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彘、王狗剩、孫九三人,看不到蘇午衣衫下的情況,但他們看到蘇午暴露在外的皮膚上,那些彌合作金粉色的新生皮膜,心中皆有念頭閃動。
「怎麼樣?
傷勢恢復得如何了?」王狗剩首先開口,向蘇午問道。
蘇午從火堆旁站起身,他周身散發出一種莫名的氣息,猶如廟殿裏的神像,周身縈繞巍巍功德氣象,雄渾的力量從嵴骨中不斷彌散,浸潤周身血肉。
一邊活動着身體,蘇午一邊向王狗剩回道:「好多了。
和王伯猜測得差不多,恢復了大概八成。
還有些輕微傷勢,此後可以慢慢彌合。」
「很好了。」在王狗剩咋舌不已,還未有所回應之時,李彘站起身,向蘇午點了點頭。
他看着蘇午渾身金粉色、瓷器金絲鐵線一般的疤痕,一直繃着地面孔上浮現一抹笑容:「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坐在廟裏的人神一樣。」
人神?
聞聽李彘所言,蘇午念頭微轉。
霎時想起『故始人王咒印』中,對『人神』的描述。
——人神立於各地的廟宇內,配享祭祀,也為各地生民提供庇護。
此般『人神』,僅憑體魄,就能鎮壓一些厲詭。
其中高層次者,被稱為『人王』,如『湯』、『盤庚』、『武丁』等人王,更具有鎮壓『天詭』之能!
當下李彘所言的『人神』,是否就是自己以為的『大商人神』?
自身雖在抗禦『精蓮化生大士』一記掌印之時,須要將張娘親贈送的所有紙衣裳、紙鞋子都燃燒盡了,才能扛過精蓮化生大士一記掌印,但那些被消耗的紙衣裳、紙鞋子在幫助自身抗禦掌印衝擊之時,亦在不斷提升自身的體魄素質。
是以,在所有紙衣裳都燃盡時,自身應該就觸碰到了『人神』的關檻。
只是先前自己受了重創,性命垂危,即便臨近關檻,旁人亦無有察覺。
直至吃下從釣叟處購得的一尾金鯉魚後,身上傷勢不僅恢復了八成,並且還邁過了那道關檻,真正立足於『人神』層次?
蘇午清楚那一尾金鯉魚雖頗神異,但僅憑一條金鯉魚,還無法將自身推至『人神體魄』的層次。
先前盡數燃燒的紙衣裳、紙鞋子,才是真正墊高了他的根基。
讓他距離『人神層次』只差臨門一腳!
「魚化龍!」王狗剩拍拍屁股上的塵灰,也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打量着蘇午,嘴裏嘖嘖有聲,「你現在是一朝魚躍龍門了!
魚和龍,天差地別。
人與人神,就像魚和龍一樣!」
蘇午聞言若有所思。
隨後,眾人圍在鍋邊,喝光了鍋里的魚湯。
「走吧,我們該出發了。
按我方才的安排,孫九,你帶着其他人先走。」李彘看向了孫九。
孫九點了點頭,向蘇午打了聲招呼,便領着其餘六人往山洞外去。
「孫兄長!」蘇午喊了孫九一聲,在孫九困惑轉回頭來之際,他鄭重向對方說道,「今日大恩,來日必有厚報!」
孫九憨厚地笑着,目光在李彘身上微微停留。轉而看向蘇午,說道:「我們一定不會與你客氣。」
蘇午點了點頭。
孫九、王狗剩一行七人魚貫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黑海海水翻騰。
七張紙人隨海波飄向遠方。
精蓮五大化相盡未發現此間異常,無有任何動作。
李彘走到了山洞口,看着洞外翻騰的黑色海水,轉頭與蘇午說道:「我們在這裏停留一會兒,等孫九築好門牆,鬧出動靜,我們便即出發。」
頓了頓,李彘又道:「出了山洞,你就知道,『人神』與『人』的最大差別是什麼了。」
「李大哥對『人神』好似甚為了解?
人神從何時開始出現於世間,李大哥是否知道?」蘇午向李彘問道。
李彘此時卻看着山洞外,沒有說話。
蘇午也沉默下去。
過了一會兒,沉寂的山洞中,又響起李彘的聲音:「不能說。」
「……好。」
……
黑色海水淹沒方圓數百里區域,康欽桑神山在黑海沖盪之下,已然崩塌,在海中化為一座座小山丘。
神靈本教之神山,周圍數百里範圍內的村莊、城鎮,盡已在先前神靈本教與密縛佛門相互傾軋的爭鬥之中,或被洗劫屠戮,或星散逃向他處。
是以,精蓮掀起如此浩大聲勢,只是困鎖住了此中的蘇午一人。
其餘無辜生靈,反而盡不在此次劫數傾軋之下。
汪洋黑海以南,一座蓄積昏黃湖水的巨湖雖與黑海合匯,二者互相間卻是井水不犯河水,黑海海水無法侵染那昏黃湖水絲毫,昏黃湖水亦休想在黑海包圍四面的情況下,往外擴張半分。
昏黃巨湖以北,又有一座漆黑大池無聲屹立於黑海中。
漆黑大池與昏黃巨湖接壤,從天頂往下俯瞰去,兩座湖澤正呈一個八字葫蘆形。
只是,圍着那漆黑大池三面的,乃是無數熒綠鬼眼,它們將大池三面圍攏起來,獨留了一個缺口向外,黑海海水便從那缺口處倒灌進漆黑大池內。
巨池裏,精蓮盤坐虛空,頭頂天穹中,佛面高懸。
在他座下,五大化相禁錮住了『毒巴仁』無頭的身軀,精蓮身外諸色光輪里,八識心王之意如牛乳脂膏般徐徐流淌而下,澆灌着無首的『地下萬龍王本』。
他小心翼翼地將魯的力量隔絕在外,只以最精純的八識心王意灌注入『地下萬龍王本』無首身軀內。
『地下萬龍王』平坦的腹部漸有隆起的跡象。
那將精蓮、毒巴仁無首身、五大化相圍攏起來的漆黑大池,即是被魯侵染的『具光佛母』虛相,它曾幫助精蓮孕育出諸大化相,但隨着具光佛母渾身長滿熒綠鬼眼,它被精蓮首先拋棄,精蓮有了新的『具光佛母』——毒巴仁無首身。
此時,海面上風平浪靜。
距離漆黑大池較近的地域,幾座『康欽桑神山』崩塌後形成的小山丘探出海面。
小山丘上,孫九等桃源村村民悄然而立。
天頂佛面張目掃視四下,哪怕桃源村村民就在它眼皮子底下,它亦未曾查見分毫。
桃源村村民身上,無有一切生靈該有的生氣,亦無一切死者會有的死氣,他們就像是山上的幾塊石頭一般,於佛面觀照下毫不起眼。
「我在這裏做門,進入山川脈絡之中。」孫九指了指身前一方巨石,向其餘六人說道,「待會兒你們會看到那臨近漆黑大池的黑海海水水位漸高——那是因為我在下方逐漸將門牆築起了,墊高了關檻。
關檻漸高,大池裏的那幾個厲詭必然有所反應。
到時候就得你們出手,不論如何,都必須擋住它們的第一波衝擊,給我爭取點時間,讓我把門牆完全修築起來。」
「行。」張大點了點頭。
王狗剩道:「本來還想在此畔多停留一陣子,玩一會兒,現下看來是不行了。」
「還是正事要緊。」孫九憨憨地笑着,他從褡褳袋裏抽出瓦刀,開始噼修身前一人多高的巨石,瓦刀沿着巨石上的莫名紋理切入,伴隨着陣陣『沙沙』、『沙沙』的聲響,一些石屑、石片就隨着瓦刀的走向紛紛脫落下去。
巨石朝向孫九等人的那一面,在瓦刀幾下噼修過後,就變得平整而光滑。
隨後孫九又取出錘鑿,開始在平整光滑的石面上鑿刻。
他順着石頭上那些肉眼難見的紋理鑿刻,凋出的那扇『門』便是層層疊疊、歪歪曲曲的,猶如樹木的年輪一樣一層層延伸至底,延伸至未明之處。
王狗剩背着手,看着孫九的手藝,忽然開口向專心工作的孫九說道:「孫九小子這次工作確實是下了心思的。
看來是對你張叔家的那個乾親寄予厚望?」
孫九手上動作不停,只是點了點頭,向王狗剩說道:「李彘都決定親自護送他,幫他渡過這一重大劫數了——等劫數度過後,肯定會給他留下某些線索。」
王狗剩『嗯』了一聲,轉而向身後其餘五個桃源村村民道:「那咱們就都下點力氣!」
「沒問題!」
「一定!」
眾村民笑呵呵地應聲。
歪歪曲曲、直通向未名之地的門戶被孫九鑿刻了出來。
他首先邁步走入那扇刻在巨石表面的門戶中——那些歪曲層疊的門戶擠壓着他的身形,將他的身形徐徐吞沒!
王狗剩、張大等人跟在孫九身後,俱走入門戶中。
七人的身影從山丘上消失。
山丘頂聳立的巨石上,凋琢着歪曲而重疊的紋絡,猶如古樹的年輪。
任誰也想不到,這層層疊疊的怪異紋絡,竟是一扇能通向其他地域的『門』!
探出黑海海面的山丘,在此後數個呼吸的時間裏,猶如被滾水澆潑的雪人,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變得低矮下去,隱沒入海面之下!
與這座山丘臨近的諸座山丘,亦都次第變矮,縮回海面以下!
與此同時,
那漆黑大池唯一的缺口處,向大池中不斷傾灌的黑海水平面驟然抬升——
水底下,一座關檻不斷隆起,要將那唯一缺口堵住!
盤坐在半空中的精蓮,此下感覺到異常,瞬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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