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字裏行間流露出對楊嗣昌的特殊感情,連鬚髮盡白之類瑣事也掛在心上。
在這之前的洪承疇、盧象升也曾屢次奏捷。
他們二人一個平息了秦地的賊寇,一個擒獲了一代闖王高迎祥,功勞不可謂不大。
但從未引起崇禎如此情深意切的回覆。
洪讓崇禎覺得他不在意自己,給他下旨玩已讀不回。
至於盧象升更是被崇禎間接性的坑死,可能是覺得盧象升執拗,不懂變通。
唯獨楊嗣昌還不是直接立功,是左良玉一意孤去作戰,楊嗣昌反對,左良玉才打了勝仗。
但無所謂,這功勞被崇禎認為是楊嗣昌的。
這麼多督師,偏偏就楊嗣昌有此殊榮!
在朕的心中,就算你沒主動立功,朕也知道這就是你楊嗣昌的功勞,當為第一。
楊嗣昌在京時被視為心腹股肱之臣,出征時被倚為疆域衛士。
對於楊嗣昌而言,這不僅是皇恩浩蕩,而且是親如家人的牽掛,比他爹都能掛念他。
畢竟他擒爹楊鶴一寫信,就叫他早點投降錘匪。
不要做大明的修補匠,最後沒有好下場之類的。
早點辭去官職,縱然你不想投降錘匪,可把我的孫兒送來之類的。
否則將來如何如何,跟賀今朝對戰是沒有好下場的。
你沒瞧見縱然是尾巴翹到天上去的洪承疇,不也是失敗了就不去招惹錘匪了。
縱然是盧象升當了宣大總督,也是積極備戰,而不是上去就出兵攻略賀今朝。
你的才能並不如他們二人,不過是得到了皇帝的寵信,就擔當如此大任。
為父擔憂你的性命,才舍了麵皮在賀今朝那裏求情,讓活捉你的賞賜比殺死你的賞賜要多。
楊鶴勸不動楊嗣昌直接往下一輩人身上招呼,還不盼着他的好,如此行徑可把楊嗣昌氣到了!
所以相比於他親爹,崇禎如此言語,怎麼不令楊嗣昌感動得五體投地,直至以死相報?
目前而言,朱由檢就獨寵楊嗣昌一人,朝堂之上無人能比的過他。
楊嗣昌接到崇禎回信之後,也極為歡喜。
陛下讓他乘勝追擊,可是隨着而來的還有一道新命令。
因為楊嗣昌為了節制左良玉,真的把李國奇任命給皇帝提交了上去。
崇禎多寵信他啊!
立即命令兵部尚書陳新甲即刻批覆,左良玉也該敲打敲打,愛卿真是與朕想到一處去了。
可隨着左良玉一戰功成,楊嗣昌擔心他不滿,且李國奇目前沒有拿得出來的戰績,難以取而代之,又反悔了。
事情做出來了,皇帝的命令下來了,楊嗣昌只能在請皇帝收回成命。
屬實是左右不討好。
朱由檢十分配合楊嗣昌,暫且不任命就不任命唄。
更何況他也加封了左良玉,目前找人取代他,豈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奈何左良玉、李國奇這兩位悍將都不肯聽命於楊嗣昌,且成了二將共同鄙視之人。
他媽的出爾反爾,沒有信用的督師,再聽他的話,我就是狗!
當然楊嗣昌覺得這件事已經挽回來了,大家該幹活就幹活。
就目前的形勢來說,張獻忠的處境是十分險惡的。
楊嗣昌毫不掩飾自己洋洋得意的心情,多次在給朝廷的奏疏和給其他廷臣的信函里,預言張獻忠的被「擒斬」已經指日可待。
就如同高迎祥一樣被押回京師千刀萬剮。
儘管高迎祥死於箭失,沒被明正典刑,但只要抓住張獻忠,定然不會在出現這種事情。
張獻忠沒成想一戰就損失慘重,收攏潰兵之後,對着徐以顯詢問,如今到底還怎麼辦?
要是在找不到糧食,餓死前得砍幾個人吃。
可人心也就該散了。
徐以顯一直都在思索着出路,被圍在觀音岩三日後,他就明白再這樣下去必敗無疑。
可惜始終都沒有突破官軍的封鎖,或者是張獻忠不捨得斷尾求生,認為還有極大可能成功。
現在潘獨鰲都被官軍俘虜了,張獻忠能指望的就剩下徐以顯。
「大王,以我之見,首先尋得糧食,讓兄弟們吃口飯。」
徐以顯不等張獻忠發問便直接道:
「錘匪已經在四川站穩腳跟,我們暫且頂替錘匪的名頭,像百姓借些糧食。
就算再餓,也告戒士卒一定不要做出搶掠的行動來。
否則以賀今朝記仇的性子,有人膽敢冒充他的名號幹壞事,大抵是要玩完的。」
「好好好。」
張獻忠連連答應,吩咐孫可望立即去操辦此事。
孫可望也重重點頭,心裏也清楚一旦出現搶掠事情,將來義父說不準得把他推出去頂罪。
故而召集自己的心腹,也極為鄭重的叮囑。
徐以顯緊接着說出第二個策略:「大王,請速速派人去與錘匪接觸。
請求他們支援咱們些許糧食度日,再告訴他們我軍大敗,官軍即將大規模進入四川,做好準備。
另外我們稍加修養,便會按照賀今朝的意思,直撲江西福建等地。」
反正就是拉兄弟一把,我就乖乖聽你的話。
聽到這裏,張獻忠明顯有些發懵,或者心態沒有及時轉變,拉不下來臉。
「大王。」徐以顯特別認真的道:「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那賀今朝在發跡之前,不也是任人欺凌的小小驛卒嗎?
難不成大王的出身比他還要低微嗎?
他有些時候都能彎腰讓高闖王頂在前頭,大王為何不能向他效彷?」
張獻忠重重的的嘆了口氣。
像他這樣陡然而富,且掌握生殺權力之人。
對於面子看的極重,特別在意有人去提及他以前的身份。
全都得叫他「八大王」!
可那賀今朝縱然佔據三省之地,也絲毫沒有忘了自己出身驛卒,窮的都要餓死的舊事,還時不時的拿出來打趣。
徐以顯並沒有覺得有什麼臉面問題,當年為了取得朝廷的信任,八大王對於大明官員不都是卑躬屈膝嗎?
怎麼到了「同盟」錘匪這裏,還擺起譜來了?
「好,我立即派兒子前去。」
徐以顯緊接着又說出第三個策略:「派人去見左良玉,勸他不要苦苦相逼。」
「啊?」
張獻忠完全沒想到徐以顯會出這個主意。
縱然是劉文秀等人也覺得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上趕着去送人頭!
「前去離間他與楊嗣昌之間的關係。」徐以顯捏着鬍鬚頗為肯定的道:「左良玉指定是與楊嗣昌之間出現了矛盾。」
「何以見得?」張獻忠等人急忙追問。
「明軍圍困我軍許久,那楊嗣昌乃是督師,竟然連一點援軍都沒有派來,這就很奇怪了。」
張獻忠聽聞之後覺得非常有道理,那楊嗣昌是從朝廷上專門下來,圍剿他張獻忠的。
】
可左良玉都把自己團團圍住了,楊嗣昌縱然不現身,可也應該派遣援軍支撐他。
「誰去?」張獻忠環顧自己身邊的心腹。
幾個人瞧了瞧,馬元利往前一步:「大王,我願前往。」
「好。」張獻忠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牢記軍師叮囑你的話,我們的生死都握在你的手中了。」
「明白。」
大敗的張獻忠想要謀求自身發展。
孫可望帶着自己的人,冒充錘匪前去找當地老鄉討要些吃食。
不得不說,四川僅剩被官軍佔據的地盤,都在想着賀大帥早日到來。
孫可望等人受到了當地百姓的熱烈歡迎,聽說他們與官軍作戰打了敗仗,紛紛湊了些許糧食以及食鹽給他們。
不僅如此,他們還自發的幫助這波「錘匪」掩護蹤跡,對官軍封鎖消息,且還幫助他們打探官軍的動向,以免被官軍截獲。
孫可望看見老鄉們如此動作,加劇了他內心的震驚。
錘匪縱然還沒有佔據整個四川,可這些在官軍控制下的百姓,早就心向他了嗎?
他跟着張獻忠作戰多年,且也相比較而言在民政方面冠絕團體裏的眾人,可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說是人人投錘都不為過!
孫可望咬着餅子,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民心所向這方面,整個天下怕是沒有人比得過賀今朝的。
進了嘴裏的餅子,也不像是先前那麼香了。
忠州。
李定國自從接到大帥的命令,已經帶領人馬越過重慶,佔據了秦良玉的老家。
佔據此縣城,當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人家主動降了,可把錘匪爺爺給盼來了。
除了預防張獻忠的胡亂入川之外,還順便虎視一下尚未歸降的石柱土司。
等李定國接到張獻忠人馬進入川中的消息後,自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若是官軍能夠大規模追擊入川,那可就太好了。
要不然重慶這個魚餌放的時間太長,都沒有什麼味道了。
狗官軍當真是拖延的很,這麼長時間硬生生的能忍住不來支援。
待到李定國得知張獻忠主動上了觀音岩之後,被明軍圍困,他就曉得張獻忠必敗。
「定國。」賀蘭急匆匆的跑進來:「外面來了一個張獻忠的使者求見。」
李定國先是笑了一聲:「定是來求援的,叫他進來一敘。」
自是有親兵請人進來。
劉文秀站在縣衙廳內,看着眼前同樣頗為年輕之人,當即拱手道:
「敢問可是賀大帥外甥李定國?」
「不錯,我便是李定國。」
待到爆出自己的名號後,劉文秀再次抱拳道:
「我乃是八大王張獻忠養子劉文秀,特來求援。」
(採取張獻忠稱帝之後給養子改張姓的說法。)
「我家大帥好像給八大王去過信,請他往湖廣深處走。」
「官軍在湖廣等地佈置重兵,我義父想借道川中,然後繞道施恩,再入湖廣。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故而才會想着打敗追兵,放好從容趕路,不曾想遇到如此大敗,特向賀大帥求援。」
李定國對於他們的這些說辭,全都當放屁。
大家都是從業多年的老反賊,誰不清楚誰心裏是怎麼想的啊?
李定國臉上露出凝重之色:「八大王他安全了嗎?」
「倒是安全了。」
劉文秀覺得自己義父逃命果然是有手段的。
就披着藤子掩護,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在那。
戰地偽裝做的極好。
「就是被官軍圍困數日,軍中糧草消耗殆盡,連戰馬都宰了吃,還不夠。」
「現在還剩下多少人?」
「兩萬有餘。」
李定國微微挑眉,看樣子張獻忠損失不大,還是有着一定的實力的。
如果真的能按照大帥的意思,前往江西福建等地,還是能捲起一陣烽火的。
「兩千石糧食。」李定國伸出手指:
「我會派人用船送到大溪口,你們從巫山出來,直接走建始縣,去施恩。
剩下的官軍由我來接手,幫你們保全後路,截斷追擊的官軍。」
劉文秀當真沒想到李定國會如此痛快。
立即就千恩萬謝,說什麼賀大帥之類是他最佩服的人。
李定國對於這些吹捧的話自動過濾,目的達到了就行。
若是張獻忠聽話糧食也算是沒白花,若是不聽話,還想有下次,絕無可能!
徐以顯的兩個策略都起到了作用,如今馬元利帶着些許禮物也到了左良玉的營寨當中。
他此時頗為忐忑,先不想功成之後的事,能不能見到左良玉還是個問題呢。
畢竟像他這種自投羅網的賊頭,還是少。
相比於兩個兒子,馬元利這才是真正的賭命來的。
左良玉聽到麾下親兵匯報,說是張獻忠的使者求見。
他倒是想要看看張獻忠還想搞什麼花樣,便叫人帶進帳篷當中。
若是他再敢投降,正好直接砍了他的腦袋,省的他在山林里鑽來鑽器,一點消息都得不到。
馬元利被搜身之後,進了帳篷,看見左良玉端坐在正中間,幾個如狼似虎的親兵環顧左右,盯着他。
不等左良玉言語,馬元利便率先跪在地上,嘴成罪人,向大將軍請罪。
馬元利的腦袋磕在地上,仿佛過了許久都未曾聽見左良玉的聲音。
他頭上的熱汗不自覺的流下來,且脖頸的汗毛豎起,生怕左良玉一開口,就差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不等馬元利額頭上的汗水匯聚成小溪流,他才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
「你若真心來投降本將軍的,就該帶着張獻忠的腦袋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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