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301章 重歸故里

    張祿也不把鄭安平往堂上引,直接帶到自己居住的廂房內。進入廂房後,張祿匆匆關上門,兩人伏地對拜一拜。廂房內煨着一罐火種,吞吐着小小火光。鄭安平痛苦的表情引起了張祿的注意,問道:「傷猶未愈?」

    鄭安平脫下皮甲,解開上衣。張祿把鄭安平拉到火種前,看了看,道:「此為新傷?」

    鄭安平指着上胸部的兩處傷疤道:「還有兩處,已愈。」

    看着鄭安平身上還裹着一層層布條,張祿道:「何以至此?」

    鄭安平道:「昨夜遇賊夜襲,身被五創。幸有甲護身,尚無大礙。麻三兄已然殞命!」

    張祿也有些驚詫,道:「何人夜襲?」

    鄭安平道:「人眾約二十餘,雙人一馬,得十餘騎。至營邊忽地分散。時眾人意皆在騎,不意步卒伏於暗中。待騎調開守御,步卒暴起,直襲營中。吾等驛卒首被其創。吾首見步卒,大呼而前,餘眾跟進,故吾被創尤甚。三兄於被創之餘,奮勇首登,賊弩集於一身,血流如注,當即殞命!」

    張祿很敏感地問道:「三兄首登,何以登?」

    鄭安平道:「營以車為柵。賊至而不能入,乃於車旁以弩射之。首射之後,張弦之時,麻兄奮起,將車掀翻,欲登車而出,乃為十箭所洞穿。吾等鼓勇上前,賊乃退走。」

    張祿道:「賊人慾擊何人?」

    鄭安平一下子懵了,道:「欲擊何人?但擊吾五人,他人無恙。」

    張祿道:「汝等身後為誰?」

    鄭安平想了想,道:「身後但母子二人。」

    張祿道:「何得有母子二人?」

    鄭安平有些不好意思,道:「城外有一小邑,邑邊茅舍內有母子二人,其母以倚門為業,其子尚幼,才及四尺。君上軍小邑,破之。其二人乃歸君上左右侍候。」

    張祿道:「倚門之女,何人擊之?必有他者!」

    鄭安平道:「何得有他?」

    張祿道:信陵君何在?「

    鄭安平道:」實未見也。「

    張祿警惕道:」眾人皆起,獨不見信陵君乎?「

    鄭安平解釋道:」車陣百乘在前,信陵君必在於彼。臣等五人,奉命護安車,其上乃母子二人,惟在後陣,盡短褐步卒也。「

    張祿道:」立營之後,其母子在何處?「

    鄭安平道:」乃在營中,與吾等同夥。同夥中仲岳先生、郭先生凡此種種,信陵君與張輒先生未見也。「

    張祿道:」張輒先生前日乃歸,公子不知?「

    鄭安平道:」未知也。張輒先生已歸國矣?「

    張祿道:」前日王使華陽傳諭,張輒先生以公子使歸,另一人隨衛哼哼,好計策!「

    鄭安平道:」何計?「

    張祿道:」必也有人慾不利於信陵君,而為其所覺。乃偽為隨衛,與張輒同時入梁,而於華陽虛設旗號,擊鼓而進,誘敵顯身。現敵蹤已顯,所失不過一麻三耳。好計!「

    鄭安平道:」先生其言此乃計也?敵襲乃在其意中?吾等皆為所算?「

    張祿道:」非只汝也,眾門客亦在算中,惟不自知耳。汝等奮勇而前,盡為所傷,雖屬不智,亦必有後福!「

    鄭安平道:」何福也?「

    張祿道:」汝等衛信陵君而被創,信陵君寧草芥視之!必有國士之報也。「

    鄭安平道:」信陵君已命厚葬三兄。一棺一槨送至驛舍,錦繡服飾以為其壽。停靈七日以為祭奠。旦日獻祭,或有其牲。「

    張祿道:」麻三庶人,命以士禮葬之,猶為可也。餘三人亦為庶人乎?「

    鄭安平道:」並吾亦庶人也,又何止三人。「

    張祿又問道:「前有言,汝其為信陵君擋刃,其狀何如?」

    鄭安平道:「此事先生亦知之?」

    張祿道:「有軍使偶至里中歇馬,閒談而知。」

    鄭安平道:「此里長見吾而色變也!此所言長矣。吾入驛中,即為信陵君、晉大夫所征」

    張祿道:「晉鄙大夫?亦同至軍中?」

    鄭安平道:「然也!一任軍事,君上盡付於大夫,未曾稍預;君上安居後軍,垂手而治。」

    張祿道:「既垂手而治,何刺客之有?」

    鄭安平道:「是時也,君上初至軍,而諸先生猶未至也。芒將軍亦留軍中,以為輔佐。吾與晉鄙大夫先至囿中,君上復至,乃連夜遣吾五卒與芒申公子同往軍中報事。出長城後,天已放明。申公子乃以五里為限,留一人為使。三兄正當小邑城外。吾最為後,在一廢城河外。」


    張祿道:「此古管城也。管叔叛周公,兵敗被弒,其城為隳。五里外小邑,或管遺民。」

    鄭安平沒有心思聽這些歷史,繼續說道:「是夜也,有五子各佩雙劍,沿河而來。吾意能持雙劍者,非秦劍士莫能辦也,意甚恐。正彷徨間,魏軍乃至,蓋其迎君上者也。吾起而示警,劍士乃退,其一人似為吾弩箭所中。魏卒示吾以節符,乃入長城迎信陵君。信陵君遂與晉鄙大夫單車出城,直入軍中。」

    張祿道:「其三者,蓋公子乎?」

    鄭安平道:「然也。為其引路也。至廢城下交接畢,信陵君自與眾軍歸營,吾無所往,不敢於城外久居,遂移小城,居於鄭女之所。」

    張祿道:「夜深人定,汝何知有鄭女耶?」

    鄭安平有些侷促道:「賴三兄乃知之。但求一眠而已,並無他事!」

    張祿笑罵道:「一眠足矣,何有他事!旦日奈何?」

    鄭安平道:「旦日,吾於河中汲水時,見五劍士沿大道而來,望小邑而去。實在彗星當頭!」

    張祿道:「五人何往?」

    鄭安平道:「似往茅舍而去。」

    張祿警惕道:「茅舍?鄭女所居者?」

    鄭安平道:「然也!吾見劍士往茅舍而去,乃往廢城飛奔。適君上與芒將軍引軍而至,乃得解。吾告以秦劍士五人在小邑,芒將軍遂命武卒搜之,但得吾之甲弩,並未見劍士。未幾,有二子出,一老一幼,言邑中長老擔酒勞軍。卒遂引至營前。適吾正在帳中,方着甲畢。見二人似五劍士之二,乃出聲示警,意帳中披甲者僅吾一人,乃奮身上前,直為二劍所傷,遂至昏厥。」

    張祿道:「信陵君無恙乎?」

    鄭安平道:「後聞信陵君一劍破帳而出,餘眾奮身齊上;刺客陷圍,乃自毀其面,自剄而亡。後君上軍於小邑,復於後門亂石堆中,見餘三劍士屍身。是五劍士皆殞命於小邑。」

    張祿道:「小邑所居,若管氏遺民,連接遊俠,或有以也。」

    鄭安平道:「仲岳先生亦曰,刺客雖持雙劍,非秦劍士也,乃俠士也。何以知之?劍法非軍中所有也。」

    張祿道:「仲岳先生所言是也。」

    鄭安平道:「君上之出也,俠士行刺;之歸也,復有俠士行刺。何俠士仇君上若此耶?」

    張祿道:「俠者,以義為先,委質為臣,雖死不貳。非士仇君上,其主仇君上也。」

    鄭安平道:「先生知其何人也?」

    張祿道:「有劍有弩,有騎乃至十餘,豈尋常所能藏養。若非貴戚,即為宗室。」

    鄭安平道:「何貴人與公子有仇?」

    張祿道:「公子之出也,奪誰權勢?」

    鄭安平道:「芒將軍!」

    張祿道:「復有何人?」

    鄭安平想了想,道:「不知也。」

    張祿道:「魏王!」

    鄭安平驚道:「魏王?信陵君寧勿其弟乎?」

    張祿道:「信陵君者,仁義佈於四海,折節下士,禮賢敬能,魏王其有乎?但以內外寵聞耳。天下知有信陵君,知魏王者誰何?」

    鄭安平道:「若刺客為魏王所遣」

    張祿道:「王雖惡信陵君,必不為刺客之事也。何者?王有天下,非養士也。養士者,其芒將軍乎?」

    鄭安平道:「芒將軍多近君上,其子亦頗近君上,若欲刺之,信陵君死之數矣!」

    張祿道:「芒氏之仇信陵君者,非其仇也,欲其權勢。若近身而殺之,芒氏其亡命天涯矣!何權勢之有哉!故冒秦士而殺之。」

    鄭安平道:「芒氏欲刺公子,而吾救之,其得罪於將軍乎!」

    張祿道:「將軍屠汝,如屠狗耳!惟汝得護主之大功,不得其便耳!」

    鄭安平有些緊張,道:「戰事已畢,吾等盡復其麾下,豈非魚肉哉!」

    張祿道:「吾聞秦之和議也,魏獻十城降為八城,其二乃華陽之功也。汝等皆有與焉,盡賜爵一級:乃得什伍。復有護主之功,再賜一爵,仍得長伯。夜來剿賊,身被重創,或再賜一爵,得無營司哉!雖不得一營,卒伯不可退也。若得卒伯當和順上下,凡事退後,勿得奮勇!」

    鄭安平道:「先生良言,吾當謹記!」

    張祿道:「旦日君上獻祭,汝其備之!」

    鄭安平道:「何備也?」

    張祿道:「麻兄與汝,兄弟行也。當以兄弟之禮哀之。里中子弟已歸,皆無功。旦日可白於里長,求告四升白布,折錢賈之。汝兄弟盡服之。乃以草繩束其發,勿以布也。伏拜於堂外,以盡其哀!」

    鄭安平道:「仲岳先生贈棺槨時,言君上知吾等隻身服役,多所不便,旦日復贈喪服,以盡其哀!」

    張祿道:「信陵君果心思細密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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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重歸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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