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雙眼有些空洞。樂筆趣 m.lebiqu.com
這一次,他並未因夢境中不可名狀無法理解的種種畫面而而驚醒。
他清晰的意識並感知到了昨夜夢中發生的一切,直到夢醒時分,他依然對夢中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
他看到了從混沌中而來的白蛇,看到了白蛇在無數次世代演替中所作的很多事,他看到了他和她之間的無數次交往,無數次反目,無數次纏綿,無數次仇殺――
她在他無數次的輪迴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竟然是為了讓他經歷不同的人生,以獲取那所謂的【靈魂特徵值】。
【靈魂特徵值】,陳宴之前從願望的描述中得知了這個名詞,並知曉了它的作用――當一個被上載的意識,或者虛擬的生命,在擁有了符合原本血肉之身的靈魂特徵值時,這個意識/虛擬生命就能夠回到被上載時候的狀態/完完全全成為真正的生命。
『那麼,我究竟是什麼?』
在經歷無數過後,問題復歸元初。
『我是誰?』
陳宴已經對這個問題產生了厭倦。
『我當然是我咯!』
他呵呵笑着。
什麼神明,什麼白蛇,什麼輪迴……
陳宴統統不感興趣。
隨着他的甦醒,夢境中的一切記憶雖然還在,但相對應的感覺卻如夢幻泡影般一去不復返了――他所經歷的夢境就像是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電影,看的時候感動到消耗了幾斤抽紙,但看完之後,第二天醒來,依舊要穿衣打扮,出門上班。
這一世的經歷讓陳宴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俗人。
爛俗到俗不可耐的那種。
他從床上一軲轆爬起來,來到廚房就着涼水乾咽下幾塊壓縮餅乾,在腹中飢餓漸漸消失的同時走出艙門。
短短几日之間,機械蜂巢底層的試驗田已經頗具規模,人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塑料大棚拉了起來,在塑料大棚底下安裝了日光模擬裝置和溫控模塊控制的澆灌裝置,此時正當程序設定的澆灌時間,日光模擬裝置下灑出的水霧竟在陳宴面前澆出一道彩虹。
黑暗中的彩虹尤為奪目。
陳宴看得呆了。
很快,叫嚷聲、唾罵聲和爭執聲出現了,其內容無非是「這塊試驗田擺的歪了,澆不到水」、「花灑頭安裝的角度不對,和系統設計的起了衝突」、「程序也忒他媽蠢了,這麼多角落都澆不到」之類云云。
人們或許會因為這樣的事起衝突,或許會大打出手,成功的一方或許會在人前炫耀,失敗的一方或許會在之後伺機報復……
陳宴並沒有因為這些衝突而心情不爽。
人類就是這樣的。
人類在對抗中合作,在爭執中前進,起衝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齊心協力」這樣的情況反倒會讓陳宴認為自己身處虛假的夢境之中。
他現在甚至有些亢奮,因為通感告訴他,在人們的努力之下,機械蜂巢底層整整兩層的試驗田已經完全架設完成,由大部分人力和少部分機械製造而成的人工溫室大棚試驗田從面前鋪張到機械蜂巢底層空間的另一邊,如此頗具規模的滿滿「科技感」造物讓陳宴看到了前進的希望。
通感還告訴他,在人們的努力下,試驗田已經完成了一階段的種子種植,並在短短几天裏生發了胚芽,胚芽的成活率還挺高,這意味着在一個月之後,人們將能夠吃到機械蜂巢培養出的第一批蔬菜。
――即便起了衝突,他們依然完成了這件事!
――這完全是人們用雙手製造出的奇蹟!
陳宴如前幾日一般乘着大升降梯一路向上,來到n區,將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上班族,從大升降梯出口到z集團總部一路穿街過巷,人們似乎已經適應了他這樣的行為,所以當他在幾日之後還這麼做的時候,從道路兩邊街區投來的目光已經少了很多。
陳宴從人們的行為意識到,他現在大概也許可能是安全了,機械蜂巢內那些連通感都無法察覺的反抗力量也大概是暫時蟄伏了。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由於資源緊缺,又不能完全放開市場,如今的z集團承擔了相當一部分社會公共服務部門的職能,一樓到八樓如今全部劃做各種各樣的職能區。
陳宴擠過人山人海,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上了電梯,一直來到集團11樓,停在會議室門前。
還未站穩腳跟,他就聽到了會議室中傳出的爭吵聲。
他稍仔細一聽,便得知會議室中的爭吵是為了二期拓荒隊的指標分配。
當初所有人都不看好島鏈的拓荒隊計劃,原因無外乎參加計劃的公司要出人出力出物資,這年頭誰的人力物資都不是大風颳來的,投資拓荒隊這樣的事情風險太大,成本也高得離譜――
大家都知道,外面已經被冰封了,現在冰面上整日刮着白毛風,人站在野地里十分鐘就要被凍的沒了生命體徵。
別說派遣拓荒隊重啟島鏈上的島嶼了,能否到達第一島鏈的其他島嶼本身就是一個否命題。
一旦失敗――大概率要失敗――不但人回不來,資源也要泡湯。
這樣的結果誰都承受不住。
――正因如此,當初陳宴第一次提出要組建拓荒隊對第一島鏈上尚且可用的物質資源進行調查的時候,聯合集團內部的其他公司代表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聽到這回事。
即便陳宴當初當着眾人的面多次強調,並寫入聯合集團網站的公開頁面――拓荒隊調查得到的資源將會歸投資人所有,他們也依然不為所動。
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是謹慎的生意人,不是瘋狂的賭徒。
他們沒想到一期拓荒隊會得到後來的豐富成果――
在短短一周之內,一期拓荒隊重啟了第一島鏈包括戴斯島在內的二十三處資源島嶼,其中生產固態和液態礦物的礦場十五座,用做重工業家工廠的島嶼六座,甚至包括兩座被當作倉庫來囤積輕工業物資的島嶼。
所謂「重啟」,其標準有兩點,一是恢復電力系統,二是工廠車間恢復一定生產能力。
一起拓荒隊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聯合集團內部的大多數公司並沒有非常震撼。
他們對一期拓荒隊有很清楚的認識――事實上,一期拓荒隊的公開招聘一直被放在聯合集團的官方網站上公開進行,參加拓荒隊的人大多數簽了生死狀,也寫了遺書,這些人中大多數的素質並不高,家境也不好,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選擇離開尚且能夠令他們苟活的機械蜂巢,進入到隨時可能致死的冰天雪地之中。
――這麼一群人,即便把事情辦成了,能辦成多大呢?
他們清楚物流中心這些外包公司們慣用的手段――如果做到三分,就要對自己的員工說做到了六分,對物流中心說做到了九分,對直系領導報告做到了十分。
――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們聚在一起一合計,大概知道一期拓荒隊到底從島鏈得到了多少資源,他們才一下子炸了鍋――此次一起拓荒隊在島鏈上得到的資源,足以支撐起機械蜂巢下一個階段的建設計劃!
也就是說,陳宴通過這次風險投資,得到了下一階段人類文明走向的領導權!
他們懊悔極了,聯合集團是陳宴和大家商量之後建成的,當初建立聯合集團的根本目的,就是在按勞分配的情況下集中資源辦大事,誰製造了什麼樣的價值,這價值就歸誰――
往大了說,這聯合集團就是將零散的人類勢力集結成一個能為了共同目標努力的大家庭,即便家庭成員之間有些小摩擦,有些小矛盾,最終還得商量着怎麼把生活過下去。
往小了說,聯合集團其實就是一個盈利小到只能養家的股份制公司,雖然盈利不多,但投入就一定會有相應比例的回報。
他們一打聽,才知道陳宴投入了多少――陳宴幾乎為了這次的一期拓荒隊而付出了z集團的大半個身家,如果一期拓荒隊失敗,z集團也就破產了。
陳宴賭了,賭贏了,作為末日之中最瘋狂的賭徒之一,陳宴拿到了他豐厚的回報。
――即便知道了如此消息,他們依然在經過好生計算之後,才感覺這筆買賣雖然利潤不高,甚至短期內負收益,但按照陳宴的一期拓荒隊投入和收穫對比出來的期望曲線來看,拓荒隊的投入作為長期投資是穩賺不賠的。
末日嘛,有的生意做就不錯啦!
於是在重重推助的動力之下,二期拓荒隊的組建計劃很快提上日程,以至於短短一周之後的今天,大家已經坐在這裏商量分配二期拓荒隊的名額。
陳宴聽着會議室里的爭吵,感受着通感傳來那醜陋的貪婪,內心雖不煩躁,但也止不住的犯噁心,便放棄了進入會議室的想法,扭頭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陳妍不在,她這些天實在是忙的很,由於z集團在上一次的事件中失去了大量高層員工的緣故,她一人兼具數職,一天到晚處理公事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她已經進行過智械改造,不需要為自己的身體擔心。
他剛想通過清醒夢去看一看願望的情況,通感中忽然傳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他沿着不尋常氣息的來處走去,出了大樓,穿街過巷,乘坐大升降梯一路向下,來到d區一處普普通通的獨棟民居之外。
他嘗試着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關。
他徑直走入門中,忍耐住內心徒然升騰而起的情緒紊亂,經過走廊,轉了個彎,站在一樓的某個臥室門前。
門內傳來了低沉無序的囈語聲,那聲音的音調和陳宴從前聽到過的已經有很大不同,和囈語聲一同出現的還有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奇異腐臭味,像是腐爛的深海海魚經過了長達數年的無氧醃製之後澆上了一層煮火鍋用的特濃番茄醬。
陳宴沉思片刻,伸手敲了敲門。
囈語聲停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
即便這聲音沙啞難辨,陳宴依然通過通感從幾乎完全變調的聲音中識別出來,這是奧斯曼狄斯的聲音。
「我感覺你遇到了困難,就來了。」
陳宴用淡淡的,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要不要我幫你去死。」
門內的聲音並未因這樣的「問候」而導致暴躁,而僅僅只是略微煩躁,他似乎已經不清醒了:
「不要,我暫時不要,我還有事情要做……這些天我看到了許多,包括外面,包括……你。」
那混亂的聲音里很快出現了幸災樂禍:
「你也遇到了困難,你也快要變成和我一樣的情況了,你確定不在那之前給自己腦門上來一槍?」
他變得腐朽又絮叨:
「當你變成我這個樣子的時候,再想後悔就晚了,我已經沒有抬起槍口給自己來上一槍的勇氣……即便那樣做,也無法讓我停下了。」
門內門外同時陷入沉默。
陳宴心情有些失落,這一路走來已經有很多朋友離開自己,奧斯曼狄斯雖然算不上什麼關係多緊密的摯友,但的的確確可以算作忠誠的夥伴,
打破沉默的是門內傳出的低沉聲音:
「客廳桌上有煙……是一個小偷留下來的,我那個點很生氣,他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他語無倫次。
陳宴去客廳拿了煙,但沒有找到打火機,就只把煙叼在嘴裏,他平時最討厭的就是煙草的味道,但在壓力很大的時候,那些刺鼻的如同焦油一般的味道又讓他的精神產生了類似愉悅的情緒,他知道那是某種多巴胺在煙草味道的刺激之下從大腦中分泌出來了。
陳宴回到門口,奧斯曼狄斯就斷斷續續的說了起來。
「我這些天發現了一些秘密。」
那並不是訴說秘密的語氣。
「我發現我們頭頂上的不是天空,腳下踩着的不是大地。
我發現我所經歷的一切並非世代的變遷,也不是時間的更迭。
一切都是錯誤的,陳宴,一切都僅僅只是一瞬間的錯誤。
錯誤誕生了這個世界,錯誤誕生了我,錯誤誕生了威廉大師。」
威廉大師,「馬斯特」即為「大師」的意思,威廉大師即是威廉馬斯特。
在此之前,陳宴已經從願望口中知曉了園長的一些秘密,其實陳宴當時並沒有怎麼驚訝,因為那些秘密雖然讓人聽了不可思議,但如果是園長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陳宴嘗試着延續這場荒誕的談話:
「園長是很厲害的人,也是曾經的失敗者。」
門內的聲音頓時變得很氣憤:
「他未來也將會迎來失敗!我已經預見到那樣的未來了!」
陳宴問道:
「未來是什麼樣的?」
門內的聲音立刻鄭重起來:
「未來是人創造的,未來就像是個泥塑,人把未來捏成什麼樣子,未來就是什麼樣子。」
陳宴笑了:
「雖然都是些廢話,但我喜歡這樣的答案。」
門內的聲音立刻暴躁起來:
「可我不喜歡!」
陳宴沒有立刻答話,他在門口坐下,將香煙調轉,一邊嚼着煙葉,一邊問道:
「怎麼就不喜歡呢?」
門內的聲音里出現了悲涼的語氣:
「威廉大師毀了我的家,我要殺了他!」
陳宴嚼着煙葉,低着腦袋,聲音含糊不清:
「什麼時候的事。」
奧斯曼狄斯聲音帶恨:
「在冰川世代結束之後很久,他再次找到了我,設計構陷,讓我擁有了妻子和孩子,我那時以為他真的只是好意,想要讓我這麼一個孤獨的靈魂擁有歸宿……
後來他擄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妻子因失去孩子而患上心病去世了,這世上再次只剩我一個人……」
竟然還有這麼一遭。
陳宴依然低着腦袋:
「你是不被世界疊代束縛的,他一定是想要在你身上進行某種實驗……他想要你的基因?」
陳宴自問自答:
「不……不是基因,他是想要你的……
靈魂特徵值。」
奧斯曼狄斯聲音如同鬼哭:
「他想要創造一個不被任何神明影響的新世界,他認為對於不被服務器疊代影響的我而言,我的靈魂特徵值就是創造那個新時代的密碼。
當初乘坐薩隆美爾離開冰川世代的其他人也被他一一找到,進行了一切能夠進行的實驗。
我當初輕信了他,甚至把自己的眼睛送給了他,我以為他真的會用我的亞人王之眼搜尋這個世界,尋找到生命的出路。」
鬼哭聲中多了幾分絕望: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生命的出路,根本是不存在的!」
陳宴抬起頭,眼神里雖有疑惑,但並沒有太多迷茫:
「你的眼睛只能看到宇宙之內,是吧。」
門內的奧斯曼狄斯答道:
「並非如此,時至今日,我已經看到了宇宙之外――那個已經寂滅的絕望世界。」
陳宴用一種近乎於盲目的樂觀說道:
「也許你看到的並非一切的真相。」
門內已經接近腐壞、只保留着一絲理智的奧斯曼狄斯說道: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那樣的未來了……我也沒辦法殺掉威廉大師,為我的妻兒報仇。
陳宴,我就把我真正的眼睛送給你,你幫我報仇,好不好?
你將會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
話音是隨着語氣一同落下的。
通感中,門背後的情感完全混亂起來,再無一絲人類的情感參雜其中。
陳宴推門而入,只見整個房間已經被類似肌肉一般的生物組織糊滿了,那些類似肌肉、通過肌腱連接在一起的生物組織顯然已經腐壞,發出陣陣惡臭。
生物組織上鑲嵌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當陳宴走進來的時候,所有眼睛同一時間向他看過來。
陳宴腦袋裏「轟」的一聲,意識被那些眼睛裏的某種力量逼出腦海,穿過雲層超越真空,視角被不斷拉長……
下一刻,隨着一陣電車鈴聲響起,陳宴在拜倫維斯動物園門口睜開雙眼。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34s 4.087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