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同時在空氣里感受到了十分複雜的情緒,諸如「失落」、「慍怒」、「迷茫」、「堅忍」、「憐憫」,以及「強烈的疑惑」——霍拉斯並未像之前一般對這些情緒有所隱瞞,而是將這些情緒完完整整的釋放了出來。
這些情緒很快就被放大,而後充斥到整個走廊的空間之內。
陳宴並不知道霍拉斯對他出現這麼複雜情緒的原因,只在心中有些荒誕且不可證實的推測。
當霍拉斯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後,陳宴沉默片刻,對斯沃姆說道:
「跟我來。」
他轉身向z集團環形建築一樓走去,同時腦袋裏泛起一連串的念頭:
『結合霍拉斯和之前安迪爾·奧瑞金諾森的話一起來看,兩者所要表達的意思之間並未發生衝突。』
『安迪爾篤定我會對【圖靈晶片】產生不可避免的路徑依賴,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見識過,所以知道【圖靈晶片】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沒有跟我解釋【圖靈晶片】到底是什麼……如果他跟我解釋明白,我或許就能做出更加正確的選擇。』
『霍拉斯的態度則更加傲慢……威廉·亞當斯集團的超然地位讓他們的代理人擁有了足夠傲慢的資格,於我而言,他們是掌握一切主動的甲方,這是他能夠如此傲慢的原因。』
『至於合同……合同是不可更改的,對我是如此,對霍拉斯也是如此。
因此,霍拉斯這個臭屁的小鬼,僅僅只是在虛張聲勢和發泄情緒而已。
年輕氣盛啊……不過反過來想,如果情緒不旺盛,哪還有年輕人的樣子。』
陳宴忽然發現,在重新回到身體內之後,他能夠站在第三人稱角度來看待問題了——他能夠撇開主觀情緒又不完全消除主觀情緒,在適當主觀情緒的控制下,更加客觀的看待問題。
這是因為我之前的旅程對自己的意志進行了鍛煉嗎?
陳宴想到這裏,才意識到,自從在機械蜂巢y區進入深海時代遺落的石門之後,他始終都在以意識的形態接觸各種各樣的事,直視並接觸着各種各樣未知的知識,意志或許因此得到了足夠的鍛煉。
也或許……
僅僅是因為經歷太多,所以不幼稚了,變得成熟了一點了。
這成熟的代價有點大啊……
當凝聚注意力時,陳宴的視角迴轉。
『除了合同之外,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冒牌貨擁有身體使用權時期的一切事情再次從腦海中泛起,陳宴的感覺實在說不上好。
『他媽的,冒牌貨這段時間可沒少給我惹麻煩……』
冒牌貨被下載到陳宴的身體裏面之後可沒少辦事,陳宴回到身體後不但得到了冒牌貨控制身體時期的記憶,還必須接管冒牌貨留下的「爛攤子」。
『嗯……其實也不全都是爛攤子……』
冒牌貨是造成了不少惡劣影響,但也實打實的創造了很大的成果。
『只是……他所做的事情大都留下了難以處理的局面,一不小心就會導致惡化……』
如果能儘可能大的消除冒牌貨造成的惡劣影響,他所創造的成果會更加好看一些,也會真正成為陳宴自己的成果。
冒牌貨留下的主要「遺產」在陳宴腦海中挨個出現,他意識到在一切惡化之前,自己必須對這些「遺產」進行處理。
至於邪神佔用他身體之後留下的那團說不清道不明理不清的關係,他現在實在沒想到如何應對。
一想到即將面臨幾十個生理學意義上的兒女,陳宴就覺得頭大,索性不去想了,只在心中暗罵那邪神真他媽的是個牲口。
陳宴來到一樓大廳,叫來冒牌貨僱傭的「職業代理人」,交代對方和z集團下各個公司的員工簽署正式合同,在敲定了五險一金和其他福利之後,陳宴看過草擬的合同,感覺大概是靠點譜了,才放心離開集團本部。
z集團發家太快,在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幾乎是一夜暴富,而冒牌貨整天忙着搞事情,對員工福利這種事情幾乎漠不關心,現在陳宴回來了,這些事情就要提上日程。
再三對職業代理人進行交代之後,陳宴帶着斯沃姆來到c-17區。
冒牌貨留下的記憶中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而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冒牌貨在失控之後對島鏈上幫派的態度——
在對「流氓無產者」這一概念有明確認知,並對幫派的行為有明確厭惡的情況下,冒牌貨依然選擇和幫派進行合作,這說明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卸磨殺驢——冒牌貨從合作的開始就僅僅打算利用領帶幫和黎守誠,然後在某個時間點通過某種手段把黎守誠殺掉!
除了黎守誠之外,冒牌貨還接觸了其他幾個幫派大佬,目的是為了在他們的地盤上做生意。
在機械蜂巢體制和帝國進行並軌的情況下,幫派對機械蜂巢本身的影響雖然沒有之前那麼大,但依然有着其特殊的生態位,有些事情他們依然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一些官方不好出面的事情,還是他們的手段比較好使。
——基於這樣的考量,冒牌貨不但接觸了一些其他幫派的大佬,還使用「傑克·巴爾多」這個名字和他們簽下了一些關於智械義體生意的合作協議。
幫派大佬們得到了被視為一切的現金,冒牌貨得到了更多的生意,看起來像是雙贏。
而作為過去專營二手電子垃圾的領帶幫,其地盤則被改造的更為徹底,基於智械義體的第三方服務在領帶幫所在的c-17區快速鋪張並迅速完善,諸如智械義體的保養,零部件破損修復和更換,對特定型號智械義體的外接軟件功能拓展,為智械義眼設計聚焦算法和單獨售賣的功能性濾鏡,以及一個超出陳宴腦洞的行業——智械義弔的客制化定製、功能性優化、算法優化和超現代的人體工學化。
這些行業在智械義體開始普及的同時被市場進行了快速細分,並吃到了智械義體科技全面普及的第一波紅利。
在這些行業形成的同時,一種基於智械科技的新型審美在民眾間誕生了——
刺眼的各種顏色燈光被調教出來,並向街道的各個角落和人們的臉上釋放着無處不在的光污染;
由不專業美術線條和可塑燈管勾勒成的抽象廣告牌,人們大都無法明白那廣告牌所代表的店鋪到底是幹什麼的,只有走進去才會知曉店鋪的職能;
鑲嵌在普通皮膚上充當鐘錶或是手機的智械皮膚像極了上一個時代的紋身,作為程度最淺、對自身影響最小、對審美要求較高的智械改造之一,智械皮膚被玩出了各種花樣,最關鍵在於平均較其他智械改造較低的價錢,讓即便沒什麼閒錢的上班族和街頭有上頓沒下頓的混混也有了擁有智械設備的機會。
人們被對智械科技的崇拜和喜愛誕生了情緒和思考,這樣新穎的情緒和思考又誕生了不同於以往一切事物的審美,這樣的審美通過普羅大宗的力量迅速普及,已經超過了這世上大多數科技成果在人類社會中蔓延的速度。
——陳宴通過冒牌貨的視角得知了這些事。
『科技影響了人們的生活,人們又因為這樣的生活而擁有了獨特的情感,這樣的情感催生了這樣抽象的審美……這是屬於人們自己的文化。』
想到這裏的時候,陳宴迫不及待要在今天把z集團如今的隱患之一解決掉——黎守誠和領帶幫,作為社會毒瘤,領帶幫在社會進程中完全起着負面作用——他們對文化的傳播和人們審美的形成只會起負面作用。
陳宴並不需要為文化的傳播和人們的審美負責。
他只是看他們不順眼。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既然是冒牌貨把他請了進來,陳宴就有義務把他清除出去。
陳宴帶着斯沃姆來到c-17區,通過手機維修店,來到黎守誠的院門口,把裝着糊糊八爪魚的茶杯遞給斯沃姆,囑咐斯沃姆就跟在他身邊,而後踏入院中。
這裏已經不像之前一樣充斥着天神州庭院的古色古香,而只剩一片光禿禿的鋼板地。
鋼板地中間擺着張桌子,黎守誠就坐在桌子上,面前擺着一盅酒和兩隻陶瓷小杯,見陳宴來了,就招呼他落座。
他這副早有準備的樣子並未讓陳宴感覺到高深莫測,因為陳宴明白,他能擺出來這麼一副唬人的架勢,僅僅是因為他在z集團本部內部安插有眼線而已。
陳宴也不推脫,就此坐下,接過酒杯。
兩人酒過三巡,黎守誠醉醺醺的笑着問道:
「你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陳宴說道:
「你還沒離開第一島鏈呢,怎麼會在酒里下毒?」
黎守誠眯起眼睛,從懷裏拿出一包威廉·亞當斯牌金標香煙,遞給陳宴一根。
陳宴示意自己不抽,黎守誠就自己點着了香煙,深深吸上一口。
煙霧繚繞之間,黎守誠眯起眼睛,語氣深沉:
「什麼時候送我去第二島鏈。」
陳宴反問道:
「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就這麼脫身。」
黎守誠用「我早知道你要搞這一手」的語氣「哼」了一聲,然後掏出手機,打開一個app。
在app開始運行之後,陳宴耳邊出現了輕微的耳鳴聲,他由此判斷,那app應該是某種信號屏蔽軟件,由於製造的信號太強,所以對腦電波產生了干擾,因此引起了耳鳴。
「現在哪裏都不安全,我都不知道自己身邊有多少個竊聽器,所以開個屏蔽,防患未然。」
黎守誠這種社會底層憑藉做髒事爬上來的幫派人士,竟然也能被錢和權力養出來處變不驚的氣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黎守誠睜開了眯着的眼睛,話也比剛才多了:
「我搞那點小動作也是逼不得已,我本來不想做的,但形勢比人強,我也沒辦法。」
陳宴擁有了冒牌貨這段時間的經歷,他用「第三人稱視角」去觀看這部分記憶,明顯感覺關於黎守誠的部分很不對勁——
以他的角度來看,黎守誠雖然眼界狹窄,但作為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多年混出頭的幫派人員,黎守誠應該不至於在冒牌貨最強勢的時候搞那些無所謂的小動作——尤其是「把合作夥伴抓到倉庫里威脅」這種愚蠢的荒唐事,真不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幫派老大能幹出來的。
所以,陳宴認為黎守誠一定有什麼問題。
而剛剛黎守誠打開手機信號屏蔽軟件的行為,則驗證了他的猜想。
黎守誠看着陳宴不說話,心中便已經清楚,陳宴應該是察覺到了一些什麼。
他的線人剛剛告訴他,陳宴的辦公室里傳來了打鬥聲和槍聲,他便知道陳宴應該是和誰發生了衝突,而z集團現階段最大矛盾之一就是他黎守誠作為參股股東,和董事長陳宴之間的意見不合。
他不知道陳宴的辦公室里發生了什麼,他只從線人那裏知道陳宴氣勢洶洶的和代理人談了員工們的正式合同,然後離開了公司。
「談了員工們的正式合同。」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代表着z集團內部終於開始走向正軌,並向物流中心的法律和規章靠攏。
那麼,他這樣一個「抹不去的污點」,必定是陳宴的目標之一。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更知道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他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會去考慮報應這樣的事,可老了之後膽量也沒了,年輕時所做的惡事就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他並非因為自己做過的惡事而懺悔導致了噩夢,而僅僅是因為害怕被報復和清算罷了。
現在,陳宴果然來了,說明他的猜測沒有錯——陳宴很可能知道了他「叛變」的事情,如今要來對他進行清算。
黎守誠不怕陳宴。
黎守誠怕的是陳宴背後關係。
其中之一的克萊恩·賈斯特斯,他聽說那個位高權重的高大白皮背後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僅僅從比較淺顯的方面來看——能在幾乎沒有任何相關工作經驗的前提下來到島鏈擔任要職,說明他的關係網中至少有一條能夠直達天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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