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張青一早帶着相機去了華清園,叫上金星和李楚東,一起在校園中各處照相。
兩人想法百變,造出各種情景劇造型,譬如讓張青在教室里上課,然後作出回答不出問題的尷尬,籃球場灌籃,灌了個寂寞後的悲憤,用雪做出一條歪歪扭扭的蟲,張青面目猙獰的擺出降龍十八掌的姿勢,李楚東卻拿着一張寫着降蟲十八掌大字的報紙站在後面,露出大大的嘲笑臉……
雖然姿勢都很羞恥,但想到齊娟看了後一定會開懷大笑,張青就幼稚了回,和兩人一起成了華清園裏的另類。
也許是太過奇葩,很快就仨逗逼的事就傳了出去,沒過多久,蔡麗、吳曼兩人就來了,金星果斷邀請:「來,還有兩卷膠捲,一起來玩!」
蔡麗好奇:「怎麼突然想起照相來了?」
她看着張青手中的柯達相機,眼中有些羨慕。
這個年代的相機,可比後世的三件套要時髦的多。
在偏遠地方,有的人靠一門相機走街串巷給人拍照,都能養活一家子。
不過聽說是張青拍了照片寄給女朋友的,兩人頓時打退堂鼓了。
開玩笑麼……
張青卻邀請道:「都是同學,也是朋友,一起來照幾張,我介紹給我對象認識,下次見面就是朋友。」
蔡麗、吳曼聽到這話登時一激靈,相互對視了眼,兩人想到了一回事。
喬月那位學姐來找張青的時候,張青可從未說過介紹給她們認識。
果然,那邊的才是大房?
咦,怎麼會突然想到大房這個詞……
張青自然不知道兩個女生腦瓜子裏在想什麼,招呼兩人中規中矩照了兩張相後,忽然蔡麗朝路邊大聲叫道:「夏末!!」
眾人目光立刻瞄了過去,尤其是兩個女生,好傢夥,眼睛比照相機的閃光燈還亮。
夏末穿着一身呢子大衣,和張青的還不同,要嚴肅的多。
腳下是一雙黑色皮鞋,走的也是硬漢風。
一張比女孩子還清秀的臉上,帶着微微不耐煩的冷酷,目光看過來,倆妹紙看起來有些把持不住……
這讓金星如何能忍?
「小夏,過來一起照相嘛。」
金星這隨便的招呼聲,讓蔡麗和吳曼都不滿了,怎麼能唐突佳人?
然而李楚東更過分:「末仔,宿舍四個人,常年就仨,你也太忙了些吧?」
「說什麼呢?」
蔡麗批評道:「你們不知道夏末同學很忙嗎?」
李楚東正要狡辯,卻愣住了,一時忘了張口。
因為夏末居然真的過來了,過來了,過來了……
就像臨近看到周艷艷一樣,當夏末真的走近時,那張臉確實給人很大的壓力。
尤其這貨還不苟言笑,目光奶凶……
要干架嗎?
金星稍微好些,還呵呵道:「你今天有時間啊?」
好在,夏末壓根兒沒看兩人,走到張青跟前,道了句:「你做的很不錯。請教你一個問題,國有企業,有沒有向江京市那兩座破產工廠一樣,起死回生的可能?」
在真正高層眼裏,張青那點家底兒和透明的差不多。
看着滿臉認真嚴肅的夏末,張青面色隱隱古怪。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有利於自己的前提下,為社會做些邊邊角角的小貢獻。
但眼前之人,是真的在憂國憂民。
張青沒有笑,也沒有含糊,至少這顆心還是值得尊敬的。
他搖頭道:「江京市那兩個廠已經不是國企了,被民營收購了。其二,大樹骨幹空了根基也壞死了,再修修補補,毫無用處。你寫的論文我們都拜讀過,數據很詳實。你心裏,應該有比我們更清晰的認知才對。」
夏末聞言,臉色黯淡了許多,張青見之微笑道:「夏末同學,又何必難過?不管是國營還是民營,不都是共和國的企業?」
夏末搖頭道:「民營坐大,就會變身成為資本。資本的本質,就是剝削。這一點,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變。」
張青道:「你說的對,但在這片土地上,永遠不會出現資本主宰人民的局面。誰忘了這一點,誰就會倒霉。」
夏末嚴肅道:「但是,還是會有影響,而且是很大的影響。」
張青笑道:「怎麼可能把一切都管死?你論文裏對經濟學理論運用的很好,那就更應該明白,流動性和活力對於經濟的重要性。有影響也不怕,只要始終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不變,就變不了顏色。多麼偉大的策略,老人家早就將一切想要為資本復辟的道路給堵死了。給予最大的活力,但底線原則不變。」
夏末聞言眼神一凝,看着張青道:「哪有萬世法?你就這麼相信……」
張青沒忍住,哈哈笑道:「老人家的政策,是堅持改開一百年不變!再之後怎樣,自有後人去思量。怎麼,夏同學在為一百年後發愁?你剛才也說了,世上哪有萬世法?所以,你又何必想那麼遠呢?」
夏末聞言,直勾勾的看着張青,道:「理論研究,若不考慮長遠,又何必去研究?」
張青道:「既然要考慮長遠,就更不該糾結於眼下了。」
夏末沉默了好一陣,金星、李楚東幾次想開口,都被蔡麗、吳曼勸住,兩個女生看的出來,夏末正在極力思考中,要是打斷了,下次再有這種靈感就很難了。
片刻後,夏末緩緩輸出口氣,看着張青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點道理。」
但看得出,他眼中很是悲傷,為國企之殤。
讓蔡麗、吳曼看的都有些心疼,也讓金星、李楚東總覺得他們兩個快要化身牛頭人……
張青總覺得夏末這麼關心國企的存亡,應該是有故事在裏面,不過也不好多問,他道:「要一起照張相麼?」
夏末搖了搖頭,道了聲「你們繼續,打擾了」後,就走了。
金星想不通:「他不照,跑來扯雞毛……」
眼見女生要反擊,張青勸道:「算了,反正膠捲也不多了,我們趕緊照完拉倒。」
卻聽李楚東小聲道:「還照個西瓜,快看,又來找你了。」
吳曼也看到了來人,對張青道:「我們先回了,你們慢慢玩。」
不是她們羞於見人,只是和那位衣着洋氣的京城大妞相比,她們的妝扮實在太平凡……
而眼下,正是她們拒絕平庸的年紀。
金星、李楚東也沒義氣,連忙跟着兩人跑路。
張青勸之不及,只能眼看着四人溜了。
不遠處荷花池內,枯荷殘敗,水清雪明。
幾隻雀鳥撒歡兒飛舞,似乎提醒張青,遠處有一胖一瘦臥龍鳳雛二人未走遙望……
中長款抹茶綠呢子大衣,藍格棉裙,一雙雪地靴,這個打扮放在二十年後都不過時。
「別這樣看我,白老師剛讓我去文西樓給趙沐陽教授送一份文件,回來正好路過這,我可沒監視你,怎麼會知道你在這裏!」
喬月理直氣壯道。
張青信她個鬼:「文西樓在那邊?」
喬月一滯,「惱羞成怒」瞪眼道:「半路上聽路過的學生講,這邊有三個大一新生在拍照,兩個小個子一個高大帥氣的,三人快笑死人了。我一猜就是你和你那兩個朋友!就繞路過來看看,怎麼,不行?」
張青無奈點頭道:「行,當然行。你照不照?」
他舉起手裏的相機問道。
喬月上前笑道:「怎麼突然想着要照相了?我家裏有一部萊卡相機,你要不要用?」
張青如實道:「齊叔叔和李阿姨要去美國了,我沒想好帶點甚麼東西過去,就拍些照片,讓李阿姨帶過去給娟子。」
喬月扯了扯嘴角,道:「我謝謝你的誠實!那借不借相機?照好看點,美死你的娟子!」
張青呵呵道:「不用了。你照不照?不照我就去洗照片了。」
喬月轉了轉眼珠,道:「我們照幾張合影?」
張青上下打量了下喬月,喬月自信的一昂下巴,挺直腰身。
張青忍笑道:「別挺了,娟子一隻手就能鎮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老實點。」
喬月皺鼻瞪眼:「我們是哥們兒,照幾張相她還拾掇人?青子,不是我說你,你家教不嚴啊……局氣點!來吧!」
張青笑着向後面招了招手,躲在石橋後面的臥龍鳳雛忸怩嘿哈的走了過來,卻都不怎麼敢看喬月。
喬月倒是很大方的伸手,要和兩人握手。
兩人矜持壞了,都輕輕一搭就趕緊收手,李楚東胖乎乎的臉上很嚴肅,問張青道:「什麼事?」
張青呵呵笑了起來,道:「放鬆點行不行?幫忙照張相。你們兩不是老提她麼?一會兒也合個影。」
李楚東一下繃不住了,臉都紅了,慌亂道:「別瞎說,誰……誰老提……她了。」
張青不多逗,讓金星拿了照相機後就站在蓮花池邊,喬月落落大方的站在他身邊,只是腦袋微微往張青的方向偏了些,面上帶着淺淺的笑容。
金星腦中忽地想到兩個成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按下了快門……
「咔嚓!」
金星膽子大了些,看着喬月感慨道:「照的真好!張青太有福氣了……」
這小子也是欠,剛認識就想口舌花花兩句開點小玩笑活躍一下氣氛。
喬月呵呵道:「照的好還是人好?」
金星乾笑了聲,道:「人好。」
喬月呵道:「人好?我好還是他好?」
金星有些笑不出來了,道:「都好。」
見張青目光詫異的看過來,喬月哈哈一笑,道:「都好?那就好!」氣勢全無,人畜無害的看着張青無辜眨了眨眼。
平日裏伶牙俐齒的金星一下不想說話了,張青看出他的不自在,便道:「後天就要考社概了,你和阿處先回去吧。」
金星點頭,又與喬月點點頭後,就和李楚東走了。
等兩人走後,喬月才歉意道:「抱歉,還是不大習慣。本來想着四海胡侃一通大家也成哥們兒了,沒忍住……」
張青心裏無奈一嘆,胡侃個雞毛啊。
見張青不說話,喬月道:「要不,下回再見我給他道歉?」
張青搖頭道:「算了,沒什麼,而且以後也沒太多交集。
所以說,圈子不一樣,就不要強融。」
喬月惋惜道:「你這樣說你哥們兒,不大好吧。」
張青氣笑道:「我說的是你!」
喬月才不信:「你怎麼不這樣勸娟子?她的背景比我差哪了?」
張青笑道:「娟子不一樣。她那雙眼睛,誰看了,都不會有壓迫感。」
靠!
喬月受傷了,扭身就走。
不過走了兩步又轉身,沒好氣的看着張青,道:「差點忘說正事了……你和你們班夏末關係怎麼樣?」
張青好奇:「一般,怎麼了?」
喬月鬆了口氣,靠近小聲道:「那就好。離他遠一點,逆勢而行的家族,下場通常很慘,別被牽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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