徒,若任由你存活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在未來某日,就是我的絕路了!」
「這倒確實是。」蘇午坦然點頭。
「哎呀呀……郎君從前若能多看妾身一眼,與妾身說話溫柔些,或是對這老和尚更和善些,掩飾一下自己要滅殺他的想法,今下我們任一個都不會與郎君反目的呀……
可惜,郎君今下再想要離間我倆聯手,卻已經不可能啦……
妾身只能請郎君赴死——」
王傳貞的聲音在法性界中時遠時近地響着。
伴隨着她話音落下,一朵朵泥塑白蓮從法性界中生長而出——以那朵朵白泥蓮花作為『支點』,一座座巍巍牌坊乍然聳立而起!
牌坊之上,書就『人文始源,福澤社稷』八個古字!
重重牌坊綿延無盡,遍及法性世界!
牌坊下,一道婀娜身影若隱若現。
一道道泥白的手臂從那牌坊中伸出來,牽住了蘇午的衣角,將他拉扯往那一道道讓他不寒而慄的『女媧牌坊』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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