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鳴拿起筆,在一沓文件上熟練地寫着,鋼筆在紙上沙沙的運動,一個又一個「同意,許鳴」被製造出來。
這是108師提交的第一次九江之戰立功士兵的績功證明,對於下面提交的請求文件,許鳴已經很久沒有拒絕過了,也許,他一直都是不願意拒絕別人的人。
甩了甩髮酸的手,看了下鬧鐘,指針指向了凌晨4點,但現在卻毫無睡意,自從被一場噩夢驚醒後,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噩夢中,他在九江大敗,連自己也被日軍活捉,岡村寧次波田重一和活過來的稻葉四郎都對着他哈哈大笑。自己的下屬,有的被打死,有的垂頭喪氣地做着俘虜,周邊的山地和湖沼里,是抱頭鼠竄的26軍。
他當時就一身冷汗,小腿還來了個抽筋,再無睡意的他,只好批着文件來渡過這個長夜。
「同意」很快完畢,許鳴升了個懶腰,從地下指揮所走出。
月明星稀,涼風吹寒,許鳴帶着幾個衛兵漫無目的地在陣地上晃悠,看見他們的哨兵一個接一個地立正。
一處青石堆砌的半地下掩體,射擊孔還透出幾滴燈光,許鳴眉頭一皺,走了過去。
掩體放哨的士兵看見有人過來,趕快跺了兩腳,射擊孔的燈光瞬間熄滅。
「總司令,」看着哨兵慌慌張張的臉色,許鳴就知道裏面在幹什麼。
許鳴在心裏嘆了口氣,他的26軍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賭錢,自己的部隊平時的活動是相當頻繁的。講述歷代亡國痛史,宣傳愛國英雄事跡,教唱抗戰歌曲,各種宣傳和勞軍演講不斷,但不論怎麼教導,人的性子還是不容易改的。
他走進掩體,裏面的士兵聽說總司令來查崗,一個面如土色。
班長手哆嗦着厲害,突然,一個骰子從他的手上落了下來。
許鳴撿起骰子,班長的腳也開始抖了起來。
「哎,這麼晚了,哦,應該說這麼早了,你們還在賭錢,也不怕白天幹不了事。」許鳴輕輕的責怪道。
看這些低着頭不說話的傢伙,許鳴拿起一包「大前門」,挨個發給他們,再扔出一個打火機,讓他們自己點火。
「叫什麼名字。」
「胡得田」,「劉向福」,「杭發財」…
「胡得田,不錯啊,是個班長了,家哪裏的?」
「報告總司令。」班長又要敬禮,許鳴擺了擺手阻止了他,「我是祁陽觀音灘的。」
「是那裏啊,我那裏去了好幾次,我記得上街頭那裏有棵很大很粗的銀杏,花開得像葡萄一樣。」
「是啊,是啊,我家就在…」
其他士兵看許鳴和顏悅色,一個個放鬆起來,說話也開始隨意,一個年輕的小個子士兵大着膽子道:「總司令,您能不能別告訴我們排長,不然,要挨軍棍的。」
許鳴笑道,「恐怕你們的排長已經知道了。」
小個子抬頭一看,手上的煙屁股嚇得掉在地上,不僅排長在門口立正,連長也虎着臉站在門口。
轉悠了一通,又隨便和士兵聊了一會天,許鳴的思維慢慢清晰過來,他開始重新考慮困擾他多天的問題。
戰爭打到這個樣子,他取得了一場場勝利,不可謂不輝煌,不僅國內冠以他「小白起」的稱號,據說連日本人也開始對他進行單獨的研究。
至少岡村寧次為這樣。
這次他的對手可以肯定為岡村寧次,他回憶起歷史上岡村寧次指揮的一系列戰鬥。沒有定規,不講教條。
南昌之戰,以最強的第6師團佯攻,以飽受爭議的101和106師團為主攻;在主要攻擊陣地上投入數百門重炮,用裝甲部隊進行突擊,用空軍實施補給,一周的時間即拿下重鎮南昌。隨棗會戰,以及長沙會戰,改變以往日軍攻城略地的傳統,以殲滅**主力為作戰目標。河南之戰,針對湯恩伯的作戰特點,為其量身打造了一幅作戰方案,打得湯總司令大敗。
岡村寧次這次會怎麼做?
「敵酋崗村,他的作戰特點我總結為三個,第一,不循常規,往往會在你意想不到的環節實施進攻;第二,性格屬於深謀遠慮,往往謀定而後動,但一旦出手,就宛如雷霆;第三,岡村寧次喜歡根據對手的不同採用不同的作戰方案,他很喜歡研究對手。現在大家可以說說,崗村這次會怎麼進攻?」
作戰會議上,許鳴直接將他分析的岡村寧次的特點說了出來,看看眾人有什麼對策。
眾人見許鳴如此推崇岡村寧次,頗有不以為然之態,胡璉道:「總司令,我看崗村也沒什麼了不起,他上任三個月來,數次敗在總司令你的手下。」
許鳴見眾人不相信崗村有多厲害,解釋道,「安慶和九江的失敗,不是岡村寧次的錯,岡村寧次資歷不夠,加上上任時間太短,內部關係尚未理順,我軍情況又不熟悉,所以才有這兩次失敗。而且,日軍安慶和九江的進攻策略應該不是出自岡村寧次之手,而是他們的作戰課長籌劃的,九江的失敗,對於日軍來說是失敗,但對於岡村寧次未必是壞事,他正好可以收拾權柄,來打一場體現他作戰風格的戰役。」
說完,他又補充道:「第二次九江之戰,我估計,日軍絕不會穩紮穩打,分散用兵,岡村寧次很有可能會集中兵力用於一個我們想不到的地方,或者在一個我們想得到的地方他用我們想不到的手段。」
從長沙趕來的副軍長萬全策道:「作戰以奇勝,以正和,崗村看來是深得兵書三味。」
萬全策是廣西人,說話抑揚頓挫非常明顯,操着典型的廣西口音道,「既然崗村是這樣的人,那麼他應該不會首先進攻九江,或者說僅僅投入佯攻部隊。」
「何以見得?」
「我軍防線堅固,崗村不可能不知道,一旦短時間內攻佔不了九江,我九戰區主力再從側後發起攻擊,日軍有覆滅之憂。所以日軍可能再先拿下德安,解除側翼威脅,再對我九江防線實施攻擊,這正暗合總司令你剛才說的崗村的作戰特點。」
許鳴不禁高看了萬全策一眼,當初萬全策來26軍,許鳴不以為然,但現在看他說話簡潔,分析精闢,確實有很強的能力。
許鳴把頭轉過去,問道:「伯玉,你怎麼看?」
胡璉淡淡地點了點頭:「我同意萬副軍長的意見,不過我認為日軍不需要攻佔德安,只需要首先重兵打垮我馬回嶺和德安的友軍,然後集中兵力與我軍決戰。
許鳴聽得毛骨悚然,這不是不可能的,歷史上第二次長沙會戰,阿南惟幾就這麼幹的,他通過強大的情報分析系統,完全掌控了**行動,然後在各個戰場上始終集中優勢兵力,將對手各個擊破。
「中民,你看呢?「
謝晉元搖搖頭,「總司令,我分析不出來,我要是崗村,就不敢那麼冒險,多半是拿下金官橋馬回嶺,然後派兵防守,再集中兵力進攻我九江。」
許鳴笑道,「你這是正着,難以獲得大勝,也留有很多餘地,不過我認為崗村不會如此謹慎。」
他看其他人沒有發表意見,道,「基本就這樣了,萬副軍長,此戰的關鍵不在九江,而在德安,請你馬上到武漢覲見委員長,將我們的判斷分析提交,並且向委員長建議,讓薛岳總司令全權指揮德安一線的部隊,張副長官調回廣東。」
謝晉元一驚,脫口而出,「千里,這會把張副長官往死里得罪的。」
許鳴哈哈大笑,「中民,你放心,我去做向華將軍的工作,他會高高興興地回德安的。」
讓張發奎回廣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起來**的指揮系統非常操蛋,以軍和兵團為例,李覺和李漢魂因為金官橋作戰有功,升了個軍團長,和許鳴一個級別,假如不聽許鳴這個兵團司令的,許鳴毫無辦法;張發奎現在是戰區副司令,和薛岳許鳴的職責互相交叉,許鳴的防區還有一個遊動炮兵團,但這個炮兵團卻受江防軍指揮。許鳴一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指揮架構,就感到非常的無奈。
「什麼,千里,你說的有沒有把握?」張發奎差點在酒桌上跳起來,剛才許鳴說日軍將會大舉進犯廣東,那可是粵系的老家。
「雖然沒有十成把握,9成也有,向華大哥,你必須趕快回到廣東,準備應戰。」
張發奎瞧了瞧許鳴,又瞥了下旁邊的薛岳,「千里,你這一分析,自然是要人回去,但怎麼不讓這位回去?」
許鳴舉起酒杯敬向張發奎,還偷偷向薛岳使了個眼色,道:「你們兩位同學還分什麼彼此啊,我個人認為,向華大哥您是不世出的名將,現在廣東防禦空虛,日軍進犯在即,只有您才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丟他媽的,還是你小子有眼光,虎仔,看看人家小白起是怎麼評價我的,不要一天到晚和我吵。
薛岳笑的打跌,半個月前張發奎還對許鳴一臉的不服氣,現在和他稱兄道弟。
許鳴把張發奎一通「動員」之後,三個人好好喝了一通,期間,許鳴裝作漫不經心地將他們分析的結論,日軍會首先大舉進攻馬回嶺和德安說了出來。
張發奎咂了咂舌,對薛岳道,「伯陵,千里說話一像準的很,你可以小心些。」
薛岳自信地道:「千里,向華大哥,我早有了方略,我以東西孤嶺亘德安東北及烏石門與德安西北之線佈置陣線,如同反八字,如張袋捕鼠,又如飛鉗夾物,我倒要看看,他岡村寧次到底有何能耐。」
許鳴陪笑道:「岡村寧次也不是多有能耐,也就是比我強一點點。」
薛岳手上的酒杯停在半空,眼睛斜睨着許鳴,似乎想看出許鳴說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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