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冬被找到了。
他們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二十四個小時的擔憂和急躁,連嗓子都喊啞了。
最後,他們在幾千米外的石灘上看到了他。
同樣是灰濛濛的清晨,卻沒有狂風暴雨和猛烈激浪,平靜異常的石灘,交錯堆積的石塊似乎從未受到過風浪的洗禮。
而,在那片琳琅滿目的石灘上,可以看到抹海洋的色彩,藍綠白相互交錯,是他們最為熟悉的顏色。
可是,那抹寂靜的顏色就靜靜地躺在那裏,伴隨着海浪的衝擊,周圍遍地都是互相交錯的石頭,或大或小,伴隨着那些動盪的海水,好似流淌出一幅安靜的畫卷。
只不過每個人在見到這樣場面的時候,要麼失聲痛哭,要麼面如死寂。
他們將宗冬的遺體帶了回來,可路劍第一時間處理了這件事,除了那些把宗冬接回來的蛙人,其他人誰也沒有親眼看到過他的遺體。
「過幾天,會舉辦他們兩的葬禮。」
將宗冬的事情都完整的跟她們說了一遍,林班長的聲音也難免多出些許沉重和嘆息。
誰都不願意見到基地內的戰士犧牲,在炊事班的崗位站了那麼多年,林班長也見到過不少離開的戰士,這不是個與尋常部隊一樣安逸的部隊,他們所要做的不僅僅是訓練還有演習,更有意想不到的戰鬥。
所謂的和平時代,卻沒有擁有過真正的和平。
動盪,危機,戰爭,隨時都在侵蝕着他們的生活,只是相對來講比較和平而已。
他們是海軍陸戰,需要承擔風險,當他們有着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而這樣的責任往往會讓他們的生命在死亡邊緣徘徊。
宗冬,包括另一個犧牲的戰士,都是林班長認識的,那些調皮搗蛋的蛙人總喜歡來炊事班討點兒好處,他們倆當然也不例外。
林班長還記得宗冬腆着臉讓他幫忙照顧照顧李嘉的時候,明明被他嫌棄了很久,可宗冬還是傻呵呵的笑着,那笑容里充滿了溫暖和甜蜜。
可是,就是那麼活生生的人,好像剛剛還活在自己身邊的活生生的人,就那麼……
永遠都見不到了。
炊事班圍聚起來的人,都漸漸地陷入了沉默。
還不到他們平時醒來的時間,這時候的天色暗得很,只有兩間宿舍的燈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染了絲絲縷縷的光亮,隱約看得模糊。
「李嘉?」
意識到的身旁的人離開,劉婉嫣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不由得喊了她一聲。
從聽到結果的那刻起,李嘉瞬間就紅了雙眼,可從頭到尾她都是平靜地將林班長的話給聽完的,處於強大震撼中的他們也都沒有意識到她的異樣。
而,直到看着李嘉的離開,他們才冷不丁地意識到,在這件事中最難受的,莫過於李嘉。
誰也不知道昨天清晨她跟宗冬在一起的時候具體遇到了什麼,可從她斷斷續續的描述來看,估計是親眼看着宗冬被海浪捲走的。
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宗冬為了救她。
沒有什麼比親眼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陷入危險中更受打擊,更何況,在等待了整整二十多個小時後,得來的結果也是讓人萬念俱灰的。
在部隊,遭遇了這樣的打擊,在外面,自己的堂弟去世了不說,還被相依為命的親姑姑給恨上了……
能怎麼辦?
可以怎麼辦?
誰也不知道。
劉婉嫣不知道,李嘉更不知道。
李嘉的背影沒有停留,但在劉婉嫣愣神的時候,一旁的夜千筱已經跟了上去。
夜色黑的徹底,兩人的身影很快就隱入了黑暗中。
猶豫片刻,劉婉嫣跟林班長說了一聲,旋即同樣跟着她們倆離開。
她隱約能夠感覺的,李嘉想要去做什麼。而直到劉婉嫣跟着她們倆來到路劍的辦公室門口時,她再次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扣。扣。扣。」
夜千筱抬起手率先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很快的,路劍的聲音便從裏面傳了出來,「進來。」
微微低下頭瞥了眼沉默的李嘉,夜千筱聲音有些涼,「你進去吧。」
李嘉抬了抬眼,仔細認真地看了看她,然後再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最後還是獨自一人推着門走了進去。
隨着「嘎吱——」的聲音,門再度被虛掩上,而李嘉的身影也漸漸地消失在她們的視野。
「你不跟着進去?」
劉婉嫣詫異地看着夜千筱,眼底里掠過絲絲疑惑之色。
按照李嘉平時的性格,見到路劍肯定會膽怯,夜千筱不應該陪着才對嗎?
「不進去。」
夜千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離開門口在走廊上走了幾步,最後面朝操場的方向停了下來。
這是李嘉的事情,那就由李嘉自己來解決。而當一個人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時,內心的脆弱和膽怯將會被清掃而空,卻而代之的唯有無盡的勇氣和力量,因為在很多東西面前,有些情緒只會成為累贅。
夜千筱並不知道李嘉會強大多久,可最起碼,她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強大的。
沒有再繼續傻乎乎的追問下去,劉婉嫣站到夜千筱的身邊,陪着她共同等待着李嘉的出來。
而,在這個黎明即將升起的時候,夜風清涼,曾經一眼便可收入眼帘的操場此刻朦朧不清,半掩在黑暗之中。
這個時刻,她們無比清醒。
軍旅這條路,可長可短,現在的她們,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包括,夜千筱自己。
……
李嘉在路劍的辦公室里聊的時間並不長,可出來的時候是路劍陪着一起的,李嘉不知用什麼理由說服了他,他破例答應讓李嘉去見宗冬最後一面。
連續幾天,整個連隊都只進行最基本的訓練,領導在忙碌着兩位犧牲的英雄的後事,還有安撫他們的家人,戰士們自發的捐款,努力的想要做點兒什麼,儘管他們能夠做到的不過是皮毛。
自從見到過宗冬的遺體後,李嘉哭了一次,之後連話都變得很少了,可她儘量的沒有去影響周圍的人,她很平靜地做着自己的事。
安靜的訓練,安靜的吃飯,安靜的生活。
她還活着,所以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注,幾乎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到了兩位犧牲的英雄身上,人們提及到她,也不過是「宗冬喜歡她」「宗冬為了她死的」「看起來真可憐」……
只有夜千筱和劉婉嫣陪着她。
只是她們倆都不是會安慰人的,劉婉嫣努力的想要逗她笑,讓她心情高興點兒,可李嘉配合的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
參加兩位英雄的葬禮那天,氣氛非比尋常的凝重,仿佛要將人壓得窒息般,沉得如何也抬不起來。所有的蛙人都哭了,他們的家人都淚流滿面,兩位母親近乎昏厥過去。
他們正當風華正茂,家裏人怎麼能夠接受他們突如其來的死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宗家的人並沒有將責任推到李嘉的身上,他們甚至安慰她,這件事與她沒有什麼關係,他們很遺憾她沒有成為他們的兒媳,但是他們也很高興她能夠活下來。可誰也沒有漏掉,他們眼底的那抹悲傷和遺憾。
他們都是好人,他們寬宏大量,所以他們並不想讓一個無辜的女生承擔一條命。
可在回去的路上,沉默寡言的李嘉,仍舊沉默寡言。
「千筱,你說,我死了會不會更好?」
回到基地的時候,李嘉忽然拉住夜千筱的衣袖,她怔怔的看着夜千筱,眼裏的光彩全部化作灰燼,只留作死寂一片。
從見到宗冬遺體的那刻起,她早已沒有求生的欲望。
其他人猜的沒錯,宗冬確實是因為保護她才死的,這是最讓李嘉無法釋懷的。
她剛剛見到了宗冬的父母,他們都很年輕,很善良,也很溫柔,就跟宗冬一樣,就算對待她也心懷好意。可是,像她這種在家被姑姑嫌棄、在部隊飽受爭議的都活着,宗冬那麼好、那麼幸福、那麼溫暖的人,老天為什麼會奪去他的性命?
就算她死了,姑姑也不會多麼悲傷,姑姑從頭到尾在乎的也只有她的兒子而已,她的存在與否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什麼意義。但宗冬不同,他有着幸福的家庭,疼他愛他的父母,有着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現在有個心結,這個心結或許會陪伴她永遠,也或許會在一段時間後被她解開。
「過來。」
夜千筱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然後拉着李嘉,直接往炊事班的方向走了過去。
沒有進炊事班,夜千筱帶着李嘉去了她常去的那個菜地,在這冬天的時候,那裏到處都是剛發芽長葉的蔬菜,當所有的枯葉都陷入凋零的時候,它們生機盎然的迎風擺動,盪出異常璀璨的風采。
在經過林班長的同意後,夜千筱掌管了一片菜地,那是一塊很小的種植白菜的土地,在她的打理之下沒有任何雜草,而所有種下去的小白菜都已經恢復了生機,正在茁壯成長。
「說吧,你的想法。」
和李嘉一起坐在田埂上,夜千筱隨手摺了根枯草到手裏,她問的很平靜。
按照夜千筱的思維,她確實無法理解李嘉是怎樣想的。她跟李嘉本來就是不同的兩類人,在遇到同樣的事情時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更有着不同的思維活動。
並不是所謂經歷過的,便能夠感同身受。有時候心態不同,也會有不同的感受。
她前世見到過很多的犧牲,初次接觸到死亡的時候更要慘烈。
宗冬的死確實讓她很意外,當所有的日子都變得很平靜尋常的時候,突然降臨的死亡,幾乎是誰也想不到的,但她並不是沒有見到過,整個家族一夜之間覆滅,前一秒還在家庭聚會,下一秒家破人亡,意外往往發生在最普通的時刻。
可作為活着的人,當天災人禍降臨的時候,跨不過去才是真正的劫難。
「我和宗冬回去的時候,遇到了海浪。他為了救我,被沖走了。」
李嘉低着頭,眼睛盯着前方正在迎風搖擺的綠葉,這是她除了跟路劍說明情況外,頭一次真正願意的將當時的情況說出來。
「當時他還因為堂弟的離開想方設法地安慰我,但是我都沒有搭理他……你知道嗎,他把我推遠的時候還在笑,笑得很溫暖,當時海浪的聲音很大,我聽到他在喊,他說他不會死的。」
很輕很輕的聲音說着,李嘉的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的畫面,那是屬於宗冬最後活着的畫面,明明平時並不是多麼能夠感覺到,可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她才忽然發覺,那個又傻又可愛總會做各種笨拙的事情來討好她的男生,早就已經進到了她的心裏。
當所有的風浪平息,她看着那空蕩遼闊的大海,放聲痛哭。
那是她頭一次那麼恨這片大海。
她的父母,她的堂弟,她的……愛人,她所有的一切,全部葬送在這片浩瀚無際的海洋。
它看似平靜柔和,可真正卻殺人於無形。
夜千筱很平靜地聽着她的話語,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不知為何有些動容。
「千筱,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再進去了,他也不會死。」李嘉抓住了夜千筱的手,力道微微有些緊,她認真地看着夜千筱,眼底閃爍着淚花,「你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如果我的命能換他的,那該有多好。」
牽絆着李嘉的,不僅僅是宗冬這個人,還有當她意識到宗冬因自己而死的愧疚。她多想有人能夠罵罵她,甚至在姑姑打她罵她的時候,她並沒有覺得什麼,可自從回到部隊後,沒有任何人在怪她,就連宗冬的父母都對她說,這件事跟她沒有關係,救她是宗冬自願的,只要她還活着便好。
沒有人真正的怪過她,可她卻給自己製造了個囚籠,在屬於愧疚悲傷的土地,畫地為牢,怎麼也走不出去。
夜千筱定定地看着她,然後忽然開口:「要哭嗎?」
話音剛落,李嘉的眼睛一眨,淚水便從眼角滑落,染濕了整個臉龐。
心裏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她需要發泄的途徑,而夜千筱的話語給了她一個很好的藉口,所以她趴在夜千筱的懷裏哭的不能自已。
空曠的土地上,唯有風聲和樹葉敲打的聲音,呼呼而過的聲響與哭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然後在被風撩起的剎那撕成碎片,再度化作虛無。
劉婉嫣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着兩人坐在田埂上的身影,在聽到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後,不由得在心裏鬆了口氣,良久良久,然後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嘉終於停止了哭泣。
她有些羞愧地從夜千筱身上爬了起來,睫毛仍舊染着水珠,雙眸氤氳着霧氣,她小心地打量了夜千筱幾眼,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下一刻夜千筱丟過來的一包紙巾卻將她的思維給打斷了。
「謝,謝謝。」
李嘉有些驚慌地接着那包紙巾,神色間滿滿地都是侷促之意。
「好些了?」
抬了抬眼,夜千筱輕聲問着,一如既往地語氣,不增添任何的情緒。
「嗯。」微微抿着唇,李嘉點了下頭。
有些輕鬆地將手裏的雜草丟開,夜千筱掃了眼面前那塊生機盎然的土地,輕飄飄地開口,「有故事,要聽嗎?」
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李嘉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不知為何,李嘉會下意識的覺得,夜千筱說的應該不僅僅只是個純粹的故事。
當然,夜千筱從來不胡編亂造,她很少去回憶以前的事情,但是她難得去回憶的時候,說的向來都是自己參與過的,儘管主人公並不一定是她自己,儘管事情的真相也會被刻意改動一些。
那是李嘉第一次見夜千筱說那麼多的話。
她講的是一個並不怎麼美滿的家庭,男人是個企業家,在外面包養無數情婦,女人是個大家閨秀,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蠱惑,嫁給男人後就一心一意的當家庭主婦,為此甚至都斷絕了跟以前的閨蜜朋友的往來。
女人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個漂亮懂事的姐姐,小的是個聰明伶俐的弟弟。
女人當然知道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可因為兩個孩子卻一直都沒有反抗,儘管她偶爾也會反抗動怒,跟男人吵架的時候總是會挨打痛罵,後來男人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女人漸漸的心如死灰。
故事到這裏似乎很尋常很普通。
可,有一天發生的事情卻成了這個家庭的重大轉折。
有個囂張的情婦來女人家裏挑釁,當着女人的面,活生生的將不足兩歲的弟弟給摔死了。而匆匆忙忙趕回來的男人,在看到死得慘不忍睹的兒子和哭得痛不欲生的女人的時候,卻狠了狠心,將心給偏向了最疼愛的情婦,甚至幫忙花錢擺平了這件事,將自己兒子的死亡故意捏造成「意外」。
兩天後,剛剛失去兒子的女人,花費了所有的代價將男人的情婦給調查出來,然後花錢請黑社會將她們蹂躪致死,她將所有的過程拍了下來,全部都寄給了男人。
同時,她讓男人染上了毒癮。
在男人的公司宣佈破產的時候,她面帶笑容地從樓上跳了下去,了結了這一生。
「然後呢?」李嘉聽得緊緊皺眉,但是好奇也愈發的濃重。
染上毒癮的男人怎麼樣了?
他們家那個小女孩呢?
夜千筱抬了抬眼,言簡意賅地開口,「男人進了戒毒所,女兒被黑社會帶走了。」
「那……」
李嘉想問,故事是不是到此結束了,儘管她更想知道,夜千筱口中的那個「女兒」,到底是誰。
「唔,之後……」
抬手抵着下巴,夜千筱沉思了片刻,顯然這個故事還只是個開頭,所以她繼續講了下去。
其實在夜千筱看來,前面都是狗血的肥皂劇,儘管有精彩的報復,但確實沒有多少亮點,可後來的卻吸引人多了。
只怪女人不太懂行情,找的黑社會也有風險,那些人還做些販賣小孩的生意。小女孩被賣了很多次,最後靠着自己的力量從西南方的省份逃到了國外,只是她的運氣一直都很不好,去的是個有戰爭的國度,鮮血與死亡是常事,而她的命運也在那裏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努力的學習當地的語言和習俗,在那個動亂的國家,她以最快的速度成長,不過十多歲的年齡,她的手上就已經沾滿了鮮血。她曾混跡於難民堆里,也曾混跡於革命軍中,甚至跟國家合作過,五年後,她在掌控這個國家的情況後,毅然而然的脫離出來,跟同她一樣命運的人組織了一支隊伍。
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傭兵。
這不過是個聽起來有些離奇的故事,而夜千筱要告訴李嘉的東西有很多。
這世上從來不缺乏戰爭,和平的國度也只是暫時的,誰也不知道什麼意外會造成戰爭。但是,有些人會選擇在這動盪的世界生存下去,他們可以失去所有的東西,唯獨不能失去的便是活着的信念。
只有自己想要活着,只有自己想要變得更好,才能真正的活下去,過的更好。
有些人天生要面臨很多的磨難,那些一生都走的很順暢的人也有,可都是受到上天眷顧的,當你不被老天保佑的時候,應該自己用雙手開闢一條道路來。
而,當你覺得你很苦很勵志了,其實這世上還有比你更苦更勵志的人。
聽完夜千筱的故事,李嘉心裏被各種情緒交錯着,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道:「她現在還活着嗎?」
「不知道。」夜千筱聳了聳肩,「這只是個故事。」
「這是你的故事嗎?」
凝眉,李嘉問了個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傻的問題。
夜千筱不是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站在這片屬於東國軍人的土地上嗎,又怎麼可能存在於那樣動盪不堪的世界?
「不是。」
簡單的回答,夜千筱斂眸,淡然的情緒從眼底划過。
屬於她的故事,要比這個簡單得多。
她之所以知道這個故事,不過是因為她也是那支傭兵隊伍的一員。
而,當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卻只是那個女人口中的笑言。
李嘉還想再問什麼,可夜千筱卻已經站起了身,她朝李嘉伸出了手,「該走了。」
稍稍有些猶豫,李嘉最終還是將心裏的疑惑都給壓制下去,很自然地抓住夜千筱的手,然後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來。
涼風襲過,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
這個月接近尾聲,元旦也即將來臨,但因為兩位戰士犧牲的事情,整個基地都籠罩了層陰霾的氣息,平時到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喜氣洋洋開始迎接新的一年到來,可這次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蒙上了層霧霾,整天都見不到幾張笑臉。
其實倒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兩個犧牲的都是蛙人,也自然是那群蛙人比較熟悉,他們每天都在拼命的訓練,情緒的影響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但是,要進行選拔訓練的新兵們,則是被祁天一給嚇到了,每天沒日沒夜地操練他們,天天擺着張臉對待他們,總是一副不把他們給累死就山不罷休的架勢,夜千筱和劉婉嫣倆人倒還好,在林班長的要求下,她們晚上的訓練一律不參加,可那些新兵們是真的整天都在訓練場上度過的,每天能夠休息的時間算起來也不過三個小時。
在那群新兵中,唯有李嘉一個人,最享受這種幾乎要將肉體與靈魂分離的殘酷訓練。
因為,當身體累到極致,便可以不去想其它。
而,在這樣緊張的時刻,旅長的命令丟了下來,說是讓他們每個營都舉辦場元旦晚會,有任務在身,這才讓新兵訓練減緩一點兒,新兵們也正好可以鬆一口氣。
「我們炊事班也要出節目?」
在炊事班的例行班會上,林班長才剛剛將事情宣佈完,小嚴就從馬札上跳了起來,表現出過度驚訝和抵抗的模樣。
劉婉嫣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順帶將被他踢翻的馬札給拎了起來,跟看神經病似的看着他,「怎麼了?」
沒想到,小嚴卻一腳將那個馬札給踢開,憤憤不平地提出質問,「宗冬他們的事情才過去多久,旅長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想讓我們普天同慶嗎?!」
本來是非常惱怒的問話,可說出來之後,幾乎整個班都陷入了沉默中。
那件事誰都記得,他們所見到過的所有犧牲的戰士,他們都記得。
可是,不會有人會為了幾個人的犧牲,而壞了整個旅的規矩,這也沒有達到讓幾千人共同紀念的程度。
溫月晴很謹慎地坐在旁邊,有些不太想參與到這個話題中。其實她並不能夠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惦記着這件事,犧牲確實很偉大,可是……
他們不都做好犧牲的準備了嗎?
溫月晴對那個叫宗冬的男兵很有印象,甚至在參與他的葬禮的時候很感傷,但這並不代表她這個僅處於人事關係的人要時刻惦記着宗冬,然後要為了他而活下去。
這種想法太不現實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親人離世,也沒法停止自己活下去的道路,因為你不可能陪着一起去死。
其他的男兵都陷入了沉默中,賀茜對再度提起這件事有些惱火,而夜千筱和劉婉嫣只是互相看了眼,便收回了各自的視線。
「事情已經過去了。」沉默了會兒,林班長略帶幾分警告的朝小嚴說着,緊接着語氣驟然硬朗起來,「把馬札撿起來,坐下!」
小嚴不服氣的鼓着眼睛,有種想要跟林班長對抗的意思,可是林班長的視線過於嚴厲,他不過看了十來秒就已經沒有繼續對視的勇氣,撇了撇嘴後,他有些不甘心的將馬札撿了回來,坐下之後便一言不發。
「明天上午,每個人必須給我一份節目計劃,」林班長繼續說下去的想法,三言兩語的就做了總結,可頓了頓後又夜千筱一眼,冷聲道,「除了夜千筱之外,其他人必須參加表演。」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發問,他直接站起身拿起自己馬札,「散會!」
然而,他後面的話不說還好,說了又撩得人心痒痒,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在他離開後,將視線投射到了夜千筱的身上,不約而同地質疑她是不是走了什麼後門,連這樣的節目都可以不參加。
他們炊事班人少,每次有什麼集體活動,都是全部參加節目的,只有班長可以搞特殊化罷了,夜千筱作為個剛剛進來沒有多久的新兵,怎麼能夠享受到特權待遇?
可夜千筱也跟他們一樣,總之也挺莫名其妙的。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背地裏討好班長了?」
就坐在旁邊的劉婉嫣忽然朝她靠了過去,與此同時手裏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把比較大的剪刀,在夜千筱面前「咔擦」「咔擦」地動着,仿佛只要夜千筱說個「是」字,她就會直接衝着夜千筱動剪刀似的。
夜千筱嫌棄地將她給推開,同時趁她不注意一把截過她手裏的剪刀,在她惱怒之際挑了下眉頭,反問道:「誰能討好他?」
就林班長那種油鹽不進的性子,誰能夠在他那裏開後門?這又不是討一頓吃的那麼容易。
劉婉嫣想了想,倒也覺得確實是那麼回事。
可她相信了,其他人就愈發的狐疑了。夜千筱在炊事班的特殊點就在於她要參加新兵訓練,可劉婉嫣同樣是要參加新兵訓練的人,為什麼劉婉嫣卻沒有搞特殊化?
將手裏的剪刀再度丟回到劉婉嫣的手裏,被當做西洋景觀似的打量的夜千筱站起了身,很明智的逃離了各種打探的目光。
而,關於夜千筱為什麼會被林班長「法外開恩」的事情,她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上次徐明志說要幫她搞的假期已經到了手,總共十天,正好是元旦前一天開始,正好跟部隊裏的元旦晚會錯開了,林班長早先得到了消息,就算讓她來進行排練,到時候也趕不上他們的進度。
「車票和機票都已經訂好了,我們上午九點出發,大概下午三四點就能到京城,到時候有人過來接我們。」
大清早的,徐明志就趁着早操結束的休息時間過來跟夜千筱說行程安排,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輕鬆,可相對於以前來說,卻不由得增添了些許沉穩,仿佛經過了沉澱後連心境也變得平和起來。
「嗯。」
夜千筱點了點頭,倒也沒有什麼異議。
她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國家,就算知道大概的地址,她也需要事先經過番了解才成,既然有徐明志幫忙策劃,可以減少她很多的功夫,她當然不會有其它的意見。
「唔,聽說你們炊事班每個人都要想節目?」徐明志思忖了一下,然後略帶狐疑地問道,「你的呢?」
這件事是徐明志來找夜千筱的時候,順道聽那些個炊事員說的,好幾個都忙得焦頭爛額,拿着張紙就到處塗塗畫畫的,他們不僅要想個簡單的節目,還有進行詳細的描述,需要創意和完整的構思,這對於他們這群只會做飯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炊事員來說,每次都是個艱巨的任務。
可夜千筱卻似乎沒有任何發愁的樣子。
「沒想好。」
懶散地抬了下眼,夜千筱回答的雲淡風輕,仿佛這件事跟她根本就沒有關係。
事實上,她就是那種零藝術細胞的人,讓她想節目頂多是些武術表演,可是這種表演在部隊裏根本就不算什麼,所以她最開始就做着被林班長罵幾句的打算。
徐明志無奈扶額,他就知道夜千筱不會那麼積極。
「把筆和紙給我。」說着,徐明志直截了當的朝夜千筱伸出了手,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你會?」
夜千筱微微眯了眯眼。
摸了摸鼻子,徐明志坦然地接受她的質疑,聳肩道:「比你好點兒。」
若說起策劃節目,徐明志確實比夜千筱要好很多。
從小學到大學,他都是在學生會裏混的,手裏做過的策劃可以論斤來賣,加上他什麼樂器才藝都學了點兒,社團也沒有少進,所以他不僅會策劃節目,也經常去台上秀一把。畢業後來到部隊,他基本上就成了連里每次活動的一把手,若不是這次元旦晚會正巧碰到他請假回去,肯定很多任務都得落到他的頭上來。
見徐明志這麼自信,夜千筱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向來不逞強,便直接丟了紙和筆給徐明志,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沒有想到,徐明志用十分鐘寫的節目策劃,竟然還真的被林班長給選用了。
對此,夜千筱有點囧。
臨近元旦晚會,訓練的任務也輕鬆了許多,但他們的忙碌生活卻沒有減少,能夠像夜千筱這樣空下來的士兵很少,基本上誰都有節目要參加,就算是想躲的都有集體大合唱等着他們,不放掉任何一個偷懶的人,而徐明志都主動給自己攬了不少的任務,幫他們進行排練之類的,有時候傍晚時分在基地內走過一圈,都會見到在各種排練的士兵們,可謂積極向上的很。
相比之下,前陣子的陰霾氣氛也減少了許多,笑臉又在漸漸地恢復。
生活總是在繼續,不會有人一直惦記着曾經的人,這對死者來說可以說是悲哀,可對還活着的人來說,卻是人之常情。
每個人的離開都會讓人心痛,但卻不會造成永久的傷痛。
人很自私,時間久了,便會下意識地忘記某些不愉快的東西。
在連續一周的綵排下,他們走過了平安夜、聖誕節,儘管其他的人都沒有對此進行慶祝,但炊事班卻實在的享受了幾次小灶。
然後,便是元旦前一天的到來。
「啊啊,我熬夜排練都快排瘋了,一回來就見到你在收拾東西,你能不刺激我嗎?」
劉婉嫣拖着疲憊的身子進門,可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到夜千筱正在整理自己的便服,頓時氣得嘴角抽了又抽,恨不得直接將夜千筱給扣留下來。
也不知道夜千筱用的什麼辦法,當兵才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能搞到假期,簡直不能太氣人,讓他們這批新兵一個個都羨慕嫉妒恨的。
無聊的吐槽夜千筱向來不接話,不過這次或許是心情不錯,懶洋洋地掃了劉婉嫣一眼,嘴角勾出個淡淡的笑容,「不能。」
「你……」
劉婉嫣氣的咬了咬牙,但因為熬夜排練實在太累,連指着夜千筱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只能動了動嘴,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記得帶特產。」
「嗯。」
夜千筱整理着僅有的幾件衣服,敷衍的應了一聲。
她向來有些愛麻煩,帶特產回來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空的話她倒是可以給劉婉嫣寄過來。
「哦,對了,」不知想到了什麼,趴在床鋪上的劉婉嫣忽然躥了起來,她打量着夜千筱的身影,隨後眯了眯眼睛,「你是跟徐明志一起放的假吧,難不成……見家長?」
將最後一件衣服放到包里,夜千筱回過頭看她,頗為沉思地想了想,「差不多。」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本來只是隨後調侃的劉婉嫣,冷不防地驚訝了一下,然後拍了拍被搞糊塗的腦袋,「上次你不是都跟赫連長葑約會去了嗎,怎麼還是選擇徐明志?」
「……」
拉上拉鏈的那刻,夜千筱嘴角微微抽了下。
而,不等她有所解釋,已經收拾好東西的徐明志已經來到了門外,象徵性的敲了兩下門吸引了她們倆的注意力,見得她們倆紛紛看過來後,他才挑了下眉頭,「準備好了沒,該出發了。」
沒有二話,夜千筱隨手拎着已經準備好的背包,手輕輕一抬那背包就已經到了肩膀上。
她的動作瀟灑帥氣,臨走前還帥得劉婉嫣一臉血。
……
因為軍區所在比較偏僻,所以回去的地方比較麻煩,夜千筱和徐明志兩人最先來到鎮上,先做大巴去市里,然後再打的去飛機場,最後才能做飛機去京城。
繞的很,好在他們倆帶的行李不多,無論怎麼轉車,倒是也挺輕鬆的。
「你們倆都是學生吧,趕着回家過元旦呢?」
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車,夜千筱剛想眯一會兒,卻碰到個愛閒聊的司機,車裏放着很大的音樂還在扯着嗓子跟他們倆找話題。
夜千筱和徐明志都換上了便裝,徐明志很久都沒有出部隊了,都是些剛畢業時的衣服,而夜千筱確實才剛剛畢業,而且連最基本的妝都沒有化,穿着打扮都像是個學生無疑,也難怪司機會直接問他們倆是不是學生。
跟夜千筱完全想法,徐明志是個很熱愛交際的人,他很久都沒有出來了,但年輕肯定會有所好奇,便變着法兒跟司機套一些近期的話題,好歹也圖個樂子。
「啊,要說最近發生什麼事兒,我倒是想起來了,」在即將抵達機場的時候,司機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前陣子海邊發生一件事,說是有兩個軍人為了救人在海里淹死了,你們這些學生關不關注現在的時事啊,我看了那兩個軍人的照片了,年輕着呢,就跟你們倆差不遠!唉,可惜了……」
原本還興致勃勃地徐明志,聽得司機這番話,眉宇間的雀躍頓時全然消失,隱約間夾雜着幾分失落和悲傷,只是所有的情緒都不明顯。
司機通過後視鏡可以看到他的情況,但是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惹了這個帥氣的男學生,而之後他也漸漸地沒有了話語,沉默地將出租車開到了最後。
夜千筱將這一切全然看在眼裏,下車的時候看到徐明志在陽光下柔和的眉目,冷不防地愣了愣,對方似乎發現她的目光般,在偏過頭的剎那給她個燦爛的笑臉,剎那間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清掃而空,只餘下跟平時一般無二的少年模樣。
淡淡的收回目光,夜千筱將包背在放到肩膀上,旋即雙手放到褲兜里,瀟灑地走進了飛機場。
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從二十來度的氣溫降到零下十多度,從秋裝到冬裝的轉換,夜千筱下機的時候看着穿着厚厚大衣的人群,額角滑落幾根黑線。
好在徐明志顧慮的比較多,早先就將冬天的大衣拿了出來,不說二話的就交到了夜千筱的手上,然後帶着他熟稔的穿越人群走出了機場,只着一件白色長袖的他,在這樣的天氣里顯得格外的醒目,加上那帥氣的臉蛋和背影,頓時引得大批的女生的注目,然後在背地裏瘋狂地偷拍着照片,心裏估計將他當成明星來看了,至於夜千筱只能淪落為可憐的帥哥助理。
「徐少爺,夜小姐!」
走出來沒有多久,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他們的面前,旋即一個中年模樣的司機從車裏走出來,朝他們倆招了招手。
夜千筱盯了那位司機幾眼,硬是沒有將對方的身份想出來,估計是為徐家做事的。
然而,他們倆幾乎才剛剛上車,就聽得那位司機開口問道,「夜小姐,晚上徐家和夜家有一頓聚餐,打算商量你跟徐少爺的婚事,你是回夜家還是直接去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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