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260章 議連衡

    張輒詳細敘述了他與陳筮相會,兩人對話的全過程,信陵君等聚精會神地聽着,只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其他時間都在仔細品味。陳筮的意思十分清楚,秦人入魏,非為戰勝,乃求連衡。今韓已暗許連衡,魏王似亦動心,那今後華陽這邊當如何行動?迄今為止,華陽這邊的動作都是按抵抗到底,甚至是擊敗秦軍進行的,那以後還要如此嗎?

    在座的各人都心情沉重。仲岳先生道:「此爭不在疆場,而在朝堂,臣以為,君上可表奏回朝,以定大計。此間軍事,但付於大夫與大梁尉可也。」

    信陵君道:「容吾咨之二人。」

    鼎中粥成,眾人依次盛粥,散開各處自啜。信陵君、張輒、仲岳先生等核心門客自然最先盛粥,端在一處,邊啜邊談。

    靳先生道:「先生出洧水而下,復轉鴻溝,甚合地理。鴻溝出濟水,順大梁、啟封而下,通洧達淮。鄭人道洧水通糧道於啟封,省力節用,復不為魏所斷,良策也。」

    信陵君道:「斷之奈何?」

    靳先生道:「深入遠地,難隱蹤跡,必為所害。且韓魏,盟邦也,奪之不便。」

    信陵君道:「韓與秦通,得無為敵?」

    郭先生道:「吾等尚賴韓卒相助,焉得為敵!」

    仲岳先生道:「若韓魏連衡,秦亦友也,何獨韓焉。」

    信陵君道:「陳公以連衡說我,宜耶,否耶?願先生教我。」

    仲岳先生道:「凡國之交,在義與利也。朝秦暮楚,古而有之;合縱連衡,又何怪焉!惟在利與義也。」

    信陵君道:「其利與義若何哉?」

    仲岳先生道:「當知秦之所欲,及魏之所利。臣以為,當再會陳公,以聞其說,而知其義。」

    信陵君道:「然吾所惑者,在秦百戰而力不屈,年年出兵,歲歲征伐,曾無暫歇。奈何?魏一戰而勝,三年不戰;一戰而敗,養兵十年。何強弱之變若此焉?」

    仲岳先生道:「張先生探得,秦刑徒盈野,皆兵也,戰而養之,不戰亦養,何如戰之。故歲歲征伐者,不得已也。」

    張輒道:「曾兄與陳公皆有此言,諒無虛也。」

    信陵君道:「如其和盟,秦將何以養刑徒?得無戰乎?」

    張輒道:「此則難知也。」

    信陵君突然憤憤道:「秦辱魏數矣,而魏曾不一報,此吾所以不平也。要以啟封一地,折辱於秦,吾之願也!」

    旁邊的人都靜下來,不再開言。信陵君知道自己失態了,平靜了會兒,道:「兵法,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孤有失,先生勿責。然孤之願見陳公者,在就教強兵富國之道也,非以連衡也。今則不然,秦耀武於魏境,而魏低眉順目,意甚難平!」

    粥盡人散,信陵君努力地平息了自己情緒,與眾人一一相辭。然後道:「孤願訪大梁尉,願先生相助。」

    一名門客跑去報信,不多久,大梁尉親自過來了。信陵君引着一眾門客親至門外,降階相迎,道:「孤正欲訪大梁尉,何勞親動!」

    大梁尉道:「臣恨不能為公子分憂,病難為也。今公子呼喚,不敢不至。」

    信陵君一直將大梁尉揖讓到堂上,親自加了一層蓆子,放上几案,道:「卿其臥,以解孤疑。」

    大梁尉拜謝道:「臣何敢!」

    兩邊坐下。信陵君道:「秦人數日未戰,孤不明,故相請也。」

    大梁尉道:「秦軍萬人,敵吾十萬之眾,不敗當勝,不虞有他。」

    信陵君道:「復有他謀乎?」

    大梁尉道:「啟封有動乎?」

    信陵君道:「未見。」

    大梁尉道:「若無啟封之援,秦人無能為也。」

    信陵君道:「吾之道奈何?」

    大梁尉道:「臣以為,十萬之眾對萬秦兵,一陣而攻之,破敵必矣,又何他慮!秦能以一當十乎?」

    信陵君道:「秦人善戰,兵精而陣熟。恐一戰不勝,反受其殃。不若先為不可勝,除除圖之。」

    大梁尉道:「若思除圖之道,首在糧秣。秦魏糧道何如?」

    仲岳先生道:「華陽之糧,可支一月。須賈大夫至韓,說韓以糧助我,願以倍價。」

    大梁尉道:「倍價賈糧而養兵,權也,非常也。願聞其常。」

    張輒道:「與秦相持數日,俟兵卒完備,陣戰精熟,乃與戰焉。」

    大梁尉道:「屯兵與野,與敵相持,最耗軍力,何完備之有哉!秦之糧道何如?」

    一語問到要害,眾人都不敢言,信陵君只得硬着頭皮答道:「韓以水道,運糧至啟封,求厚利也!」

    大梁尉十分意外,道:「勿寧軍市耶?何韓為?」


    信陵君道:「始則軍市,近察韓暗以糧秣水運啟封以資秦。」

    大梁尉道:「水運啟封?如此,魏危矣!」

    信陵君道:「願聞其詳。」

    大梁尉道:「此易知耳。魏欲勝秦,其在韓援;現韓非止不援魏,而反助秦,是敵力倍,而吾力半,力不敵也。其必敗。」

    信陵君道:「如之奈何?」

    大梁尉道:「但割城以求和而已。唯秦已入國郊,邊邑小城恐難為也。」

    信陵君道:「無他策哉?」

    大梁尉道:「夫國與國交,不過戰和二途。若不能戰,當能和也。寧有他哉!」

    信陵君面如土灰。本想擊秦立功,不意兵未交而戰已敗,無功而返,不由得心灰意冷。

    大梁尉道:「願公子即赴大梁,力陳此事,促王求和。緩則多失!」

    信陵君道:「孤聞大梁亦與啟封通商,恐和議已通。願大梁尉抱病入朝,為國晉言,但言孤必以王意為意,無他慮也。」

    大梁尉道:「是何言也?臣願居軍中,公子入朝。」

    信陵君道:「孤年幼無知,入朝難能為也。大梁尉國之干城,老成謀國,眾所望也。和議已開,戰事必息,孤於軍中安穩如山,願勿慮也。」

    大梁尉想了想,道:「臣於心不安。臣奉王命出陣,本代公子也。奈力未從心,抱病至今,不能為公子分憂。今復歸朝,而留公子於軍中,是何忍也!」

    信陵君道:「大梁尉入朝,保宗廟,存社稷,實有望焉。非孤能及。軍事稍息,料無他險。縱有難測,亦有大夫與眾卿相護,必無礙也。」

    大梁尉道:「小兒伯機,體弱而膽大,現掌一校,心甚難安。願公子時時看顧。」

    信陵君道:「就命公子侍大梁尉歸國」

    大梁尉道:「不可!臣棄公子而歸國,已為不忠,敢復陷小兒於不忠之境乎!願留軍中以效死命!」

    信陵君道:「大梁尉何囑,敢不從命!」

    大梁尉道:「願侍於公子左右,則幸甚!」

    信陵君道:「此何難哉!就命公子總護諸武卒,承卿使命,以為如何?」

    大梁尉道:「臣深感公子之恩!」

    兩人議定,事不宜遲,今夜準備,明晨啟程。行前,大梁尉請求見梁尉公子一面,當面囑託,信陵君自無不允,立即派人相邀入城。

    送走大梁尉,信陵君備好車駕,派人請晉鄙入城商議。

    一時,晉鄙入城,見禮畢,信陵君問道:「秦欲與魏連衡,大夫以為如何?」

    晉鄙一驚,道:「公子何知?有王命乎?」

    信陵君道:「昨有先生密見陳公,陳公言如是,且言韓、梁均屬意焉。」

    晉鄙道:「若無王命,議必不成。此國家大事,非臣等所能言也,亦願公子勿聽。」

    信陵君道:「願聞大夫之教。」

    晉鄙道:「秦與我對峙於郊野,人困馬乏,凍餒交加,所恃者,氣耳。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而欲破敵志氣者,其在風傳和議,亂吾軍心。縱固有其事,亦待事定,乃可為也。事未定而泄之,軍心渙散,縱慾復戰,豈可得乎!是不可輕言而勿聽也。」

    信陵君道:「微大夫之言,小子何知!今當奈何?」

    晉鄙道:「既無王命,乃與秦持如故。伺機而擊之,多方以誤之,不可稍減。縱有和議,亦可增樽俎之助也。願公子察之!」

    信陵君有些緊張,道:「孤請大梁尉歸國,是耶,否耶?」

    晉鄙道:「所託何事?」

    信陵君道:「無他,但獻廟議也。」

    晉鄙道:「大梁尉雖入營,人多不知;其離也,人亦不知其故,或謂病久歸國,蓋無大礙。唯軍中勿傳可爾,恐沮眾心。」

    信陵君道:「小子無知,多承大夫教訓。今猶有所惑者,與秦,當和焉,當戰焉?」

    晉鄙道:「國之務,不過戰和。今秦入魏郊,首當言戰;若戰而勝之,秦必不敢復至;若不戰而和,秦知其味,數數來攻,焉得再和?」

    信陵君道:「若與秦和,秦復攻乎?」

    晉鄙道:「所謂和者,非與盟也,實乃割地而賂之,求暫安也。邂逅不如意,秦以他故復攻而求賂,若不能戰,勢必再和。魏雖大,能有幾和?」

    信陵君道:「大夫之意,甚合吾心。現無王命,吾乃與秦相持於郊野,願大夫密覓秦隙,戰而勝之,孤之願也。」

    晉鄙道:「公子之言是也。梁雖有和議,其議未成。軍陣之間,不可稍懈。猶賴公子多遣門下,細訪敵情,以備戰守!」

    信陵君道:「謹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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