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到底從頭至尾看個圓滿。
肖思寧先行背了水毛毛回去,水毛毛像個木頭人一樣任其安排,讓坐下就坐下,讓歇會兒就歇會兒,只是不動不說。
小寶一直等魏誠毅和侯澤打完架,才把二人揪着回了客棧後院,讓人領着去洗涮,都打成土猴兒了。
趁他倆洗澡更衣的功夫,肖思寧坐在院裏,一邊看着水毛毛,一邊詢問小寶他們二人的戰況。
「別提了!」小寶說,還直撇嘴:「罵得那叫一個氣勢洶洶,打得那叫一個情意綿綿!」
肖思寧:「……啥?!」
小寶給解釋:「魏誠毅罵侯澤五行缺爹,侯澤罵魏誠毅八字欠揍,然後吧,魏誠毅避着侯澤的傷腿,只打侯澤的肩膀,侯澤瘸個腿兒非要扇人一嘴巴,說是替毛毛出氣!」
這都什麼事兒啊!
兩人邊說話邊偷眼看水毛毛的反應,水毛毛卻只顧低着頭,不知道在想啥。
過了一會兒,侯澤先出來了,洗涮乾淨,但還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坐在水毛毛邊上,輕聲說道:「小老頭兒,你該高興,你兒子來看你了。」
說着有點傷心:「我是當不上你兒子了,正主來了。」
說話的功夫,見到桌腿邊上,水毛毛的破包頭巾,就撿起來,拿在手裏抽打幾下塵土,遞給水毛毛。
這下水毛毛有反應了,他突然驚慌地用手拂摟腦袋,驚覺竟然沒有把那一頭軟趴而細密的白毛藏起來。
這段日子,時不常就來找小寶玩兒,放鬆了,也沒刮頭皮,頭髮長出寸把長,再加上天熱,只要沒有外人,就會把包頭巾摘下來。
他平日裏包着頭,是因為胡亂包着,能擋住不少眉毛,讓人不那麼注意到他的膚色,少引些麻煩。
但是他心裏也憋屈,活了大半輩子,整日像個過街老鼠一樣。
主要也是為了孩子們考慮,他現在身體狀況不好,不敢像以前那樣打打殺殺,免得孩子們替他拼命。
都是些苦命孩子,把他當爹、當爺爺的孝順着,他不想給他們惹麻煩。
可是,自己這樣子,都被親兒子看到了。看到了!
醉酒、暴露樣貌、又哭又嚎、沒個老人樣子,所有的不堪都被兒子看到了!
水毛毛慌慌亂亂就把包頭巾往腦袋上蓋,手哆嗦着,越急越包不好,越包不好越急。
魏誠毅其實早就收拾完了,卻躲在房裏遲遲不肯出來,他站在窗邊側着身,用牆體掩藏身影,卻忍不住看着水毛毛的慌亂。
他跟他一樣,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侯澤趕緊起身,要幫着水毛毛把包頭巾纏好,水毛毛卻像感覺不到周圍人存在般,依舊自顧忙乎着。
魏誠毅濕了眼眶,再也忍不住,疾步走了出來,手上拿着一頂空頂的、只有一圈圍檐的帽子。
站到水毛毛跟前,水毛毛動作一滯,手就停在頭上,低着頭,手肘遮住了兒子看向他的視線。
魏誠毅輕輕把他的手抓住,放下,接過他手裏的包頭巾,仔細給他擦乾淨滲在頭髮里的汗水,然後把空頂帽給他戴上。
「戴這個吧,涼快,」魏誠毅說道,聲音沙啞:「頭髮別再剃了,留着擋陽光。」
小寶突然覺得很想哭。
於是他就哭了,很認真的哭,因為這父子倆就差一步了,他得幫忙。
「爹呀!哇哇哇哇……」小寶仰着脖子朝天哭嚎起來:「人人都有爹為啥我沒有啊……嗚嗚嗚嗚嗚嗚!」
小寶在嚎的時候,不知怎麼,眼淚真就順着他的眼角,小河般沖入髮鬢。
侯澤一下子就受不了了,蹲在地上,胳膊圈着膝蓋,把臉也埋進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不但沒爹,也沒娘,被拋棄的五月五!
魏誠毅回過神,回頭看一眼小寶,有些無奈:剛鼓起那麼點勇氣,就被攪和沒了!
走到小寶身前,俯視小寶,小寶正閉着眼睛仰天哭嚎呢,魏誠毅就盯着他濕漉漉的髮鬢說:「你爹我是尋不着,你娘倒是找到了。」
「嗝兒!」小寶一個哭嗝收了聲:「你說啥?」
「我說,你親娘,我找到了!」魏誠毅說。
水毛毛終於抬起頭,問出聲來:「楚清不是他……?」
肖思寧他們沒人知道小寶不是楚清「親生」的,聽見這話也都驚疑地湊過來。
魏誠毅認真告訴小寶:「楚清就是你親娘!」
小寶木呆呆看着他,沒做聲。
魏誠毅繼續說道:「你是半歲大時被你親大伯、大伯娘賣掉的,買你的是苦水鎮張記菜館的老闆夫婦;
前腳賣掉你,後腳他們又把你娘賣了,比你便宜,你值二十兩,你娘值五兩;
你娘是要被賣去東倫國做僕役的,但是半路上你娘找機會逃了,輾轉數月逃到苦水鎮;
當時你娘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看到張記菜館正在招廚娘,就應了工,算是落腳;
那時你太小,可能都不記得了,後來你娘被那對夫婦欺侮、掃地出門,你就跟着她走了,之後的事情你應該有印象吧。」
「噢。」小寶脖子酸了,把頭低了回來。
魏誠毅詫異小寶的反應,小寶很平靜,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他歪頭看向水毛毛:「你兒子說話很無趣,回頭你調教調教。」
水毛毛:「……」
魏誠毅:「……」
魏誠毅不信小寶心裏不激動,語氣加重了些:「楚清是你親娘,你憑直覺跟着親娘走的。你們娘倆的緣分!」
小寶嫌棄地斜眼瞥了瞥他:「你激動個什麼勁兒!娘親不是親的也是親的!我是娘親不要命也要從狼嘴裏搶回來的孩子!是不是從她肚子裏鑽出來的,有什麼要緊?!」
「哇……」侯澤嚎上了。
就他最可憐,親爹娘拋棄他,水毛毛不要他。
魏誠毅過去踢了他一腳,侯澤本就被魏誠毅摔的腿傷沒好,這一踢,趴地上了。
魏誠毅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遞過去:「給!」
侯澤淚水糊着眼,看不太清,問:「啥?」
魏誠毅塞到他懷裏:「拿着!」
侯澤打開油紙包,裏面是個信封,再打開信封,裏面是……一沓銀票!
侯澤一下就炸毛了,跳將起來,吼道:「你什麼意思?讓我滾遠點兒?用不着!用不着你破費!」
侯澤把信封摔在魏誠毅臉上:「老子不跟你搶爹!你用不着趕老子走!老子留這兒是衝着小老頭兒,不是你!」
魏誠毅愣了一下,抿了抿嘴,把摔出信封半截的銀票重新裝回去,依舊塞在侯澤懷裏,侯澤掙扎,魏誠毅用力禁錮住他雙臂,讓他就那麼把信封抱在胸前。
魏誠毅說:「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我還得回去上值……我不在的時候,你替我照顧好……咱爹!」
「嗚……」這次是水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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