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224章 司莽授機

    張輒遣出一名門客出城報信,自己再往庭中望去,只有幾位門客聚在階下閒話。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見張輒進來,他們都站立起來;卻見張輒叫住一名門客交待什麼。比較遠,說話聲音又小,叫不大清,但最後一句聽清了:「若不便言,可但言於仲岳先生。」他們都停下腳步。等那名門客離開,張輒走過來,他們才繼續往前走。

    兩邊走到一起,立下行禮。張輒只一瞬間決定對這幫人說實話,道:「軍使來報,秦人有來犯之勢。晉鄙大夫報君上,欲調兵御之。」

    眾先生齊驚道:「秦人來犯!」

    張輒點頭道:「晉大夫已經調兵御之,諸先生勿憂。適已遣一先生往報君上,惟君上勞軍,不便動搖。君上未歸之際,諸先生務要鎮靜以定,以免動搖軍心。」

    一名先生道:「先生所言是也。惟君上未歸,城內之事當何付囑?」

    張輒道:「城內之事,當有晉鄙大夫傳令於司莽。少時吾再往營中拜訪,以探其情。」

    諸門客道:「喏!」

    張輒又叮囑了幾句,出門再去找司莽。

    又是一番高聲通報,司莽十分奇怪地出來,把張輒迎進營中後宅,道:「先生去而復返,必有以教我?」

    張輒道:「司得晉鄙大夫令乎?」

    司莽一愣,道:「尚未也。」

    張輒道:「有軍使來報,秦人正在移營,有犯我之勢。君上尚在勞軍,不得其便,遂將一切暫付囑於晉鄙大夫。恐大夫有令,故來請耳。」

    司莽似乎早有所料,道:「正當其時也。」

    張輒道:「何謂也?」

    司莽道:「吾據華陽三日,秦人來犯,正當其時也。」

    張輒道:「何以謂當時?」

    司莽道:「臣以為,秦人探吾軍至,一日;明吾軍虛實,一日;分拔營寨,一日。正三日也。」

    張輒道:「蓋盡在司莽算中,真神算也。司既知秦人之來,必有退敵之策。」

    司莽道:「吾軍雖言十萬,能戰者不過萬餘武卒,以為鋒銳。精壯者隨之,以為援。老弱者繼之,以為勢。後軍乃保華陽,無用武之地也。」

    張輒道:「夜來有敵透諸陣而襲後營,何也?」

    司莽道:「區區數百敵,臣願一陣以破之。夜來不過虛張聲勢耳。」

    張輒道:「司所言然也。今大夫尚無令,城中應若何而行,願司計而令之。」

    司莽道:「臣豈敢!願附先生之後。」

    張輒道:「微賤敝陋,不諳營事,正要司總領全局。」

    司莽道:「臣願請諸卒伯至而告之,可乎?」

    張輒道:「願司率意行之。微賤請退。」

    司莽道:「不必。正要先生一力擔當,焉能言退。」

    遂出到前面大堂外,對一名軍使道:「請諸卒伯至營議事!」

    軍使應喏一聲離去。張輒站在司莽身後,看着眼前的軍營,果然士卒皆不入營房,皆於營外整甲執戈挎弩,各依行伍,席地而坐。張輒甚嘆司莽整軍有方,這些拔於行伍之間的什伍長們,竟能樂為所用。想起信陵君門下諸門客互不相能,越發覺得司莽非常人也。

    在本座營盤中的兩名卒伯首先過來,立在階前。司莽道:「見過張先生?」

    兩名卒伯向張輒行禮,張輒欲降階還禮,司莽阻攔道:「先生不必,禮不下庶人,禮也。」張輒只得避過一旁。

    少頃,另營中二卒伯也到了,司莽同樣介紹給張輒。隨後道:「請先生升帳行令。」張輒連稱「豈敢」。司莽道:「軍禮不入國,國禮不入軍。此營中,先生,將軍府事,正當升帳。」遂將張輒引入堂中,請張輒居中而坐,自己側坐一旁,四名卒伯分坐兩邊。司莽對張輒行一禮,道:「本營五卒,除守城者外,皆已至此。請令!」

    張輒回禮道:「司可便宜行事!」

    司莽轉過方向,對四名卒伯道:「今者得張先生令,秦人有犯我之勢,各營要預備禦敵。本營守華陽,不得懈怠。今除當值諸卒輪值巡守外,他卒亦當整備器具,一如戰時。依時哨探。」

    四卒伯齊拱手道:「喏!」


    司莽道:「少時中軍之令必至,務期至則能戰!」

    卒伯又拱手道:「喏!」

    揮手遣出四名卒伯,司莽對張輒道:「先生尚有何令?」

    張輒道:「願聞司莽卻敵之策。」

    司莽微微一笑,道:「兩軍陣前,一切營謀皆屬無用,但勇氣耳。敢問先生得經陣戰否?」

    張輒道:「但小兒撕打而已。」

    司莽道:「臣亦如之。但得聞之於耆老,敵漫原遍野而來,塵土飛起,馬鳴車馳,大地動搖,天光無色,乃有撼山動岳之力。當其時也,手不能揮,足不能動,乃至屎尿而不自知者,再再皆是。鐘鼓如雷而不聞,乃至戈戟加身而不知,甚則有敵未至而身先死者。其次者,控弦而不張,揮戈戟而無力,甚則敵未至而崩潰者。此皆非謀略所能為也。」

    張輒道:「敢問何策以激之?」

    司莽道:「但恩威並施,賞罰分明,豈有他哉!」

    張輒道:「卒間日得眠,而司日日當值;卒間日可解甲而臥,而司終不解甲。司何眠?」

    司莽笑了,道:「先生何以知莽至此耶!士既出陣,義無生還。臨陣當敵,豈敢兒戲。」

    張輒道:「司乃裹甲而臥乎?」

    司莽道:「何能臥也,但坐而眠也。」說完將几案搬到身前,伏案閉目。

    張輒道:「司忠君事而盡臣節,雖古之義士,不能加也。」

    司莽道:「何足道哉,此日常也。臣一日夜常坐寐三五次,心常戚戚焉。」

    張輒道:「君上外出勞軍,當歸否?」

    司莽道:「有先生在,何勞君上操勞。」

    張輒道:「惟吾有思焉,君上若歸,當以何策晉之?」

    司莽道:「君上乃代王督軍,為一軍樞要,自當安坐樓上,觀將軍破敵。又主後軍,盡三軍精壯,武卒三千,亦可有所為也。總之以嚴陣為主。但得後軍堅定不動,則軍士無前。若見危難,亦可見機而援之。」

    張輒道:「善!然吾又有所思也,用民之法何如?」

    司莽道:「素聞先生善劍,願以劍道說之。夫劍,有首,有莖,有格,有脊,有鋒。劍所用者,鋒也,不過三寸;劍之身也,短則尺半,長則三尺。此卒民之用也。卒,鋒也;民,身也、莖也。」

    張輒道:「誠也斯義,願聞其詳。」

    司莽道:「用民之義有五:得眾以壯聲勢,一也;吶喊以振士氣,二也;饑渴而得飲食,三也;被創而得救治,四也;擊俘散虜,五也。」見張輒還是一臉懵懂,司莽倒也來了興致,於案上指畫道:「夫戰,勇氣也,此先生所知者。敵方震天動地而來,而吾以嚴陣以待,眾寡相當,則吾心可定,而敵氣可沮;眾寡不敵,則氣必喪矣。此其一也。臨陣驚恐,雖勇士不能免,聲嘶吶喊,能驚其心,能振其氣,能奮其勇,能一其志。此其二也。臨陣對敵,或半日,或一日,難免饑渴,後陣有食漿,時時晉之,則可免矣。此其三也。臨陣而斗,被創者必多,棄之不顧,最沮士氣;若得後陣援救,裹創敷傷,非但可壯士氣,亦可減傷病。至於怯者獨退,不戰而逃者,眾目之下,必不為也。此其四也。兩陣交錯,或有間陣而漏者,則有民軍擁殺之,而前鋒無反顧之憂也。此其五也。」

    經過這一番解釋,張輒大概對兩軍對壘有了一點概念。他想了想,又換了個話題,問道:「以司之見,秦人必犯否?何時當至?」

    司莽道:「其至者,必也。吾臨其營,氣機已動,自當應機而對。何時當至臣未得探報,故不知也。晉鄙大夫何言?」

    張輒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對司莽說多少,而且自己知道得也不多,遂道:「軍使但言,秦人移營,有犯我之勢,並無他辭。」

    司莽道:「若但移營,今日恐無戰。或旦日饗士卒,以求一戰。」

    張輒道:「其戰則若何?」

    司莽道:「大夫必有其策,但從之可也。」

    張輒道:「君上,將軍也,或當有問?」

    司莽道:「兵之道在一,或一於將軍,或一於大夫,斷不可二,取敗之道也。」

    張輒悚然道:「謹奉教!」

    再談幾句,張輒辭去。司莽直送出營門,回來時輕輕搖頭嘆息,低聲自語道:「主兵者,不知兵事,寧勿亂乎?」

    張輒回府後,再派一名門客往中軍,向晉鄙大夫詢問前線之況。然後就閒下來,既不知道要準備什麼,又覺得什麼準備都沒有,好像要干點什麼才安心。雖然已到午間,留守的幾人都不願回房午休,好像聚在一起才有安全感,隨口天南地北地閒扯。這時,運糧車隊回來了。

    張輒帶着眾門客一齊前往南門。呂氏兄弟沒有跟着回來,據唐叔說是跟着呂伯階去探親。前往報信的門客倒跟着回來了。當着車夫不好說什麼,門客們一齊看着唐叔指揮眾人再裝好十車糧食,往下一個目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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