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飢腸轆轆的肚子是不長耳朵的。
——弗朗索瓦·拉伯雷
[part·過於靈活的生存策略]
法依·佛羅莎琳對猶大教長的滑跪行為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
從古至今,這條貪得無厭的寄生蟲不光繼承了資本主義利益至上的原則性,也繼承了資產階級的軟弱性。
有那麼一瞬間,法依甚至覺得教長能及時下跪,及時呼救,及時求饒,這本身是一種優秀傑出的生存品質。
這個世上沒有多少人能做到光速變臉,放下可笑的尊嚴,不在乎榮辱,出爾反爾自我否定——哪怕猶大剛剛才說過,最可怕的情緒是「羞恥心」,照着這個說法,那麼此時此刻是比利·霍恩比較強。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討好暴力機器,取悅暴力機器,繼續利用暴力機器。
中國有句古話,叫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猶大為了活下去,很好的取其精華,更要取其糟粕。
他抱住比利·霍恩的大腿,把所有身為教長的威儀風範都丟掉,從扭曲的五官中擠出幾滴假惺惺的眼淚來,或許那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
他害怕極了,絕不想被血鷹吞進肚子裏。
雖然[天授]能把他復活,可是來自平行宇宙的另外一個自己,又怎麼能說那是真的自我呢?!
那只是一個代替品,一個人偶,一個為了完成合約而創造出來的傀儡,是艾歐女神選定的交易對象。
誰來填滿達格達之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達格達之釜必須被填滿。
「英雄!救救我!救救我呀!救我呀!」猶大餓得兩眼發青,卻不敢去撕咬比利·霍恩的腿。如果暴露授血真身,眼前這個血氣旺盛力量超群的漢子會砸碎他的腦袋——他會比血鷹死得更早。
「讓開。」比利推開猶大,免得這失智瘋狂的「平民」來礙事。
他往前踏步時腿腳不太利索,足踝的骨痂嚴重影響了身體平衡,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趟。
完全恢復視力之後,在昏暗的甲板一側,從客艙門扉往外看,那頭血鷹怪獸剛剛爬上來。
它的肢節不聽使喚,與比利一樣狼狽不堪,本來屬於混種部分的血肉骨骼被地質錘敲碎了,要慢慢適應魚蝦河鮮的元質——動作也慢了不少。
在比利眼中,這頭血鷹的意圖很明確,要慢慢爬向同伴的屍體,吃掉那些殘肢斷臂,吞下無頭軀殼。
「該死.」
比利·霍恩低聲罵道,又折回猶大面前,大手猛的一抓。
「拿來!」
猶大的肩頭還掛着比利的背包,被這麼一拉一扯整個人都趔趄摔倒。他的腦袋撞在客艙木質地台邊,疼得咬牙切齒眼神怨毒,額角磕開一個血淋淋的豁口,連忙捂住傷口,只怕授血怪物的超速癒合能力暴露在比利眼前——他不敢說什麼。
「比利!」法依急忙問道:「要我幫忙嗎?!」
比利·霍恩猶豫了那麼一下,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清明。
他從來沒有對這兩個陌生人談論過自己的真名——
——但是已經沒時間計較這些了,他沒有多餘的腦力。
「在這兒呆着!小妹妹!」
在客艙微弱的燈光映照之下,法依·佛羅莎琳不過二十一歲的年輕面孔帶着氣血虛浮的慘白臉色,哪怕她的皮膚是小麥色的,她的眼袋發紫發黑,肚子空空聖血失衡,還有不少維塔烙印的細小粉刺麻疹爬上脖子——在比利看來,這姑娘能夠承受血鷹的靈壓,並且維持
意識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從背包里翻出岩鎬,比起地質錘的鶴嘴鋤頭,這鎬頭要更難控制,但是比利·霍恩沒有其他選擇。
他的表情凝重,眉頭緊皺五官扭曲,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要進入高考考場的壞學生,可是內心卻逐漸平靜。
倒不是他放棄了,擺爛了,徹底崩潰了。而是體驗過血鷹的靈壓之後,他的精神屬性在蹭蹭往上漲,求生意志與靈壓抗性越來越強。
這些維塔烙印衍生物最可怕最厲害的攻擊手段就是靈感壓力帶來的精神損傷。
它們能夠挫敗戰團官兵的戰鬥意志,能讓精準射手失去准心,能通過爆毛細血管的方式污染智人的五感,能將受到的傷害,感知到的痛苦反饋到敵人身上,進一步削弱人類的殺傷能力。
它們扭曲畸變的頭顱肢體讓人們喪失勇氣,慢慢陷入瘋狂的絕望境地。
萬靈藥可以治癒肉體,但是治不好一顆千瘡百孔魂飛膽喪的心。
能挺過這一關的戰士少之又少,如果將它當做一道考驗,它的致死率太高太高,成建制的集團軍要採取遠距離火炮轟炸的方式來處理化身蝶,而不是直接面對它。
一旦靠近它,來到直線距離三十米以內,這種精神損傷會把槍彈齊全武藝精湛的勇士變成待宰羔羊。
在不知不覺中,比利·霍恩已經完成蛻變,他連續跨過兩三級,從化蛹期飛升至羽化階段——只是他還不知道,他完全感覺不到靈體的變化。
他提起岩鎬一點點靠近這血鷹怪獸,心率跟着越來越強的靈壓逐步攀升,陷入「深水區」的那一刻,熟悉的麻木感和刺痛感再次襲來。
他的右臂逐漸失去控制,過長的岩鎬把柄沾了血水雨水,從手心鬆脫滑落,鎬頭要撞上虎口——就在這個瞬間,從比利·霍恩的肩頭冒出一團翠綠的靈光。
洶湧的靈火瞬間烘乾了他肩頸的破衣裳,臂膀堅實有力的抓住了鎬子。
「哈!」比利只覺得心神振奮,五官一下子舒展開,所有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血鷹怪獸已經爬到了同伴的屍體身邊,它的肚腹變成了一張大嘴,幾乎看不出多少人形,脊椎斷掉之後,它的物質形態摻雜了許多卵生動物的基因,變成了一團不斷蠕動的扭曲血肉,它的皮膚變得更加柔軟q彈,從軀幹肢節長出來六條手臂,卻沒有指頭手掌。
它找不到更多的通靈觸媒,無法擁有更多的「手性」——不能深耕於人肉領域,只能縱向發展,讓自己變得更大,增加進食的效率。
對比上一回初次見面,這頭血鷹所散發出來的靈壓也沒有變強,因為它吃不到人肉,得不到更多的靈能資源。
比利·霍恩沒有猶豫,照着上一回的舊傷打擊點位,奮力揮動鎬頭!
「噗嗤!——」
鎬子撞進軟趴趴的腰脊,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這個瞬間,比利·霍恩聽見了慘叫聲,它來源於三個地方。
從傷口中冒出六張「嘴」,那是河蚌的肉塊裙邊互相擠壓着,模仿人類的聲帶結構往外發出高頻的嘯叫——似乎為了保護這一段脆弱脊柱,血鷹已經使勁渾身解數。
在客艙之中,法依捂着腦袋失聲尖叫着,她感覺自己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被岩鎬擊穿,連腸子都要拽出去了!
猶大疼得扶住了窗台,往外不斷的乾嘔,喉嚨里冒出咕嚕嚕的水聲,神智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這一鎬下去,比利·霍恩也感覺到肚腹傳來的幻痛,他臉色鐵青,想要提拉鎬柄,繼續擴大傷口,兩條手臂就酥軟失力,劇烈的疼痛感再次控制了他的肉身。
他只覺得不可思議——槍匠老師究竟是如何扛住這種疼痛感的
?他是如何做到的?
保持專注!保持專注!
比利·霍恩!保持專注!
血鷹怪物受到重創,它沒有第一時間還手,用腹腔的大嘴抱住同伴的屍體,死死不鬆口。
它背對着比利·霍恩(如果按照它的頭顱朝向來算,這團血肉還有「背後」這個說法的話),從背脊張開的肋骨和肉條組成的兩扇「血鷹羽翼」慢慢鑽出來十六顆眼睛,它們演化出部分肉瞼與瞳膜,直愣愣的盯着比利。
這一刻,比利的心智再次受到考驗。
他陷入了一種方向迷失空間錯位的幻覺之中,似乎無法掌控手裏的武器。
他感覺不到空間的遠近,好像萬事萬物都變成了二維與三維交疊錯亂的圖像,雨滴敲在化身蝶的背脊上,立刻化為一張扁平的水花,他的鎬子把柄似乎無限的遠離了他,如何去抓握都成了一個難題。
這是化身蝶製造的幻覺,這頭血鷹已經吃掉了一部分同伴的元質,慢慢朝着完全體演化。
比利的兩側肩頸厚肉迸發出更加洶湧燦爛的翠綠靈光!他像一尊不動明王!從眼睛中透出兩團火焰來!
一道道靈絲逐漸纏繞成凝實的團塊,漸漸匯聚成左膀右臂,將岩鎬完全提起!
說時遲那時快,血鷹的羽翼之中聚起八束骨片,韌性十足的肌肉纖維互相交纏着,將這黃褐色的鋒利骨刃猛的刺向這不識好歹的人類勇士!
利器穿身而過,比利幾乎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他口鼻溢血,沒有退縮,反而直接閉上了眼睛,他無法用眼睛來觀察距離,視覺變成了一種拖累,索性放棄雙眼!
[part·同舟共濟]
血鷹想要如法炮製,它的前半邊身體已經出現了不少凹坑,用作咬合的腹腔肌群已經調度到「背面」,逐漸匯成新的血肉槍刺。又是四次狠厲戳刺,打進比利·霍恩的軟肋,深入肺葉,撕裂了橫膈肌。
怪物能感覺到,這個智人已經越來越虛弱,它捨不得嘴裏的肉,還要分出更多的元質去對付身後的利器,分出更多的肌節來處理這位戰士。
比利·霍恩憋着一口氣,他無法呼吸,能感覺到這些滾燙的肉條在體內不斷的伸縮攪動,它們是跗骨之蛆,能夠膨大縮小,堅硬的骨質剃刀一次次毀壞着他的心肺系統。
疼痛感要將他逼瘋了,他的眼睛漸漸被血絲爬滿了,可是抽離鎬頭再次揮動武器這個動作,是那麼那麼的難。
「啊!!!啊!!!」
他往外吐出一片片污血,從喉口發出悽厲的慘叫聲。
「啊!————咳咳!——咳咳!——」
他無法抑制住身體的本能,肺腔奇癢無比,維塔烙印再次深入脊髓。
血鷹要一點點壓低這戰士的身體,用槍刺軟肉狠狠制住這副強而有力的肉軀,使比利慢慢跪下——失去了高點優勢之後,鎬子沒有自上而下通過兩臂加速加力的過程,也失去了大半的殺傷力。
比利無可奈何,他想要通過靈體脫困,兩條靈絲團塊構築出來的手臂剛剛離開岩鎬,又有新的觸鬚肉刺凌空射來!
這是血鷹最後一點點力量!它已經完全停止進食——
——富含蛋白質的蝦蟹肌肉已經離開了它的腹腔,不再去索取同伴的血肉。
厚實的甲殼失去血肉的牽引也要慢慢崩潰塌陷,有不少貝殼松鬆散散的,從這副扭曲的肢體上脫落。
它已經使出全力,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殺死這個敵人。
比利·霍恩越過了第一關,越過了第二關,似乎要倒在第三關——
——他已經走了很遠很遠,但是沒有什麼天命之人的說法,這
片土地沒有幸運女神來眷顧他,沒有什麼改變命運的巧合,沒有力挽狂瀾突然爆發出靈魂威光的神跡。
能夠連續闖過化蛹、化繭和羽化三道難關,就已經是盡頭了。
像馬奎爾醫生出神入化的魂威演化過程,也得到了貝洛伯格的幫助,可是比利手邊沒有白神的利刃來救場。
哪怕是槍匠老師,要使用這種破銅爛鐵來對付化身蝶,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結束了嗎?
比利·霍恩的靈體臂膀死死抓住了槍刺——
——抓住這四束朝着自己腦門射來的致命攻擊!
鎬子漸漸從他手掌中滑落,他咬緊牙關再次屏息,半跪着努起身體,想要再次站起來。
「噫!!呀!!!——」
用盡全身的蠻力,與這神話單位的初階形態角力。
反覆拉扯,反覆掙扎着——過了整整一分鐘。
他幾次疼得無法控制靈體,在意識渙散的瞬間用血肉之軀,用手掌繼續接力,緊緊握住額頭前方的骨刺,抓緊了血肉刺槍的腫脹肉須。
只要他的膝蓋稍稍離地,血鷹就開始拖拽槍刺,使他的重心前移,使整個身體要往這恐怖怪形的懷裏撲去。
他想要空出手去拿鎬子,就感覺到心肺之間傳出一陣骨骼碎裂的恐怖脆響。
他幾乎絕望——只期盼着福亞尼尼能早些醒來。
戰士絕不是孤獨的,絕不該孤獨的死去。
福亞尼尼沒有回應他——
——回應他的是一雙粗糙的,有褐色皮膚的手掌。
猶大滿臉冷汗,他鬼使神差的來到比利身側,反覆確認比利還活着這件事——
——在這決定生與死的幾分鐘裏,他看了太久太久,每一次比利落入頹勢,他就以為故事要結束了。
可是這一副堅韌的肉身,這一縷強壯的靈魂,似乎在冥淵地府的大門前進進出出反覆橫跳。
猶大眼睛裏的毛細血管早就爆了個乾乾淨淨,他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在另一團不斷扭動蠕行的血肉前掙扎着,噴灑出鮮血,呼出滾燙的熱氣。
他拽住岩鎬,朝着血鷹的背脊敲下去!
劇烈的疼痛感使猶大喪失了理智!
「操!操!***!!!***!!!」
比利·霍恩開口吼叫着:「你打錯地方了!」
「我怎麼知道該打哪裏?!」猶大捂住胸脊,心臟跟着這劇痛停跳了好幾秒。
比利空出一條靈體臂膀,它順着血鷹的肌節一路摸到羽翼的正中心,摸到頭頸的第七節脊椎關節。
「第七節頸椎的橫突孔最小,你看清楚!你看清楚!」
「他媽的疼死我了!他媽的!」猶大拖拽岩鎬,再次使足了十成十的力氣!
一瞬間——
——甲板的雨水血水都往天空飄灑。
它們帶起比利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
猶大也是如此,鎬頭擊碎死門的那一刻,恐怖的靈壓突然消失了。他不知所措,風浪捲動客船,使他身體失衡往江河一側跌落。
比利死死抓住了猶大的胳膊,兩人先是撞在硬木桅杆上,緊接着又跌回甲板。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猶大看得清清楚楚,從起起伏伏的江波陰影之中,從霧江上游往泰州方向的湍急水流里,似乎還藏匿着許許多多的怪物——它們都是費克伍德的爪牙,是萊北官府的魚人混種,已經變成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血鷹怪獸。
他感覺自己深陷地獄,活在一場血腥的祭祀之中,祭品正是他自己。
過不了多久,這些怪物
就會找上門來。
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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