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不住了,猛地坐起來,下床趿拉着鞋,想要馬上把晉王這個兒子攆回潭州去,可是很快他在床邊停住,開始出神。
知道裴皇后死因的,只有他和張家人,晉王就算想要查,也無從查起。
再者晉王若是真的知道裴皇后死於活埋,而且死於父親之手,晉王又怎麼能忍得住,不在自己面前露出一絲痕跡——不瘋、不傻、不狂怒、不質問?
他一屁股坐回床邊去,狠狠出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是杯弓蛇影了,這個兒子除了有爭儲之心,應該還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
況且把晉王送回潭州去,另外兩個兒子又太小,燕王獨大,不久之後,便又是一個讓他寢食難安的張家。
退一萬步講,他是君父,就算晉王知道了又如何,難道還能弒父奪位?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控制好這兩個孩子之間的平衡,讓他們相互爭功,辦好朝事,如此一來,也能消磨掉他們的力量。
忽然之間他變得冷血英明起來,兒子不是兒子,是棋子、臣子,自己也不是父親,而是君王。
裴皇后帶來的死亡陰影逐漸褪去,他把一切都想明白,鬆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魏橋。」
魏橋一直候在一旁,見今上魂不守舍,臉色蒼白,心中忐忑,猶豫着要不要叫太醫前來,好在今上回了神,他便將自己的不安悄悄放回肚子裏。
「陛下,今日休沐,天還未亮,您再睡會兒?」
「不睡了,」今上無意在去夢中和裴皇后你追我逃,「朕要洗一洗。」
魏橋察言觀色,認為今上的洗一洗不是小洗,便輕手輕腳走出去。
兩個守門的內侍立刻推開沉重的殿門,大殿之中的光亮從門裏擠了出去,和外面的黑暗互相吞噬。
他吩咐混堂司的人準備好沐浴之事,隨後走回殿中,就看到今上坐在桌案前,將那請功的摺子細看了起來。
今上重重勾了銀霄的姓名,心想此人若是可用,等他再有軍功,就將他調入京都。
一個沒有背景的人,才是他要用的。
至於蘇停,往後也不能再信任,不管蘇停有沒有私心,晉王都已經起了拉攏的心思。
他要儘快物色一個總指揮的人選,最好是從定州的禁軍里選。
燕王回到王府,就見張旭樘已經在王府前堂等候,見了張旭樘,他先在心裏打了個哆嗦——張旭樘的手段他如今看的多了,才知道張家究竟養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他如今變得和張旭靈一樣,對張旭樘十分懼怕,認為張旭樘本人就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會懲罰任何犯錯的人——有時候沒有犯錯,也會受到懲罰,張二藉此彰顯自己的權利和手段,震懾其他蠢蠢欲動的人。
燕王調動勇氣,坐到張旭樘對面,不敢大肆呼吸,唯恐自己的氣息粗重一些,就會讓張旭樘暴怒。
他已經足夠的小心翼翼了,然而張旭樘還是沒能給他好臉色:「請功的事情辦好了嗎?」
燕王點頭:「都辦好了,今上說過完中秋再商議。」
張旭樘眯着眼睛看燕王,他眼睛已經痊癒,只是時常會覺得不舒服,需要眯着眼睛才能減輕。
他不眯着眼睛的時候,已經令人畏懼,一旦把兩隻眼睛眯起來,更讓人膽戰心驚,好像他的腦子裏已經在預備着殺人滅口。
燕王不自在的往後靠,垂頭看向桌上的茶盞,避開他的目光。
張旭樘看穿了他的怯懦,冷冷一笑放過了他:「晉王怎麼說?」
燕王連忙道:「晉王也反對。」
張旭樘端起茶杯的手一頓:「反對?」
晉王點頭:「不僅反對,他還拉攏蘇停,我仔細想了想,他應該是有辦法把蘇停拉攏到手,才不希望有人來攪局。」
張旭樘皺眉:「仔細說說,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
燕王從他的語氣中感到大事不妙,垂頭回憶,隨後從文德殿中說起,一直說到他和岳重泰離開。
說完之後,他看到張旭樘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露出一個獰笑。
張旭樘的臉還是那個臉,可是獰笑讓他的目光越發狠毒,眼睛裏冒出來的光射向燕王,讓燕王幾乎覺得自己是個千古罪人。
「王爺,我是不是在紙條上告訴了你,絕不能讓銀霄進禁軍?」
燕王嘟囔着:「我……我反對了啊……」
「不是要反對,而是要你辦到。」張旭樘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慢慢呼出一口長氣。
燕王仍然茫然:「我辦到了啊,今上一開始是要讓他做那個都虞侯的,我說了之後,今上就沒有再提此事。」
「蠢貨!」張旭樘按捺不住,抄起茶杯,想去砸燕王的腦袋,看看他那個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麼,然而這個腦袋不能砸,他只能讓茶杯轉了個方向,砸向了地面。
他瞪着衝進來的內侍:「滾出去!」
內侍倉惶地退了出去,他扭頭指着燕王的腦袋:「蠢!你有沒有腦子?」
燕王十分委屈:「我怎麼沒有腦子,你還想要我怎麼辦?」
張旭樘聽他一片懵懂,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抬腿踹翻了椅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今上就是多疑,生怕你們做兒子的把老子給架空了,他聽到你們兩個都反對銀霄入禁軍,就會懷疑,再看到你們和蘇停說話,疑心就會擴大,他會以為你們和蘇停不清不楚,會急於要一個沒有靠山的人,而銀霄就恰好是那個人!」
他氣的來回踱步,咬牙切齒地咒罵:「張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蠢東西!」
燕王氣勢孱弱的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晉王要和蘇停說話,還拉着董童英,我也阻止不了啊。」
張旭樘走到他身前,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打他的衝動:「你可以把晉王架走,也可以打翻董童英,你裝醉也比你湊上去要強,只要能阻止晉王和蘇停說笑,你鬧出多大的動靜都沒有關係!任何麻煩我都能想辦法給你擺平!」
「廢物!就讓你辦這麼一點事情都辦不好,我爹死的時候把你的腦子也帶着走了嗎?」
張瑞在的時候,一切井井有條,前朝有張瑞擋着,一切順風順水,既顯不出晉王的卓越,也顯不出燕王的愚蠢,張瑞一死,一切就顯露出原本的模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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