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另一邊的黎守誠戴着耳機,打開某塊地板,只見四米見方的地板之下,竟卡着一隻是裝盛着某種棕褐色液體的塑料大桶。
桶里那棕褐色液體是濃鹽酸和濃硝酸按照一定比例配比混合而成的的混合物,黎守誠知道配比比例是3:1,但並不知道這混合物的名字,這配方是當年一個老廚子告訴他的,在他確定老廚子還不起高利貸而將其殺害之前,那老廚子苦苦哀求,承諾把所有配方都告訴他。
他每次回想起來,都慶幸當時自己的愚蠢,沒有抓住一夜暴富的機會——按照戴斯島的發展速度來看,當年干那一行的基本上全都被槍決了。
他把三具屍體丟進棕褐色液體中,同時打開頭頂暗格里防止的抽風機,把棕褐色液體溶解屍體產生的刺鼻濃煙大多數抽了出去,這條排氣管道直通某個化工廠的排氣煙囪,燃燒產生的屍臭會被更加刺鼻的化學品味道掩蓋,然後混合在一起排到戴斯島上空,被風一吹,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他一邊穿着一身塑料服,拿着專用於清理月事血液的洗衣液抹上干拖把,用拖把清理着地面上的血跡,一邊對耳機中傳來的聲音詫異問道:
「你想跟我做生意?」
陳宴一邊離開死胡同,向b區的香水大街走去,一邊對電話中說道:
「是的,黎叔你必定聽過智械義體這種東西,我最近通過一些渠道開始着手智械義體的植入生意,如果黎叔能給我介紹客戶,我能給黎叔相當比例的反點。」
這個陳宴到底要做什麼?
黎守誠沒有說話,他並不是特別聰明的人,僅僅是依靠謹慎和兇狠活到了現在,有了今天的地位,他憑藉往日的經驗做出了如今的決定——在知曉陳宴真正意圖之前,絕不做輕易的許諾。
電話里依舊在傳出陳宴的聲音:
「我是真心實意和黎叔做生意,我們可以簽電子合同,按數據手印,黎叔只要把客戶介紹過來,甚至不用露面,我就可以把錢給你打過去。」
「當然了,我公司剛剛開業,缺錢擴張,如果黎叔有興趣入股,我也是很歡迎的,這樣黎叔有了在物流中心註冊過的科技公司的股東身份,以後出去了也算是有個正經的名頭。」
黎守誠說道:
「我考慮一下。」
然後立刻掛掉了電話。
他繼續開始清理暗室內外的血跡,內心略有掙扎——雖然已經做好了舉報陳宴行兇殺人的打算,但他依然因為「正經的名頭」幾個字對陳宴的提議產生了興趣,這種興趣在片刻的思量之後轉化成了心動。
他心性謹慎,而謹慎者註定多疑,他對周遭的一切哪怕最安全的事物都保持着丁點的疑慮,而【他背後之人能否僅僅利用陳宴行兇殺人這件事扳倒克萊恩·賈斯特斯】這件事明顯不屬於安全的事物,而完全站在「安全」兩個字的對立面——根據黎守誠的經歷來看,這世上但凡涉及到正攵氵台鬥爭事情,絕不能用簡簡單單「危險」兩個字來形容。
他是在物流中心有內線不假,但他和內線關係的建立,並非基於血源、信仰、不可磨滅的情誼或是牽扯甚大的利益,而是另外某種絕不可以被外人知道的、骯髒且醜陋的東西。
他調查過他在物流中心的內線。
調查到的一部分事實讓他十分難受,因為從調查的情況來看,他的內線和他一樣,是一個投機者。
區別在於對方進行了更危險的正攵氵台投資。
在調查中,黎守誠了解到,大人物們擁有了在物流中心內部的權力,這些權力大多並非他們本身的能力,而能力不配位導致的後果向來都是慘烈的,黎守誠之前見到過一些類似的事,那些事如今已經變成了他不可磨滅的記憶。
如果在檢舉之後,克萊恩·賈斯特斯放棄陳宴,用某種手段將自己和陳宴做分割呢?
他毫不懷疑,當克萊恩·賈斯特斯為了自身的安全而將陳宴當做了棄子之後,扭回頭第一個對付的就是無權無勢的他。
至於克萊恩·賈斯特斯是否會為了自己的安全而放棄陳宴……
呵。
這問題簡直不需要用腦子來思考。
卸磨殺驢這種手段在大人物們之間實在太過常見,不久之前發生的一起就足夠證明這個事實——沒人能想到火藥店會在一夜之間被巴爾·達克羅德大人拋棄,也沒人知道巴爾·達克羅德大人會突然把整個火藥店上下幾千號人出賣了的原因。
黎守誠是從艋舺時代過來的,最明白火藥店對解放戴斯島所做的貢獻,他們為拓荒團出人出力,幾個當家人親自跟着巴爾·達克羅德上了前線戰場,面對殘忍的食人族和詭異的巫祭而毫不退卻,其中甚至有的為了給巴爾·達克羅德擋子彈而落下了終身殘疾。
可到頭來,依然逃不脫被當成棄子的結局。
在那場變成了修羅場的慶功宴之後,大家當時都猜測巴爾·達克羅德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做出這樣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有人說他是被帝都來使逼迫去肅清島嶼;
有人說這本就是他來到戴斯島之前對帝國長官的承諾;
有人說他是為了自己的高升;
有人說他和火藥店之間原本就有不小的間隙,如今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巴爾·達克羅德不想和他們分蛋糕,於是痛下殺手。
……
黎守誠並不關心巴爾·達克羅德的動機。
他只知道,大人物們是真的會卸磨殺驢——不考慮賣命者往日裏的一丁點貢獻,不顧及外界如何評價,不害怕從今往後會不會失去一切個人信譽,該揮刀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一刀劈下去。
黎守誠清理完了現場,將清潔工具全都放進塑料桶里,看着漸漸融化在桶里的物件,心中思緒不停。
狡兔三窟,他早已為自己準備好了一些退路,可沒有一條退路能夠讓他守住手裏的基業。
他為走到今天付出了自己的一生,無論如何不想輕易放棄。
往日的凶名成就了他如今的地位,也為他帶來不可解決的煩惱——
作為一個「看誰不爽就會割人喉嚨拉人舌頭的幫派大佬」,正經的生意人對他只有恐懼,保護費是不敢不交,但生意是絕不會讓他碰的,這也是領帶幫至今為止僅僅經營電子垃圾生意這種灰產的原因——
其他的正經生意,根本沒人帶他入行,合作商稍一打聽就被嚇跑了,除了同樣做灰產黑產的幫派之外,誰也不敢跟他做生意。
而做生意這種事情是強制不來的,精明的大商人們有一萬種辦法讓一個幫派人士對自己的生意插不上手,而不怎麼有規模的小生意,黎守誠又沒必要去做。
終究是因為快速發展的社會沒有給他出人頭地的機會,一切就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投機的範圍。
從前的社會不給機會,現在機會終於碰到了自己臉上。
如果這次不抓住,下次要到什麼時候呢?
他不再猶豫,給陳宴發去短訊:
《合同發過來看看。》
很快,陳宴有了回信。
黎守誠點開短訊里的文檔,一字一字仔細看過之後,站起身,確定地板上沒有更多血腥之後,蓋上地板,在房間裏到處灑滿古龍水,等待片刻之後關閉了抽風機。
打開中央空調的自然風循環,他坐到椅子上,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從一個私人錢莊的電子錢包里調出000鎊帶有電子加密的支票,將帶着加密代碼的電子支票粘貼在文檔的《注資金額》一欄。
然後在入股文檔簽名處寫下了自己的電子簽名,附上電子指紋,給陳宴發送回去。
很快,他得到了陳宴的回應:
《感謝黎老闆000鎊的注資!從合同生效時間開始,我會在每個季度為黎老闆結算投資分紅,並附上當季度的財務報表,具體細節將會在後續以郵件的方式發到黎老闆的郵箱裏,多謝合作!》
比較公式化的回應,黎守誠感覺這短訊不是陳宴寫的,也許陳宴雇了管財務的,也許是代理人之類的……總之,從之前的情況來看,陳宴看上去並不像是能搞這一套制式流程的人。
陳宴好就好在他是「白身」——至少在戴斯島沒有案底,在進行大多數和物流中心有關服務的時候不會受到限制。
而黎守誠就不一樣了,如果不通過特殊渠道,他甚至連戴斯島海關都出不去,可能露個面就被抓了。
黎守誠退出短訊頁面的時候,陳宴的股東責任郵件已經發了過來,他沒有看,而是給自己的內線發送了一條短訊出去:
《情況有變,我的兩個兄弟被陳宴收買,對我進行了刺殺,好在我扛了過來。
但陳宴行兇的視頻被他們刪掉了,我已經無法提供視頻信息。》
事情辦的醜陋,但暫時也只能這麼辦了。
這件事辦的虎頭蛇尾,上面那人必定因此不喜,但這次事發突然,黎守誠在反覆衡量之後認為自己已經不值得冒那樣的風險,就只能如此處理。
好在那人還需要他——那人需要他來賺錢,所以即便這件事就這麼夭折,頂多是對他產生些想法罷了,不會對他有什麼實際動作。
那人很快有了回復,字裏行間充斥着不耐煩:
《下次想好了再說話,我很忙。
接下來幾天小心點,現在已經是最關鍵的時候,不要讓任何人抓住馬腳。》
黎守誠刪掉短訊,給另一個小弟打去電話:
「阿六,你手底下那些老弟兄能過上舒坦日子了,我最近聯繫上一家做智械義體的公司,之前為幫派搶地盤而殘疾了的兄弟們可以去把手腳接上。」
「很貴?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他們為幫派受了傷,幫派理所應當幫他們一把,這錢我出。」
「別謝了,咱們都是老兄弟了。」
「嗯,好,地址就在……你閒着沒事就帶着兄弟們去吧。」
黎守誠給陳宴發短訊:
《我拉了一些客戶過去,這些客戶會報上我的名字。》
黎守誠看着陳宴《多謝》的回信,忍不住的嘴角上揚。
他投資這000鎊,是領帶幫收保護費、綁架、搶劫和經營灰產得來的一小部分。
這些錢沒辦法當「大錢」進行投資,因為企業通常會警惕大筆交易中的金錢來源,而這種錢的來源根本解釋不清。
所以,在過去,這些錢僅僅可以當「小錢」進行日常花銷——這意味着這些錢沒辦法產生更大利益了。
現在,他通過陳宴,把這000鎊進行了投資,從私人錢莊調出來,進入陳宴的公司,本質上是讓陳宴的公司承擔了「洗白」的犯罪風險,而在被查到之前,陳宴不會去考慮這筆錢從何而來。
陳宴不怕因為犯罪風險嗎?
黎守仁認為他怕。
既然怕,還要做,說明陳宴足夠飢不擇食!
黎守誠知道,陳宴既然選擇了讓他進行投資,就一定知道他進行投資的錢從何而來——
而陳宴竟然敢一口氣把這些「來歷不明」的、從幫派手裏要出來的「危險的」錢全都吃下去!
這要是放在過去,黎守誠一定會贊一句「好膽色」。
因為,在過去,島鏈是封閉的,私人錢莊的金錢來歷不跟物流中心對接,黑錢雖然不好花,但也是有些人敢接手的。
但在一周之後,物流中心在進行改制之後,這些位於戴斯島的私人錢莊,必定會在帝國的鐵腕之下收歸物流中心管制,這些錢的來歷也將會被徹查。
他不信陳宴會不知道這些事,因為陳宴背後可是物流中心主管財務的克萊恩·賈斯特斯!他理應對戴斯島的風向十分敏感!
可陳宴依舊敢吃下這筆投資,說明陳宴很可能能夠通過克萊恩·賈斯特斯在財務上的權力,來把這些錢清洗乾淨!
想到這裏,黎守誠長出一口氣。
無論如何,原本他手裏攥着的這些錢,終於是能花出去了。
這000鎊如今變成了陳宴公司的股份,有了正經公司股東身份的黎守誠通過投資進行了變現,一個季度之後,他便可以拿着分紅,將這些分紅投入開放的戴斯島市場,變成股票和期貨——變成乾乾淨淨的金融資產!
而當他把領帶幫的錢花完的時候,就是這些錢徹底乾淨的時候——也就是他黎守誠金盆洗手的時候。
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自己金盆洗手的機會竟然會出在陳宴身上。
等到這次交易有了效果……等到陳宴的公司實現了盈利,他就可以進行進一步的投資了。
至於拿給手底下老六的那部分錢,在成為了手術費用之後,算上給他的反點和季度分紅,黎守誠實際上並沒有付出多少,還收買了手底下人的人心。
黎守誠坐在椅子上,長出了口氣,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今天真是令人開心的一天啊!
本章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6s 4.061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