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幾乎被可控核聚變反應堆爆炸產生的高溫完全融化,實驗室、物資倉庫、模擬駕駛艙和船員培訓中心、模擬外太空環境作戰實驗、模擬邊界星球地表環境種植實驗室、志願者人體實驗執行中心……
這裏原本是星鏈最前沿科技的研究之所,如今僅僅只有使用了特殊材料的鋼鐵迴廊在劇烈的爆炸中逃過一劫,其餘一切皆已經焚燒的不成樣子,即便尚未完全焚毀,也一定無法繼續使用了。
這裏被廢棄的原因不僅僅是大多數實驗材料設備無法回收,還因為高濃度的輻射——這裏的輻射強度是空間城市上層的幾萬倍,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類能夠接近這裏,更不可能進入此地的腹地去拿到真正有用的材料——在踏足此地之後只需要十幾秒鐘的時間,人就會因過量的輻射而變成一灘膿水。
而現在,此時此刻,這個死亡之地竟響起了腳步聲。
不僅有腳步聲,還有清晰可聞且完全沒有動用任何電子傳聲裝置的人聲:
「女士們,先生們,我已經再三解釋過,你們也應當知道,我們用以改造肉身的原材料如今全都被棄置在這裏,即便我們有元素重構技術,也無法通過採集器採集到那麼多沒被污染的碳元素。」
說話的人是蒼耳,而不是苗水生,這是相當罕見的場面,在苗水生成人之後,蒼耳就已經退居幕後不問俗事,把人前的事務全都交給苗水生打理,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在今天這樣的「非重要」場合出席。
他身後跟着一大票人,這些人和穿着清涼的他不同,他們穿着厚重的宇宙射線隔離服,這衣服原本是用來讓某些特殊工種在宇宙射線強烈的時候前往機艙艙體外進行危險修復作業用的,抗輻射能力很強,足夠讓他們在有充足氧氣的補給之下支撐很久。
蒼耳抬手推開一條比他人還粗一些的鋼筋,清理出繼續沿鋼鐵迴廊前進的道路,這對他而言簡簡單單的動作讓其他人看起來羨慕不已——他們羨慕的不僅僅是力氣大而已,星鏈有很多技術都能讓人的力氣變大,可讓人在保持自然形態的情況下做到完全抗輻射的技術卻真的沒有——除非把人改造成非人的存在,那不是他們想要的。
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曾在帝國身居要職,且以自己是一個「純血」貴族這個事實而感到自豪,血脈是他們彰顯自己和他人不同的關鍵,也是他們認為自己擁有尊嚴和高貴品性的精神寄託,他們因此在天啟來臨之際亦從不考慮對自己進行智械改造,對身體的褻瀆或許可以容忍,但失去血脈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他們手中掌握有許多資源,而他們表面上通過情感和利益進行維繫的資源實際上依然是通過血脈進行維持的——或許是正式的聯姻,或許是不被允許的私通,甚至是地下情人的關係,一旦產生血脈的聯繫,那聯繫就立刻被他們維護的比這世上任何其他的關係都要緊密。
他們是來自於舊時代的舊貴族,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又從不敢當面放肆的「老錢」,該被埋葬在時代的塵埃里卻生命力頑強到即便被埋入墳墓都還能自己爬出來的老怪物。
「苗先生,我們想再確認一遍。」
為首的中年人開口說話了,他白皙的皮膚幾乎接近透明,因此把黑眼圈之間的黑眼窩襯托的更加深邃,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傳說中的吸血鬼:
「你給出的計劃,是改良,而不是更換,對不對?」
蒼耳看向他,用十分靠譜的語氣和神態說道:
「是的,僅僅只是改良而已,奧爾洛夫侯爵大人,現在的我便如同十五年前你見到過的我一般無二,僅僅是發生了理所應當且必然發生的進化罷了。」
吸血鬼一般的奧爾洛夫侯爵看了一眼身後的家人們,頭頂的探照燈掃過他們和他同樣蒼白的面孔,眼神因他們的病態而產生了一陣恍惚。
他們有病,家族病,家族聯姻的惡果,有且將會延續下去。
家族裏的老人們將這樣的虛弱和導致這樣虛弱的病症視為榮耀,他們甚至用家族病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是家族的一份子,這樣變態且畸形的做法他已經忍受了四十年。
現在那些老傢伙們死了,他終於把他們給熬死了,成為了唯一的話事人,於是他找到了蒼耳,企圖得到一些被褻瀆的好處。
他當初給求學時代的蒼耳提供過一些便利,也幫助蒼耳處理過一些難以處理的事情,他因此知道蒼耳大概在幹什麼——血液研究和人體學實驗,這是蒼耳在帝都國立大學時代主攻的兩個科目,顯然,他所攻克的難題並不僅僅只在這兩個科目上。
奧爾洛夫侯爵知道自己是幸運的,他整支家族都是特殊時代皇室通婚的產物,他的祖先僅僅是一個來自蘇卡不列顛王室的庶出王子,因為戰爭而得到了入贅帝國皇室某位非直系公爵家的機會,又因為生出了一位在戰場上屢次立下功勞的子嗣而獲得了恢復自己本身姓氏的機會和真正的爵位。
奧爾洛夫家的家族史中人才輩出,拿血淚和命換來了軍方中相當牢固的地位,但帝國進入近代之後並沒有很多仗要打,也因為奧爾洛夫本身是來自蘇卡不列顛的姓氏,這一事實本身讓他們不可能在魯克人帝國皇室擁有一席之地,所以他們直到現在也僅僅只是侯爵而已——擁有實力但始終被排斥在真正權力樞紐之外的二等爵。
在天啟降臨的時代之後,聖光再一次眷顧了奧爾洛夫家——帝國本土大破滅,皇室死傷殆盡,即便僥倖逃入同溫層的那些幸運兒也僅僅是苟延殘喘,多次發出請求對軌信號但因被星鏈拒絕而無法進入太空——【耗死他們,這樣大家不必見面,就能避免尷尬和以後的流血衝突】是星鏈如今所有勢力的一致態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早早前往星鏈並負擔了一部分行政職能的奧爾洛夫侯爵家族擁有了相當大的特權——尤其是在天啟真正將tr-6空間城市的大部分摧毀之後,幸而有幸整個家族完全保存下來的奧爾洛夫家族成為了空間城市中最大的勢力——可能不是最強,但一定是規模最大,掌握資源最多的。
幸運無法持續下去,而血脈能。
奧爾洛夫侯爵想要加強家族的血脈,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經因過量輻射而產生了器官衰竭的先兆,還因為輻射而導致了家族病在他身上的爆發,他這些天日夜煎熬,總算等到了蒼耳回復——
「侯爵大人,我等待你的招喚已久。」
想到這裏,奧爾洛夫侯爵看向面前蒼耳的背影。
「我們要收集的不僅僅是碳元素而已,碳元素向人體的強行拼湊僅僅只能讓人產生無腦的力量。」
蒼耳輕輕推向一扇門,那門立刻整個塌掉。
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塵,眼神不經意的看向角落裏。
奧爾洛夫侯爵跟上了他的視野,便察覺到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元素重組技術基於既定的公式,比如【製造漢堡】、【製造三明治】、【製造一隻魚叉】——我們知道物質的組成結構和組成成分,只要將其按照元素重組規律進行抽象化成為邏輯公式,輸入機器,就能把這些東西生產出來。」
蒼耳的腳步加快了,後面奧爾洛夫家的人勉強能跟得上。
蒼耳還在向他們不斷解釋着,奧爾洛夫侯爵知道這是一種洗腦,但他不得不聽下去。
「但類似於【製造一種適應奧爾洛夫侯爵家體質的血脈】,元素重組技術就辦不到了。」
蒼耳忽然拿出了槍,對着黑暗中完全看不到的移動靶瞄準並迅速開槍。
「砰!」
槍聲嚇到了後方隊伍中的某個女孩,奧爾洛夫侯爵扭過去抱了抱她,並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蒼耳。
蒼耳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注視,向前幾步踏出,已經消失在奧爾洛夫家族幾人的視線之中。
當奧爾洛夫侯爵氣喘吁吁跟上蒼耳的時候,蒼耳正蹲在角落裏,他面前有一堆醜陋如糞水一般的畸形孢子在探照燈的燈光之下不斷蠕動,真是噁心至極。
「我們要求救於這東西!」
蒼耳愉快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中顯得十分詭異。
奧爾洛夫侯爵上前一步,只見蒼耳手裏正拿着一支手指大小的針筒,從那蠕動的噁心東西身上抽取着某種類似於血液的液體。
嗯?類似血液?
奧爾洛夫侯爵眯了眯眼睛,便看到蒼耳手中針筒裏面那液體的的確確是正常血漿的顏色。
輻射濃度這麼大的地方,怎麼可能有正常血漿呢?
是發生了適應性變異吧——奧爾洛夫侯爵的知識水平僅僅只能得到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
可血液怎麼可能獨立於生物個體之外而發生單獨的變異呢?
就在奧爾洛夫侯爵不解的時候,蒼耳給出了解釋:
「這玩意兒可是比黃金還要金貴太多了——因輻射而產生不定向變異的個體會在某種極小的概率下變異出更強的生物器官——不被高濃度輻射一瞬間消滅,能在無氧環境中生存如此長的時間而不惡化產生腫瘤,甚至能硬抗宇宙射線而不發生任何衰變,這種器官真是強大!」
奧爾洛夫侯爵感覺難以置信,這東西……真的只是隨機變異的產物嗎?
而且……這種東西的原理,真的就如此簡單而已嗎?
直覺告訴他蒼耳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
蒼耳在收集這些血液的同時說道:
「這些生物器官中的血液能夠適應輻射而存在,是人類血液的加強版,在經過特殊處理之後,通過特殊的元素重組公式進行充足,便能夠成為奧爾洛夫家族血脈應該效仿的模板。」
蒼耳看了他們一眼,嘆了口氣:
「可惜這血液太少了,你們這麼多人,怎麼都不夠用的。」
奧爾洛夫侯爵低聲道:
「如何才夠用呢?」
蒼耳看了看四周,然後拿出一枚硬幣,在死去的變異體身上沾了沾。
「tr-6空間站內距離可控核聚變反應堆較遠的區域還有很多,奧爾洛夫侯爵大人,那些地方還存在的活體將會為我們提供充足的元素。」
元素……即便身體發生了變異,不也都是碳元素嗎?有什麼區別?
蒼耳沒有解釋。
而後他來到一處通風口,將沾血的硬幣拋入其中。
「這樣一來,大概就夠了。」
沾血的硬幣在通風管道里一往無前的前進,拐了無數個彎道,把少量的特殊血液帶到tr-6空間城市下層的許許多多角落裏,沾染了一些變異的老鼠和生命力強悍的小強,落入一條人行通道,如新鮮的血食一般在被一群變異者哄搶而無果之後繼續下墜。
它仿佛有自己的目的,因此在大範圍感染的情況下始終前進,尋找自己的目標。
它沿着各種被破壞或尚且完好的管道一路向下。
……
……
片刻之後,星鏈tr-6空間城市下層,距離控核聚變反應堆較遠的某個生產車間內。
這裏已經被空間城市上層的倖存者們廢棄,時至今日已完全沒有任何正常人類踏足,詭異的是停止工作的車間裏依然傳出了人聲。
「三個二帶一個三和一個四,有人要嗎?」
這人聲並不清晰,聽起來就像是嘴裏生了膿瘡。
可這間車間早沒了供電,整個車間裏一片漆黑,誰也看不到車間內發聲的人是什麼情況。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
「王炸!
一個五!
贏了!那塊麵包是我的了!」
另一個懊惱的聲音響了起來,可這聲音完全不是人聲:
「咕嚕咕嚕咕嚕……」
另一個沙啞的電子音隨即響起:
「不行,規矩不對,不能三帶二,這把不算!」
第一個聲音直接怒了:
「我艹你……」
話未說完,「咕嚕」聲再次響起,啃噬聲和破了音的尖叫聲隨即引發了爆炸,一陣音浪衝垮了車間所有的門窗,整個場面里剩下一片狼藉。
當一枚沾血的骯髒硬幣從通風管道里掉落在房間中央的碎肉上時,幾乎死亡的空間終於發生了變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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