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262章 傷營

    營地設在一條水溝旁邊,大約是為了清洗傷口方便。營門四周的警戒比別營不同,加固了好多。由家臣引路,信陵君一行牽着三乘馬車進了營。

    幾名醫官迎上來,家臣引薦道:「將軍勞軍!」這裏的氣味果然十分難聞,家臣已經有些暈眩。

    信陵君對着幾名醫官回禮,問道:「何氣濁若此乎?」

    醫官很無奈地答道:「此地低濕,各營皆不結於此也。又處諸營中央,污水匯集,故氣濁也。」

    信陵君道:「何人安傷營於此?」

    醫官道:「中軍將為之。」

    信陵君道:「晉鄙大夫何令?」

    醫官道:「傷卒送中軍,交中軍將安置。」

    信陵君對醫官和家臣道:「汝二人分報晉大夫與中軍將,傷營後送後軍安置。」

    這兩人好像得了赦令一般,飛快地敬禮走了。信陵君很無奈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傷員,竟沒有一人起身相迎。信陵君只得主動走到最近的一名傷兵身邊,跪在地上,問道:「兄傷何處,容弟視之!」

    那人睜開眼,道:「有勞將軍,焉敢如此!」

    信陵君道:「兄何傷也,而臥不起?」

    那人道:「微庶但中其臂,入骨難出也。其臂已廢,難能為也。」

    仲岳先生道:「可視之否?」

    那人將受傷的左臂轉過來,仲岳先生小心解開緊縛的布帶,一條暗紅的傷口猙獰地張着口,中間一有暗黑的鏃頭赫然在目。

    仲岳先生道:「醫官何人也?」

    那人道:「中軍將所遣。」

    仲岳先生道:「前軍亦有醫官乎?」

    那人道:「前軍何有醫官?但得同夥相助耳!」

    仲岳先生道:「何以盡遣入中軍乎?」

    那人道:「吾營盡沒,退入中軍,故遣入也。」

    交談之間,那名家臣到了,道:「敝主有言,將軍有令,不敢辭。惟此營已入中軍之冊,復入後軍,當另冊給之。」

    信陵君道:「喏!理應如此。此營復入後軍之冊,一切但由後軍給之。」

    家臣道:「中軍之分例,不應稍少!」

    這一要求讓信陵君有些惱火:把傷員甩給後軍了,給養還不能少,這算什麼?正要反駁,旁邊的仲岳插言道:「中軍當前軍之後,鋒鏑交之於前,雖少一傷營,而戰事不減,分例自不應減。」信陵君聽了,雖不明究里,也不再說什麼。

    家臣見中軍將提的條件信陵君都答應下來,遂道:「願從將軍令!」

    仲岳先生道:「願得輜車數乘,以載其資!少時便還。」

    家臣道:「待告之中軍將。」

    仲岳先生道:「何以勞動,但得一言而足!」


    家臣不知所以,仲岳先生遂與信陵君領着家臣往最近的一座營盤走去。由家臣引着,順利地通過了哨位,叫出營司。家臣引薦後,營司見禮。信陵君道:「孤憫傷營眾,欲遷之於後軍,用心調養。其營少輜車,願得營輜車數乘,少時即歸。」

    營司在前幾天遠遠地見過信陵君,現又有中軍將家臣作證,自然無疑,命人把營中的十乘輜車全部備好,還調撥了五十人隨衛。信陵君暗對仲岳先生豎大指。

    復入傷營後,幾名弟子已經每人都查看了三四十名傷員。他們的細緻也贏得了傷員的信任。信陵君待所有傷員的傷勢都檢查完畢,才大喝一聲道:「營司何在?」

    眾人一懍,一人道:「營司未傷,未入營中。」

    信陵君復道:「最長者誰?」

    有兩人站起來,道:「吾卒伯也!」

    信陵君看了看,一人傷在臂,一人傷在腿,遂問道:「能行走否?」

    二人答道:「然也!」

    信陵君復問道:「二人孰長?」

    傷在腿的回答道:「熊卒稍長。」

    信陵君道:「汝何呼名?」

    傷在腿的回答道:「微庶名黑二,營中呼為黑卒。」

    信陵君道:「熊卒且代營司,黑卒輔之。其餘職司各安其位。汝其為之。」

    全部傷員共三百二十四人,所傷多在腿臂,尚能活動,少數在臀、股等處,活動不便。熊、黑二卒伯顯然對這些人十分熟悉,很快讓輕傷員列好隊,指定了卒伯、什伍,傷重的十餘人則沒有編列,由輕傷員扶着上了車。信陵君在旁邊看着,對二人的所作所為十分滿意。

    信陵君讓他們把自己的武器、行囊等物都放在車上,臂傷的攙扶着腿傷的,駕着車啟程。仲岳先生與信陵君簡單交待幾句,帶着兩名弟子駕車先回華陽城安排居處,信陵君則和一眾傷員一起步行返回。兩乘車就在旁邊牽着走,採好的藥還在車上未開包。信陵君邊走邊與周圍的武卒聊天,談論晝間戰事的進展,以及對秦人看法,還有自己的心情。開始眾武卒還有一些拘謹,但慢慢就放開了,掏心掏肺地說着真心話。連在旁邊押運車乘的武卒也忍不住過來插話,講述自己的經歷。十里路在交談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傷員們竟然都忘記了身上的傷痛。

    看到仲岳先生在前面迎候,眾人才恍然知道時間的流逝。仲岳先生已經找到後軍右偏和唐叔等,讓他們尋找會治療金創,特別是箭傷的人。唐叔立即就推薦了諸唐中的二人趕過來;右偏則向諸鄉里長老發出命令,讓他們把自己鄉里中通醫者召集起來。所以現在仲岳先生身後已經站了十幾人,都是各鄉的醫者,還有其他鄉里的醫者正陸續往這邊來。經過簡單的詢問,其中兩人備有夾取鏃頭的鉗子,只不過沒有隨身攜帶。仲岳先生讓他們速速取來。仲岳先生還通知城裏,送來一匹麻布,準備給傷員裹傷。

    見眾人過來,仲岳先生把他們帶到一座逆旅中,五間小院,十分潔淨。仲岳先生讓醫者居於正院中,傷員分別安排在旁邊的院子裏。

    正院中一隻大鼎點着了火,弟子們將採摘清洗過的野菊花和葎草扔進大鼎中煎煮。各鄉里的醫者陸續到齊,那兩名有鉗子的醫者也到了,其中一人還背來一塊帶繩索的木板,用來約束受傷的肢體,在鉗夾箭頭時不致因疼痛而亂動。

    仲岳先生給眾醫者進行了分工,多數人各用碗盞盛煎好的藥汁,為傷員清洗傷口。兩名醫者鉗夾未取出鏃頭,另選了四五名強壯的醫者從旁相助。信陵君和諸弟子分別將鏃頭未能取出的傷員扶到正院,傷員們有的嚇得瑟瑟發抖,有的顯得滿不在乎。無一例外都被強行用繩索束縛,由醫者用鉗子夾出鏃頭。這些鏃頭都是初期未能拔出的,位置深不說,有些還被肌肉覆蓋,甚至需要用剪子剪開皮肉,才得下鉗。就算鉗住了,也難以用力,需要經過一些擰轉才能取出;如果鏃頭深入骨髓,取出來簡直就是一種酷刑。整個夜間,呼號、哀痛之聲不絕,直到周圍的人全都麻木。

    信陵君固執地堅持親自將取鏃頭的傷員扶出來,等到他們手術完畢,再送回院子,去接下一個。有的人嚇壞了,哀求不要治了。信陵君板着臉道:「違令者斬!」硬是把他們拖出來手術。

    手術完畢的傷員,仲岳先生也不放過,要在傷口中放入浸好藥汁的布條,這雖然也很痛,但比起手術來,要輕太多了。

    那些不必手術的傷員,已經由其他醫者擠出瘀血,清洗完傷口,用新布包紮好。傷員們看到整匹的白布被撕成條,捆在自己的傷口上,都覺得心疼,也感受到信陵君那種不計代價也要挽救他們的決心。他們誰都沒有休息,全都圍坐在手術者的旁邊,分擔着他們的痛苦;給即將出去手術者鼓勁,增加他們的信心。這一刻,同生共死的感情在這群人中漫溢着。

    整整弄了半夜,手術才結束。又過了半夜,經歷過手術的人都沉沉睡去,其他傷員和醫者也都各處安歇。信陵君告知醫者,清晨不用歸隊應卯,才和仲岳先生等人一齊回到城裏,咚咚的鼓聲已經響起

    在晨會上,梁尉公子和司莽受信陵君之命,向晉鄙大夫報告傷營已經安置在後軍的一座逆旅中,已經準備好醫者,但有傷者,可以相救。晉鄙大夫相謝,稱自己考慮不周,有失公子之望,自當請罪。

    由於昨天的戰鬥,損失了一個營的戰鬥力,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晉鄙大夫道:「秦人箭矢兇猛,遮天蔽日,遇之要蜷身縮體,以甲對外,可免矢傷。」邊說邊示範,「今日若遇秦人,務囑士卒如此避箭,以減傷損。」眾將應喏。

    晉鄙復問道:「營中醫者幾何?」

    梁尉公子道:「公子於鄉里征諳醫者二三十名。」

    晉鄙沉吟道:「鄉里諳醫者?各軍可於鄉里各征諳醫者,齊集後軍,統歸傷營調遣。凡有戰傷者,皆送傷營醫治。」眾將皆應喏。

    晨會結束後,各將回營,整頓行伍,把晉鄙大夫想到的戰術動作傳達給各營,令一體周知,並準備戰鬥。同時告知信陵君已經在後軍組建了傷營,凡有傷損者,可送傷營療治。又從民軍中徵調醫者,得近百人,一併送到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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