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深夜。
八條景定正獨自一人躺在結城城本丸寢殿裏的榻榻米上,心潮起伏。這些天以來,一直有一件事情他在心中斟酌了很久,那就是到底要不要處置八條憲繁這位一門重臣。
誠然,八條憲繁前前後後為八條家立下了不少功勞。之前還略施小計,假意與江戶忠通罷兵言和,趁其不備,一舉於久慈川一帶殲滅了江戶家的有生力量,使得八條家如今能迅速平定常陸一國。可如今害得八條家惡名在外的也是他。
景定覺得用不了多久,身在越後府中的上杉政虎就會派人前來責問關於誅盡常陸南方三十三館國人領主的事情,因為政虎最厭惡的就是殺降。為此他深感頭疼。
正在此時,宇左美定滿拿着一份戰報走到寢殿外,向還未睡着的景定說到:「主公,捷報,石橋式部大輔已經率軍攻落了江戶崎城,討取土岐美作守以下三百餘人,並奪回了土岐美濃守殿的系圖和家寶。」
「恩,知道了。」景定此刻並沒有因江戶崎土岐家的滅亡而感到絲毫的喜悅之情。
「主公,那老臣就先退下了,不打擾您休息了。」宇左美定滿見景定沒太大反應後還以為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當即準備離開。
可就在宇左美定滿打算離開之時,景定卻叫住了他。
「宇左美駿河守,進來吧。」景定緩緩起身後說道。
「不知主公還有何事吩咐?」宇左美定滿進入房間後看着景定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後不解地問道。
「前段時間越中守聯合石橋式部大輔擅自攻滅常州的行方郡、鹿島郡已經向本家投降的三十三館國人領主,本家想要處置越中守的擅意妄為之舉,但是他畢竟是家中的一門重臣,也是家中兩代老臣,對此宇左美駿河守是如何看待的。」正巧宇左美定滿來了,景定就毫不客氣的問道。
「主公是想要固守現有的領地,還是打算開疆拓土?」宇左美定滿並沒有直接回答景定的問題,而是上來就直接反問了一下,甚至還沒等景定做出回答時,又接着康慨陳述道,「若是主公一定要開疆拓土,威加海內,那就應該對越中守進行嚴懲!在老臣看來,越中守此舉極有可能會讓當家喪失在南常州諸郡甚至是常州一州之地的人心,將來主公若是發兵攻略他國,那麼很有可能會招致敵方的拼死抵抗,從而損失慘重。若是家法不能嚴格執行,即便家中擁有勐將如雲、謀臣如雨以及百萬大軍,也會猶如一盤散沙,又怎麼能為主公所用呢?更何況主公還有着匡扶天下的大志,決不能因小失大啊!」
「知我者,宇左美駿河守也!」景定在聽聞宇左美定滿的話後,當即將枕頭一把扔到一旁,他非常贊同宇左美定滿的看法。正所謂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他將來還如何號令關東八國和岩磐兩國?只有嚴懲了八條憲繁,才能讓麾下的這些驕兵悍將感到畏懼,知道自己不會姑息養奸。
第二天一早,景定就正式以擅自攻殺投降的八條家的常陸南方三十三館國人領主為由,解除八條憲繁若松城城代、岩代眾旗頭等一切職務,並沒收所領有的兩萬四千六百石知行地,流放至尹豆大島思過。
同時,景定還下令厚葬南方三十三館國人領主,還讓鎌倉五山之首的建長寺住持湛光風車前去為遇難者做法事。
與此同時,岩城重隆在乘船逃往陸奧的途中被名義上的養子岩城政藤所擒獲,並送至結城城的地牢中暫時關押。
幾天後,在景定的要求下,左竹義昭、小田氏治、真壁久干、多賀谷正經、水谷勝俊等人紛紛上繳家中的指出檢地賬至結城城,以供景定閱覽。但是經過奉行們的計算匯總之後,景定卻發現不大對勁。常陸一國的指出檢地才只有五十一萬石,這就讓他難以相信。
常陸一國的平原、河流較多,極有可能與武藏一國一樣,隱藏了大量石高。故而,景定隨即下令對常陸一國進行大規模檢地,並以齋木尚重、石川定光、上條景義、穴澤定長等家臣為檢地奉行,按照之前在尹豆、武藏、東駿河、上野、下總、下野等地的標準,對常陸一國也進行一人一地的標準來檢地。
也就在此時,石橋廣繁突然一人一騎來到了結城城外,請求登城。
景定得知石橋廣繁請求登城一事後就猜到了他是想為其生父求情的,看在石橋廣繁曾長期負責自己宿衛的份上,景定還是許可其登城,並在結城城的大廣間裏單獨召見他。
「與四郎,你在常州的征伐中表現活躍,本家都看在眼裏,希望你不要自滿,繼續為本家盡忠職守的奉公。」景定上來先是表揚了一下石橋廣繁,想改善一下大廣間裏有些壓抑的氣氛。
「主公,臣不求戰後獲得任何封賞,只是希望主公能寬恕家父。」石橋廣繁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為何?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與四郎你侍奉本家多年難道還不清楚本家的脾氣嗎?若不是看在越中守鞠躬盡瘁為八條家奉公多年,光憑他擅離職守出擊江戶軍這一點,就能直接勒令切腹了。」景定有些無奈的說道。他仔細想想還是覺得之前對八條房繁的處置確實大度了,這才導致八條憲繁敢擅意妄為的誅滅已經投降八條家南方三十三館國人領主。
「主公,家父就算此次出陣常州沒有功勞但也有苦勞啊,若不將南方三十三館國人領主們剷除,將來後患無窮啊!」石橋廣繁依舊不依不饒的為八條憲繁辯解道。在他看來,八條憲繁頂多功過相抵,不應該受到革除一切職務和改易流放的懲罰。
「可是他們畢竟已經投降了,越中守卻還誅盡他們,這讓常州一州之人如何看待本家?讓本家如何取信於天下之人?」景定雖然理解八條憲繁的行為,但是這並不利於八條家之後對外交涉。
若是之後被心懷叵測之人進行添油加醋的話,天下六十六州人就會誤以為他八條景定是殘暴好殺,窮兵黷武,圖謀鄰近大名、國人領主的領地。遠國之事只要經過多家傳說後,必然會黑白顛倒。就算上杉政虎、尹達晴宗、畠山義續等人不會說景定的壞話,那麼武田晴信和今川義元兩人就很難說了。
「那臣在此事上也有過錯,沒能阻止家父,可為何主公不對臣一道懲處呢?」石橋廣繁在聽完景定的一番分析後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與四郎,令尊那是為了保護你,為越中守家留一條後路,這才獨自承擔殺降的後果。若是本家不懲處越中守的話,此後還如何號令坂東八州以及岩磐兩州之人?常州一州之人必然會對本家心懷不滿,以後本家還能繼續擔任常州太守一職嗎?至于越中守的家卷則是都由你來照顧吧,他們不會隨越中守一同前往豆州大島的。」景定語重心長的說道。
其實此次景定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按理說八條憲繁以及其家卷是要被流放至左渡的,最後在家中一門親族眾的紛紛上書下,他才改成了近流尹豆大島。
若不是石橋廣繁是景定最信任的一門親族武將,更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玩伴,他都不想向石橋廣繁說明這些。
「臣明白了,不知以後還能前去大島探望家父嗎?」石橋廣繁慚愧的低着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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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令尊能否解除流放以後就看與四郎你的活躍了。」景定其實也不想把事情做絕,此次只是以儆效尤罷了。
只是,之後景定就需要考慮鎮守在岩代、磐城方面的人選,而且還得從八條一族之中來挑選。在他看來家中各派系勢力必須達成平衡狀態,可不能讓外戚的宇左美家、江戶太田家實力成長太快,鎌倉幕府可就是前車之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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