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月明,城中燈火躍萬家。
東湖兩岸,人間百事映水眠。
元宵的景照亮涿鹿的夜,叫世人陶醉,引神靈低眉。
河上大船掛着百樣的燈籠,人們在歡呼喝彩。街道上戴着骨飾的巫祝高唱頌詞,擺着地攤賣着面具,帝女駐足,問那獠牙紅面的價錢,忽而轉身蓋上,孩童哭聲頓時不絕。
「誰人管這天地是是非非,不過百年,黃土一杯!」巫祝唱道,起舞,獸骨摩擦發出好聽的沙沙聲,便是伴奏。
「如何?」戴着獠牙紅面的帝女問。
李熄安聽着那哭聲罵聲連成一片,搖頭道:「嚇壞小孩。」
帝女嬉笑着跑遠,一頭鑽進小孩堆里,一時間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當李熄安走過去時,帝女正在原地嘖嘖感慨,稱:「果然嚇壞小孩。」
沿着掛滿燈籠和綢帶的街道繼續向前,人們來來往往,其中還能見到不少化形的大妖。
「我那長兄,確有實力,就眼前光景,在姬水畔的那座軒轅城時鮮少能在軒轅城中見到。」帝女讚揚。
李熄安點頭。
在這個時代竟然能呈現出不亞於後世的盛景來,的確不容易。
樂聲傳來,人群讓開一條路,以純白點綴的花車緩緩駛過,在花車上起舞的是一位真正的生靈,靈氣浩蕩,翩躍之間,舊木抽枝,花開的痕跡沿着花車一路朝前。
花車上的使者飛下來,來到人們的身邊。它們在邀請幸運的人一同走入花車,進入軒轅城的中心。在使者飛來時,每一個人都期盼自己能夠被選中。
使者停在李熄安面前,編織出花環為他和帝女戴上。
這意味着他們便是今晚被花神眷顧的幸運兒,能與花神同乘花車邁入中央宮室。
天燈永明之夜,每一位神靈都有自己的「花車」,當然,樣子可能就不會如花神這般規矩漂亮了,有山河間的妖神為挑選幸運兒時呼喊着戰鬥,戰鬥,男兒的血永不會冷,連「花車」都是用極其炸裂的骨頭和火焰構成。
花神是神靈中都是美貌相當出眾的女子模樣。
迷戀花神的人不在少數,狂熱的信徒時常將她的花車圍的水泄不通。
百花鋪成道路,垂下綢帶,接引那些幸運的人步入花車。
花神的舞蹈仍在繼續,只是心有所感地瞥了人群一眼,見到某位幸運兒時血液陡然凝滯,步伐混亂地踉蹌了一下。她的舞姿極美,即便是出現這樣的狀況依舊能完滿適應圓回。
但悄悄地,花神捂住嘴,掩蓋自己吃驚的神情。
花車內別有洞天,李熄安跟隨使者來到一個房間,裏面十分寬大,又能看到外界的煙火景色。
帝女摸着頭上的花環,感受指尖與花瓣摩挲的觸感。
她是無法觸碰花朵的,旱炎會以她為中心,燒穿方圓千里的大地。江河都會因她斷流,更別提那些脆弱的花蕊。
這時,有人敲門。
「要買花麼?」女孩捧着花問道。
一路走來,人們都以為她是花車上花神的神使,於是欣然買下那些花,哪怕貴了點,畢竟在花車上賣的花,自然是出自花神之手。
這時她卻碰壁了,李熄安看向帝女,似乎並無買花的意願。
女孩注意到後方靜坐的帝女,眼前一亮,「大人您就給您的妻子買些花吧!你們二人如此相襯,我為你們便宜些。」
這一招可謂百試百靈,即便是登上花車沒有多少錢財的百姓,她也可以拿出靈活的花價。
李熄安搖頭,笑了笑。
女孩沒明白意思,心說這都打不動這人?瞧着也是氣質不俗,相貌女孩回想一番,竟無法仔細地回憶起那人的相貌。她再抬頭,分明見到了對方,對方就站在自己的身前,可無論怎麼努力,對方的臉上都像覆蓋了一層無法透過的迷霧。
「這姑娘是我後生。」李熄安說道。
女孩這才意識到問題,原來根本不是夫妻,她算計的二人是長輩帶着晚輩。
她沒有去細想為何無論如何都看不穿李熄安的相貌了。
這是軒轅城,即便是帝者出現會出現在街道上都不稀奇的城市。
她沒有過於驚訝,道了歉便準備離開,誰曾想李熄安叫住了她。女孩滿心歡喜地回頭,以為是對方準備買花了,卻聽見李熄安說道:「你不是花神的使者吧,賣的也並非花神眷顧之花。」
女孩變了面色,從背後關上房間的門,在神情變幻之間,她沉着臉向李熄安走來,似乎不懷好意,靈力涌動的身體裏藏着巨大的能量。
然後她撲通一聲跪在李熄安跟前抱住他的腿,「您千萬別說出去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我也只是跟着花神老姐混一個溫飽,這年頭當神靈實在卷的不像話,像我這種沒有信徒又沒實力的小神在軒轅城過活,一年剩不到三個子啊!」
「你是什麼神?」帝女開口詢問。
「慧清之神」女孩說道。
帝女沒聽說過慧清池,認為是自己遠居塵世太久,所以才不知曉這個地方。
李熄安熟讀神農草木的經書,書上幾乎記載了神州每個角落的大山河流生靈草木,他記起來,說道:「樟山背面山腰中,生慧清草,食之可使人清明聰慧,要長出這種草需要樟山南面山腳下的池水來澆灌,於是那池水便叫做慧清池。你是慧清池中生出的神靈。」
女孩聽得眼睛都瞪大了,頓時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此地同樣不可久留。
有這般學識的生靈不是老不死就是一方山河大神,說不定就是掌管她那一整片大山的神靈,這才對她了如指掌。
「花神和你關係很好麼?你能用她的行頭坑蒙拐騙。」帝女問。
「這不是坑蒙拐騙!」女孩正色道,賣花久了職業病犯了,滔滔不絕,「雖然花非花神之花,但這也是我用慧清池的水澆灌出來的,聞此花香有提神辟邪之效!慧清池可是一點一點縮小,這代表什麼?代表這種花是長出一朵少一朵,限量品!我賣這個價格理所應當啊!」
「既然如此有如此神效,為何要假借花神之名,堂堂正正拿不出來賣不就好了嗎?」帝女再問。
在女孩撲通跪倒在地時,李熄安已經拾起了她賣的花,然後從一堆花束中挑出一朵來,和花束的其他艷麗的花相比,這朵花還沒有完全綻放,花瓣半數閉着,連顏色都不甚艷麗。
這便是花束中唯一一朵用慧清池水澆灌的花,賣不出去也是當然。
李熄安沒有塵世流動的貨幣,於是伸出手朝空氣虛握了一把,將空氣中游離的靈氣凝聚成結晶。
「就這朵了。」
看見李熄安掌心的靈氣結晶,女孩喜出望外。一口一個「老爺大氣」一口一個「再生父母」,其德行不輸古界之天。
得了靈氣晶石,女孩一下便跑的沒影了,即便是花車內還有幾個沒有造訪的房間她也不敢再去賣花。她捧起那花束,搖頭想到要是軒轅城中的大人物都如眼前這位那般好說話,她也不至於混的如此悽慘,食不飽腹。
李熄安將花給帝女查看。
「看出什麼了麼?」
帝女接過,用指節輕輕撥開花蕊,她沒有感到令人舒適的靈氣,而是一種衰敗的氣息。也許對於常人,這朵花的確能有提神之效,但涉及到律法這個層次後能看清更加深邃的性質。
靈在衰敗。
「看來天地在變化,要不了多久,這方天地將無法容納那些正神,他們會漸漸的衰亡。」李熄安說道。
「龍君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李熄安的目光落在那朵花上,瞳目深處蔓延金色的潮。
「自然我看見的。」
花車緩緩駛過街道,以花瓣與綢帶鋪就的拖尾上,曼妙的舞者隨花神一起起舞,人們叫好吆喝,紅燈映笑語。
人們相信白帝。
但天地變化無常。
外界熱鬧喧囂,帝女卻覺得一陣寒意衝上來,凝固了血,
「如果靈會衰敗,是不是意味着帝者也不會長存?我不是指像我父親那樣的人,而是這個位置。」
「這個世界是殘破的,道源會幹涸。失去一位帝者便永遠失去,你可再見到炎帝與黃帝的力量重現世間?」李熄安點頭,告知帝女殘酷的事實。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帝女,「放鬆些,我是帶你出來玩的,你這樣搞得我像出門和孩子去遊樂園還談學習成績的家長,會讓我很難做。」
帝女被李熄安的比喻唬到了,她與軒轅的反應完全相同,聽不懂,但能領會到意思。
說罷,李熄安收回目光,不再提及這些話題。
他能覺察的比帝女更多。
如今炎帝黃帝白帝已顯,對應五行的火土金。
那枚道源上銘刻的便是五行歸源,當五帝的時代終結,道的時代便結束。後世的生靈在抵達絕頂的境界後便會發現無路可走,由此開啟了羽化的時代。
但為何在這個世界上允許出現歸源層次的生靈而不被察覺,偏偏卻在羽化時代被暗處的至尊盯上?
李熄安的視線仍無法穿透隱秘的迷霧。
涿鹿平原上的軒轅城的中心部分,即中央宮室幾乎是完全將曾經的建築物照搬了過來,然後在一些基礎上進行了擴建。擁有了一個內圈宮殿建築群與一個外圍建築群。
花車駛入中央宮室的核心圈。
人潮湧動,給這片肅靜的地方帶來了些喧鬧。
銀白廣場的地面映冷月,這是由少昊親自熔鑄出的廣場,肅殺之氣終年不散。平日裏光是站在這上面就讓人心底發寒,現在節日氛圍沖淡了帝的威嚴,曾經在這座廣場上站不穩的官員正神們也能載歌載舞了!
但能來到這片廣場上的生靈比起軒轅城內終究少許多。
多數有神靈的花車送來,跟着長長的隊伍,然後各自佔據着一片區域。
李熄安走出花車時,花神就站在花車一旁向李熄安欠身行禮,姿態很低。那些由神使接引的幸運兒朝着李熄安的方向看過來,想看看是何方人物引得花神青睞。
「不是,錯覺吧,我咋看不清那人長相呢?」
「你個蛤蟆精眼神不好正常,讓我瞧瞧怎麼個事兒。沒聽說今年有什麼天賦異稟的人物啊。這還讓花神親自迎接,總不至於是哪位軒轅氏的小祖宗吧?」
「太詭異了,看不清,根本看不清,那人如籠罩迷霧,神秘莫測啊!」
廣場的中央,一座高塔聳立,塔身上篆刻的銘文還有乾涸的血跡。
李熄安站在廣場上,這廣場看上去有一種金屬質感,踏上去的一瞬間仿佛被一道光自下而上地掃遍全身。
花神說道:「這是帝的選拔方式。」
「每一年的元宵之夜,花車將滿載天賦異稟的生靈來到這裏。帝將選出他的戰士。」
李熄安應了一聲,想來花神是認出了他。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廣場中心的那座高塔上。
他又看向周圍,每一個花車象徵一位神靈,神靈的身後又跟着神使還有那些被選中的生靈,排列的整整齊齊。即便是在軒轅城中高呼「戰鬥」的大妖們也冷靜了許多。
像小學的升旗儀式。
花神沒有因為李熄安的無動於衷氣惱,她接着說道:「妾身的上位神靈是掌管春天的句芒大人,他是帝的兒子,妾身因此也能聽聞許多關於帝的事情。」
「帝說這看似平靜的世道下藏着驚人的危機,要效仿自己的父親黃帝,將道與法傳向塵世,以此讓諸靈擁有握住刀劍的機會。」
花神與李熄安的交流十分把握分寸,說完便平靜退下。
至於帝女,她早已化作無形青火,鮮少有生靈能堪破這藏匿神通。
在花神離開後,帝女說道:「看來長兄早就發現天地間的變化了。」
李熄安搖頭,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他只是個帶小輩去遊樂園的老東西,可不想誤入這種嚴肅的場合。
「走吧。」他說道。
「龍君不願待在這裏麼?」
「這裏並無樂趣,只有些金屬的鏽味,聞的多了不免變得陳腐。你還年輕,外界那些喧鬧才是屬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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