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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國陳奏使金緣、副使李資諒、尹彥純、徐昉、金富轍,現居與四方館。
與理蕃部協商多日。
言行雖恭順,但仍然心存僥倖。
」蔡卞一上來就給高麗國陳奏使團的態度定下論調——雖恭順,但心存僥倖。
大家也明白話里的意思,高麗國畏懼大宋武德充沛,慫了,所以不僅把國信使團改為陳奏使團——這是執臣藩之禮。
同時把前遼冊封的所有詔書、印章全部封納,眼巴巴地懇求大宋天子給予正式冊封。
跪舔到這個份上,也確實恭順。
但是心存僥倖。
趁着平遼戰事混亂之際,侵佔了鴨淥江以東土地上千里的惡行,隻字不提。
想着大宋家大業大,對這些偏遠荒蠻之地不在意;又極好面子,自己不提,說不定就混過去了。
兵部尚書劉韐開口道:「官家說過,我大宋的疆土,每一寸或是前人們披荊斬棘、篳路藍縷開拓出來,傳到我們手上;或是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爭回來的。
沒有那一寸是多餘,可以被外人肆意奪了去。
」他參加西北、滅夏和平遼戰事,自帶英武剛烈之氣,說出的話慷鏘有力,氣度非凡。
「北遼被我朝所滅,它的一切財富,土地和民眾,都當歸我大宋所有。
高麗國趁亂侵佔土地,偷盜行徑,令人不齒。
不要說千里沃土,就是一寸一尺,它高麗國也得給我們吐出來。
要是敢說半個字,問問數十萬披堅持銳的大宋將士,答不答應!」.qqxsnew劉韐的一席話,讓議事堂的氣氛變得激昂高漲起來。
就連身為保守派領袖的范純粹和蘇邁,也是一臉憤然,恨不得與高麗盜賊同歸於盡。
部分保守舊派的文人儒生們,還會繼續司馬光等人「不可擅開邊釁」,「堅守少兵」的思想,堅持任何兵事都是窮兵黷武。
但是范純粹、蘇邁這些高居廟堂的保守派大臣,立場和出發點截然不同。
數場滅國大勝,給予了宋國群臣們足夠的膽氣和自信。
要是在這種氛圍下,還敢說出可棄偏遠貧瘠之地以求和寧的話,會被官家和同僚們鄙視,最後被逐出朝堂。
曹鐸看在眼裏,心裏驟然明白。
其實官家和內閣對於高麗國的態度,是一致的。
敢趁亂偷盜土地?你是覺得我大宋數十萬鐵騎不夠迅疾呢?還是十數萬火槍火炮不夠犀利?青龍旗騎兵日夜襲擾,只是大餐前的開胃小菜——北遼剛剛被滅掉,大宋的精力主要放在安撫遼國舊地的漢、渤海、契丹、奚、女真、鐵驪等各族民眾上。
該編入青龍旗的,混編入青龍旗;該歸入郡縣管制的,先設州縣掛在山北宣撫司和北平府名下,統計人口、查錄土地,編撰戶籍、繪製黃冊。
等把這些大事忙完,前遼舊地綏靖,萬民撫順,大宋才能騰出手來,跟你老賬新賬一起算。
現在理蕃部還在跟高麗國陳奏使團在那裏瞎吉爾亂扯,就是秉承了上頭交代下來的暗示,故意拖延時間。
而蔡卞把這件事拿到內閣會議上說,不是為了別的——開戰由官家乾綱獨斷,具體的戰事又是樞密院組成的前敵指揮部負責,內閣負責配合就好了。
主要是先給閣老們通通氣,統一思想,凝聚人心。
看到大家的態度完全一致,曹鐸遲疑了一下,開口說話了。
「太宰、常公、何公,諸位同僚,曹某有話要說。
」議事堂很快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曹鐸身上。
「曹某自幼跟隨恩師董公學習,曾得他教誨,『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一旦開戰,敗者損兵折將,徒留無數無定河邊骨;勝者,無非是多一些用不上的土地,民力財力,卻被耗費一空。
」議事堂變得更加寂靜,大家看向曹鐸的目光也複雜各異,這讓他的心裏有些慌。
「前些日子,曹某拜訪恩師,曾被教誨道,大宋滅夏平遼,國力疲憊不堪,不可再大動干戈。
前漢武帝,驅逐匈奴,消除外患,對漠北連連用兵,可是也留下了『白鹿皮幣』、『算緡告緡』的罵名。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啊。
」曹鐸的話講完,議事堂里還是一片寂靜,大家都沒有想到,這樣的話沒有從范純粹和蘇邁嘴裏講出來,卻從曹鐸曹六郎嘴裏說出來。
他可是官家的總角之交,心腹中的心腹,鐵杆中的鐵杆啊!張叔夜突然開口問道。
「曹內政,那你的態度是什麼?」「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曹鐸毫不遲疑地答道。
眾人的神情為之一輕。
細細一想,對啊,剛才曹鐸話里話外都是「恩師曾言」、「恩師教誨」,他這是迫於師恩,才在內閣議事會上講出這番話來。
應該是他老師董其仁非常清楚,內閣議事會上,不會有大臣說出這番代表着極舊保守派觀點的話。
所以才想盡辦法,讓曹鐸出面說。
但曹鐸的態度是,老師的話是老師的話,我只負責說,但絕不代表是我的態度。
張叔夜剛才很有默契的一句問話,幫他點明了這一點。
蔡卞意味深長地說道:「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他幫你啟蒙開智,傳授知識,引領去你學習。
但是岳卓群翻譯的古泰西名家雅士德有句話,『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官家也曾教導我們,向前人學習的目的在於我們要超越前人。
」「曹六郎,你做的很對。
你既對得起你的恩師,也恪守了你心中的真理。
」說完後,蔡卞轉換了話題,「官家已經決定,組建北海經略司,駐地設在鉅燕島,嗯,就是此前的耽羅島,官家為其賜名鉅燕島。
同時成立螣蛇水師,負責海州至鉅燕島以北海域的警備經略。
海軍局李綱、韓甲先已經趕赴齊魯郡登州牟平縣辛汪鄉,籌建威海港,以為北海經略司和螣蛇水師副港以及造船基地。
」...大家默然不做聲。
這是大宋在調整戰略部署,也帶有很明顯的官家風格——他作戰不像漢唐,對外作戰往往打成持久戰,十年、二十年,數十年計,最後的結果敵人被打敗,自己也熬得國困民窮。
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往往不能全盡其功,等到數十百年後,外敵換個馬甲又死灰復燃。
官家的風格是在開戰之前,各種手段一起上,國窮民疲的經濟手段,煽動慫恿的用間手段,盜匪襲擾的無恥手段...只要有用,統統安排上。
然後等到敵國國困民窮,內亂四起時,再雷霆一擊,盡全其功。
滅夏之戰,已經初見端倪。
到了平遼之戰,發揮得淋漓盡致。
想必,高麗國也要被安排上。
蔡卞在議事堂上講得都是能讓閣老們知道的事情,情報偵查總局、各商會在暗地裏幹得那些勾當,現在肯定不會擺上桌面。
內閣議事會足足開了兩個多時辰,終於結束了。
蔡卞留大家吃了一頓中飯——東閣專門配置有一處廚房,可為內閣上下數百人提供一日三餐。
出了東華門,回到尚書省內政部,曹鐸處理完政務,到了下午散衙,徑直去了董其仁府上。
曹鐸把情況簡略地說了一遍,然後很含糊地說道:「內閣平章軍國大事,學生只能發言,無法主導其走向。
」董其仁六十多歲,一掛美髯垂在胸前。
他神情黯然,許久才幽幽地說道:「老夫請六郎在內閣進言,就是想請陛下苟思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不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當守在四夷而常獲靜勝。
可惜,理念不一,難以勸說啊。
」「六郎,為師知道你為難了,你盡心了!」「學生慚愧。
」又說了幾句,看到老師精神不佳,曹鐸便起身告辭。
董其仁相送到二門外,曹鐸拱手告辭後,緊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到老師還站在二門外。
他蕭索的身影在燈籠的昏光下搖曳不定。
老師少年有幸在濂溪先生門下學習,後又拜明道先生為師,四十歲便以治《春秋》《易經》聞名海內,被司馬公讚譽:此後弘揚義理正道,就要看你了。
可是現在的他,與一干大儒名士一樣,逐漸消失在蓬勃興盛的大宋舞台上。
或許,隨着老師等人的逝去,一個舊時代正在褪去。
這也意味着,一個新時代正在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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