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筱拿着藥品進了病房。
推門進去時,順帶將門給關了。
窗外陽光正好,下午的暖陽斜斜地從敞開的窗口灑落,赫連長葑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他微微低着頭在削蘋果,有縷縷光線從他肩膀上掠過,在病床上留下深色的影子。
可——
他肩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站在門口的夜千筱,掃了眼對面的窗口,看清那抹血跡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走過去,夜千筱抓住藥品的右手一抬,直接丟到靠近赫連長葑的床鋪上。
剛削好蘋果的赫連長葑,將那一條整齊的蘋果皮用水果刀挑起來,繼而一抬手,便將其丟到了垃圾桶里。
準確無誤。
然後才抬眼去看夜千筱。
&理好傷,趕緊走人。」
倚靠在門邊,夜千筱懶懶地看着他,神色間帶有抹不耐煩。
顯然,並不情願赫連長葑在此就待。
赫連長葑緩緩收回視線。
將水果刀和蘋果都放到桌上,赫連長葑從凳子上站起身,同時動作不緊不慢地外套脫了下來。
沒一會兒,黑色外套被他丟到一旁,而穿着白色襯衫的他,正巧站在斜陽下面,逆着光芒站着,正面隱藏在陰影之下,而明亮的光線從背後將他籠罩其中。
莫名的,溫柔的不可思議。
看了他兩眼,夜千筱輕輕蹙眉,繼而不着痕跡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看不見。」
解開襯衫的兩個扣子,赫連長葑稍稍凝眉,很快便朝夜千筱說道。
夜千筱打量了他兩眼。
位置接近鎖骨……
他確實看不見。
煩躁地挑眉,夜千筱看了看他,又垂眼掃了下那些藥品,直接朝對面走過去。
繞過一張床,夜千筱卻沒靠近赫連長葑,而是偏移方向來到桌上。
憑藉一隻靈活的手,在一堆雜亂的食物中,找到一塊圓形的鏡子。
並不大,是小護士留下的,平時讓她們方便整理。
儘管她們一直沒有用,但現在,好歹也派上用場了。
把鏡子往赫連長葑面前一放,夜千筱輕描淡寫道,「鏡子看不到就去洗手間。」
赫連長葑側過身,微微低下頭,看着神色淡然的夜千筱。
她冷漠的態度很徹底,就連剛剛的惱怒都蕩然無存,黝黑清亮的眼底乾乾淨淨的,見不到任何多餘的情緒。
每每見她這般,赫連長葑都不自覺地頭疼。
&出去一趟。」
被他盯得有些煩躁,夜千筱神情冷冷的,冷淡地說了一句。
說完,轉身打算走。
抬手放到她肩上,赫連長葑垂眼看她,聲音又低又柔,「先把蘋果吃了。」
夜千筱微微抬眼。
本想甩開他的手,可他就跟變戲法似的,手一抬那個蘋果就到了他手中,且遞到了她面前來。
凝眉,夜千筱想了片刻,將蘋果接了過來。
然後,坐到身後的床鋪上,不緊不慢地開始吃蘋果。
赫連長葑看了她幾眼,在心底無奈嘆息,然後才撿起那些藥品,直接朝洗手間走了過去。
女生用的鏡子……
他看着也挺頭疼的。
坐在床上的夜千筱,一邊啃着手中的蘋果,一邊分出點注意力去看洗手間,直至聽到裏面傳來腳步聲後,夜千筱才不由得回過神來。
是走,還是>
這樣想着,倒是挺糾結的。
平心而論,就此時此刻而言,她並不是很想見到赫連長葑。
她自認為不是深情之人。
不可否認,確實對赫連長葑有了感情,可以說,赫連長葑也將會是一個很好的伴侶。
因為他懂很多東西,甚至,包括她。
偶爾的感性,會讓理智的她,在他面前做出很多的事情。
比如——
猶如潑婦般的咬人。
但——
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一直習慣於掌控自己,任何情緒都能操控,偶爾有衝動,但也會在衝動前想好最壞的結果,甚至於設計好解決方案。
可,在赫連長葑面前,她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霸道的男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情緒捉摸不定,再生氣的時候也會有一定克制力,在發火的時候還能保存一絲溫柔。
這種人,危險到可怕。
因為不能被她掌控,所以她會因他而沉淪,但,也因為不能被她掌控,所以她對他一直有些防備。
倒不是不信任,只是——
她不喜歡被他掌控。
這樣一來,再加上外界因素,就算她就此跟赫連長葑一刀兩斷,似乎……
也不是那麼令人難受的事兒。
想到這兒,腳步聲緩緩走近。
那抹身影就停在她身側。
夜千筱啃着蘋果,眼角餘光瞥見他,卻沒有偏頭去看。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
這裏是二樓,下面生長着整排的樹木,正值春末夏初之際,樹葉繁盛,深綠的顏色在清風、陽光下,稍稍有些刺眼。
她看着窗外,赫連長葑卻看着她。
&河市的凌家,是你想離開部隊的理由?」
聲音低沉緩慢,赫連長葑緩緩問道。
&
夜千筱應得很乾脆。
赫連長葑能聯繫到「雲河市凌家」,夜千筱並不意外。
他見過saughter的凌珺,也在去年的地震中去過雲河市的凌家。
當時的她明明在訓練,突然跟着裴霖淵去了雲河市,赫連長葑一直沒有找到理由,但在知道她前世的身份之後,再一聯想到雲河市的凌家,那問題就很通順了。
他只要去問問周邊的市民,甚至只要拿出她的畫像給他們看,事情就一目了然。
那麼多年,她的樣貌也沒怎麼改變。
加上她少時那般招搖,多次上過當地的報紙,再不濟也有畢業照……
知道她的模樣,想要確認她的身份,不過是他想或不想的問題。
都已經承認一個身份了,她也不介意再承認一個身份。
&家的遭遇……」赫連長葑低下頭,看着不動聲色的夜千筱,啞聲道,「原因你應該清楚。」
&清楚。」
眸光微微一閃,夜千筱說的很是自然。
哦……
當然清楚。
那才是她沒有針對東國的主要原因。
當初逃離了東國,花了半年時間建立saughter後,凌珺第一時間就是去找關係,調查她家被「滅門」的原因。
結果,當然查到了。
只是,她被全家都蒙在鼓裏。
父親是退伍軍人,但在回老家之後,卻開始經營一些見不得人的生意。
一家人都在做這種生意。
凌珺當時查了查的東國的法律,以凌家的所作所為,估計就算被抓,那也是被判死刑。
當然,這個國家不需要恐慌,所以他們背地裏解決。
什麼方法不重要。
而,當時凌珺在諸多火藥中逃離的時候,注意到那些襲擊者的臂章。
是兩把劍的交錯。
也就是如今的煞劍。
可以說,就是煞劍在執行那次任務。
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教她如何做人、如何寬容、如何正義的父親,會跟全家走上那樣一條道路,而其中的理由,她最後也沒有去追究。
少時的凌珺,死在那場災難里,跟他們一起死了。
因為她沒有去恨的理由。
從這個國家的法律上來講,甚至從她父親所教她的一切觀念來講,凌家的行為都是不允許存在的。
只能被抹殺。
當然——
這是客觀的理由。
她畢竟生在那個家裏,當時一無所知的她,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遭遇,被迫於異國他鄉流浪,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以凌珺的身份,踏足過這個國家。
還是有恨、有怨。
對,理性來講,凌家被抹除那么正常,正常到尋常人都會覺得痛快。但感性來講,凌珺不可能放下這份仇恨,然後輕輕鬆鬆地接受這個國家,尤其是部隊。
特別是——
煞劍。
若不是赫連長葑,夜千筱肯定不會來煞劍。
這是她矛盾的理由,無法原諒的仇恨,縱使她身處其中、成為這一員,甚至很多時候能感同身受,可依舊無法原諒她所遭遇的一切。
沒錯,凌家的人傷害了很多人,可,唯獨給了她一個最健康不過的成長環境。
&嗎?」
緊緊盯着她,赫連長葑低聲問道。
他能理解。
正因為理解,所以他才會讓夜千筱離開。
這裏對她來說,並不是個愉快的地方。
他甚至不能想像,夜千筱剛到這裏時,是懷着怎樣一種心情。
總歸,不好受的。
&淡淡應聲,夜千筱將蘋果殼丟到垃圾桶。
&多恨?」赫連長葑垂眸問道。
&知道。」
夜千筱淡聲道。
&是還選擇留下?」赫連長葑輕輕皺眉。
&
輕輕出聲,夜千筱站了起來。
正面看着赫連長葑。
神情里,略帶一種淡然情緒。
坦然無畏地迎上赫連長葑的目光,夜千筱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更沒有她所說的,那份恨意。
&什麼?」赫連長葑沉聲問道。
&是一回事兒,留下是另一回事兒,」夜千筱淡淡開口,語調雲淡風輕,「我現在選擇留下,是想給你個機會,把我徹底留下來。」
言外之意,他們的約定還算數。
那個讓她心甘情願留下來的約定。
不過,說是給赫連長葑一個機會,倒不如說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六年。
這六年的時間,她經歷了很多很多事,甚至從那之後,她還見過無數次生生死死,那些生與死的逃亡,那些並肩作伴的夥伴犧牲,那些比六年前更痛苦、更煎熬的回憶。
仔細想想,太多太多了。
可唯獨,造成一切遭遇初始的事情,最令她記憶深刻。
偶爾做夢,好像又經歷一次。
說不上就此放下,她也知道不能怨恨他人,但疙瘩就是疙瘩,她能輕易解決的疙瘩,也不至於留到現在。
她在等一個理由。
讓她接受軍人,也讓她解開疙瘩的理由。
但——
赫連長葑,你能辦到嗎?
她就賭這一次。
看着眉目淡然的她,赫連長葑眉頭微微一動。
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眼前坦然的夜千筱,令他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當初的凌珺或許查到了很多,但有一點信息,她是怎麼也查不到的……
那才是他不願讓她留下的主要理由。
可,看着這樣的她,赫連長葑卻無力去解釋。
&果留不下呢?」
微頓,赫連長葑繼續問。
&自願離開。」
抬手將耳邊髮絲撥到耳後,夜千筱抬眼去看外面璀璨陽光。
柔和的光線順着她的眉目灑落,白淨的皮膚在其襯托下,仿佛貼近於透明。
身着病號服的她,見不到醫院裏病人所有的嬌柔、虛弱、病態,她眉目清冷、眼神銳利,好似一把利劍,那渾身淡然冷漠的氣質,一切都難以與之融入。
她叫夜千筱。
也,曾是那個囂張跋扈的saughter頭領、凌珺。
所以,誰也見不到她的軟弱。
赫連長葑沉沉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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