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京城開春後迎來的最大的一場雨,宏偉壯麗的京城籠罩在狂風驟雨中,連天子坐鎮的皇宮也不例外。墨子閣 m.mozige.com
御書房中,景宣帝正在批閱奏摺。
豆大的雨點砸着門窗,景宣帝仿若渾然不覺。
一直到大內總管福公公輕聲提醒:「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歇會兒吧。」
景宣帝揉了揉酸脹的眉心:「什麼時辰了?」
福公公道:「亥時了。」
景宣帝道:「剛剛是有什麼人來過?」
福公公笑道:「啟祥宮的玉梅。」
景宣帝龍眉一蹙:「嫻妃又不好了?」
福公公笑了笑:「雷聲大,驚着了嫻妃娘娘。」
景宣帝凝思片刻,說道:「朕一會兒過去看看嫻妃。」
「是。」福公公對門外的小太監揚了揚手。
小太監會意,麻溜兒地去啟祥宮稟報了。
景宣帝神情疲倦,看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摺,還是又拿了一本。
福公公欲言又止,走上前,將燈芯調亮了些。
景宣帝確實感覺視線有點不大清楚了:「還是你貼心。」
福公公不敢居功。
景宣帝又道:「衛惜朝走了?」
福公公訕訕道:「沒,衛大人在偏殿跪着呢,沒您的旨意,他不敢離開。」
景宣帝不咸不淡地譏諷了一聲:「你確定他是跪着的?」
「呃……這……」福公公幹笑。
一般來說,觸怒天子是要跪等的,可衛家幼子是一般人嗎?
他一般起來就不是人。
景宣帝冷聲道:「讓他滾進來!」
不多時,衛廷被小太監帶進了御書房。
衛廷是一大早入宮的,景宣帝愣是晾了他一整日。
別人被晾這麼久,早戰戰兢兢,不知龍威何時就要發作在自己頭上。
這廝不虧待自己,該吃吃、該喝喝。
景宣帝是見了他就來氣。
「你膽子倒是大,沒朕的旨意,也敢私自回京!」
衛廷拱手:「陛下,老祖宗給臣託了個夢……」
景宣帝打斷他的話:「說人話!」
衛廷:「臣錯了,臣想回來了。」
景宣帝:呵!
景宣帝就看不明白了,衛家上至衛老將軍,下至衛小六郎,全是忠厚老實的武將,怎麼到了衛廷這裏,就變得如此厚顏無恥了?
這小子還有沒有一點臉皮的?
景宣帝龍威四溢地說道:「你的骨氣呢?還是說,你終於答應娶朕的公主了?」
衛廷嘆氣:「臣沒答應,公主萬金之軀——」
景宣帝冷聲道:「你別說你配不上!」
衛廷認真答道:「沒有啊,公主萬金之軀,自然是配得上臣的。」
聽聽,這叫什麼混賬話?
弄得像是惠安公主高攀了他似的!
福公公捏了把冷汗。
衛大人,您是真敢說呀。
衛廷話鋒一轉:「只是陛下,臣對惠安公主並無男女私情,強扭的瓜不甜。」
景宣帝沉聲道:「你娶了惠安,相處一段日子,自然會明白惠安的好!」
惠安公主是皇室最貌美的公主,又才情兼備,皇帝就不信日日對着這樣一個大美人,衛廷還能無動於衷。
衛廷沒再此話題多做辯駁,而是正色道:「再者,北寇未除,海匪未滅,臣還想多為陛下效力幾年。」
這話,只差沒說我不想交出兵權了。
景宣帝心裏怎麼想的,不得而知。
總之,一刻鐘後,衛廷安然無恙地從御書房出來了。
已經差不多快轉成明衛的暗衛撐着雨傘走上前:「少爺,陛下沒為難你吧?你都在裏頭關一天了!」
衛廷淡道:「糾正一下,是待了一天。」
關字,聽起來就很沒面子的好麼?
暗衛:「哦。那,陛下可有讓您回寺廟啊?」
衛廷道:「沒。」
暗衛驚喜道:「這麼說,您以後都不用再做和尚了?」
衛廷囂張地說道:「當然不用了,本少爺……還俗了!」
「惜朝哥哥!」
不遠處,一襲湖藍色絕美宮裝的惠安公主,冒雨朝衛廷走了過來。
宮女為她撐着油紙傘。
這一幕,美如畫卷。
衛廷一秒佛光罩頂,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貧僧法號玄心。」
暗衛:「……」
惠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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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廷出宮後,惠安公主帶着滿腹委屈回到了啟祥宮。
她一頭撲進嫻妃懷裏,美眸含淚地說:「母妃……父皇太過分了……」
嫻妃摟着懷中嬌滴滴的女兒,好笑地問道:「你父皇怎麼過分了?」
普天之下敢如此非議一國之君的,恐怕只有惠安公主了,別的皇子公主哪兒講皇帝一句不是?
可誰讓皇帝寵惠安呢?
惠安公主委屈地說道:「惜朝哥哥回京了,我方才在宮裏見到他了……可他竟然還沒有還俗——」
在惠安看來,一定是自家老爹不讓衛廷還俗。
她是捨不得責怪衛廷的,就只能往自家老爹頭上扣屎盆子了。
嫻妃神色一輕:「我還以為什麼事呢。」
惠安公主直起身子,一臉受傷地看着嫻妃:「這件事難道不重要嗎?」
嫻妃敷衍地笑了笑:「重要,重要,一會兒你父皇過來了,母妃替你求求情,讓你父皇免了衛廷做和尚。」
惠安公主哼道:「這還差不多!」
她又愉快地去玩耍了。
嫻妃問道:「這麼大的雨,你又去哪裏?」
惠安公主揚起小下巴道:「去找靜寧!」
她要去欺負靜寧!
嫻妃頭疼,你哪次在靜寧手裏討到了便宜?
靜寧八字好,陛下已經在考慮冊封她為鎮國公主。
但凡與鎮國二字扯上關係的,那都不一般了。
女兒再受寵,也只是個受寵的公主。
靜寧不同,倘若當真冊封,她將比肩諸侯。
嫻妃不忍心女兒一次次去靜寧面前作死,對女兒說道:「你消停一點,你三哥快回來了。」
……
京城大雨漂泊,遠在三十里以南的豐縣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項公子……如今該叫蕭重華了。
他身着銀灰色斗篷,站在驛站的廊下。
他左臂受了傷,隱隱可見纏繞的紗布。
景弈提着長劍,一身殺氣地自雨霧中走來。
他的劍刃上滴着血,蜿蜒地流了一路。
「受傷了?」蕭重華問。
「沒有。」景弈說。
蕭重華遞給他一塊乾淨的帕子。
景弈沒用來擦臉,而是用來擦了劍。
劍比臉重要。
蕭重華淡淡問道:「第幾波刺客了?」
「十三。」景弈答道。
蕭重華摸上自己手臂的傷處:「真是心狠手辣呀……」
景弈沒說話。
知道衛家幼子狠,卻沒料到他如此之狠。
「我也沒料到,從前是我低估他了。」蕭重華淡淡一笑,「昨晚若不是你擋在我面前,我傷的就不只是手臂了,我或許已經沒命了。」
那一劍是直衝蕭重華心口而來的,景弈以身作盾,對方臨時改了招式,最後只劃傷了蕭重華的手臂。
蕭重華漫不經心地說道:「衛廷的刺客似乎並不想傷害你。」
景弈皺眉:「表哥……」
蕭重華抬了抬手:「不必解釋,衛廷打的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他想挑撥你我之間的關係,叫我誤會你與他私下有所交情。景弈,我說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會懷疑你。」
景弈沉思道:「我確實不知,他的人為何不殺我。」
蕭重華笑了笑:「雕蟲小技罷了,我不至於上當,你也別往心裏去。」
衛廷從皇宮出來時,雨勢小了些。
他坐上馬車。
暗衛道:「少爺,回衛家嗎?」
衛廷冷聲道:「你和祖母說的那些話,我是不是還沒找你算賬來着?」
暗衛抓住韁繩:「哎呀,這麼晚了,衛家大門一定關了,去梨花巷吧!」
馬車進入梨花巷時,恰巧一個穿蓑衣、戴斗笠,腰間配着長劍的陌生男子從裏頭出來。
他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可衛廷是何等眼力勁的人?
他掃了眼他佩劍上的徽記。
護國公府的人?
--
護國公府。
秦徹毫無睡意。
廚房燉來了補湯,他一口也喝不下去。
他在屋子裏踱來踱去,秦嫣然來找了他兩次,都被他敷衍地打發了。
秦雲的長隨來了一次,他也沒見。
他出動了府上最精銳的部下,按理是不會失手的——
可為什麼,他如此心緒不寧?
小廝推門:「老爺,徐慶來了。」
徐慶,他派出去的部下。
秦徹忙道:「快讓他進來!」
徐慶進了屋。
秦徹吩咐小廝道:「把門關上,別叫任何人靠近。」
「是,老爺。」小廝退了出去,合上門,警惕地看守了起來。
秦徹迫不及待地問道:「得手了嗎?」
徐慶摘下斗笠,露出右臉上一塊猙獰的刀疤。
「沒有。」他說道。
秦徹一怔:「怎麼會?你不是——」
不是府上最厲害的高手麼?
若非如此,就憑這殘缺的面相,也很難成為府里的侍衛。
倒不是說護國公府以貌取人,而是秦家財大氣粗,什麼厲害的護衛請不到,非得挑個容顏有殘的?
秦徹冷冷一哼:「你不會是下不去手吧?」
徐慶低頭道:「徐慶的命是老爺給的,徐慶一生只效忠老爺。」
秦徹就道:「那你為何沒動手?」
徐慶道:「我沒機會。」
秦徹古怪地看向他:「此話何意?」
徐慶頓了頓,如實道:「老太爺去了梨花巷。」
秦徹身子一晃:「什、什麼?我父親不是……去莊子上了嗎?」
徐慶回憶道:「屬下也不清楚,屬下趕去梨花巷準備動手時,老太爺冒雨出現了。」
其實秦滄闌是去了兩趟,只不過第一趟去給二虎還小石頭時,徐慶尚未出發。
秦徹額角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然、然後呢?」
徐慶道:「然後,那個叫蘇承的男人,把老太爺一棒子打暈了。」
秦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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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着油燈的屋內,秦滄闌緩緩自睡夢中醒來。
武將的身體素質不是吹出來的,他是真強,被蘇承結結實實悶了一棒子,居然不到半個時辰便恢復了意識。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他並未驚慌,很是冷靜地讓自己適應了光線。
隨後他一扭頭,瞧見了三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心底莫名地閃過一絲柔軟。
他大概……真的老了。
三人坐在地上玩積木。
小虎最先發現他醒來,歪歪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大個子太爺爺醒啦。」
大虎、二虎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來。
二虎呼哧呼哧跑出去,將蘇小小拉了進來,指了指床鋪上的秦滄瀾:「醒啦。」
蘇小小摸摸二虎的小腦袋:「知道了,你們去爺爺那邊玩。」
這裏是蘇二狗的屋。
小虎呲溜呲溜地來到蘇小小面前,將自己的小腦袋往蘇小小面前一遞,抬起一雙小手拍了拍頭頂。
「小斧也要摸摸。」
蘇小小好笑地摸了摸他。
大虎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確定秦滄瀾是真的醒了,他指了指自己:「我是誰?」
「大虎?」秦滄闌其實也不確定,三胞胎長得太像了,他有點兒分不清。
大虎滿意地點了點頭,又伸出兩個手指頭:「這是幾?」
秦滄闌古怪地答道:「二?」
這是什麼問題?
「唔。」
看來沒被打成傻子。
大虎放下心來,轉身走向蘇小小,也伸頭要了一個虎摸。
隨後,三小隻去了蘇承屋。
蘇陌來過了。
就在秦滄闌被悶暈後不久,秦滄闌離開鎮北侯府時神色明顯不對勁,蘇陌擔心他會先回護國公府,導致發生什麼變數,於是一路跟蹤他。
以秦滄闌的實力,能跟蹤他的人不超過一手之數。
是事情太大了,乃至於秦滄闌整個人出於半崩潰的邊緣。
的虧蘇陌不是仇家,否則一定能得手的。
蘇陌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告知了蘇小小,因此蘇小小知道秦滄闌已經知道蘇承的身世了。
蘇小小來到窗前,神色平靜地看着秦滄闌。
相較之下,秦滄闌的情緒就不那麼淡定了。
他看見蘇小小,猛地坐起身來。
蘇承那一棒子可沒手下留情,他只覺自己腦漿子差點兒散了,他痛得一把捂住額頭,卻不小心捂在了被蘇承揍出來的大包上。
這下更疼了。
並且還伴有一定的乾嘔反應。
「你別亂動。」蘇小道,「最好慢慢躺回去。」
她嚴重懷疑自家親爹那一棒子,把秦滄闌敲出輕微腦震盪了。
秦滄闌並不覺得自己有大礙,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哪知剛一站起來,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他整個人腿一軟,狼狽地跌坐回了床上。
蘇小小打開小藥箱,嚴肅道:「說了讓你別亂動。」
她取出聽診器與血壓計,綁住秦滄闌的胳膊,給他量了個血壓。
秦滄闌看了看自己胳膊,又看向這些稀奇古怪地東西,不由地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蘇小小掛上聽診器:「診脈。」
說量血壓秦滄闌也聽不懂。
秦滄闌於是不動了,乖乖地讓蘇小小……診脈。
「你……還懂醫術啊?」
從鎮北侯府出來時,他嫌自己走得不夠快,這會兒倒是後悔走早了。
該多向老猴子打聽一點消息的——
「別說話。」蘇小小淡道。
秦滄闌立馬閉嘴。
講真,聖旨都沒這般順從過。
蘇小小認真為他量血壓、聽他的脈搏。
秦滄闌偷偷地打量蘇小小。
瞄一眼,再瞄一眼。
小胖丫頭,就是可愛。
像華音。
蘇小小嚴肅地說道:「病人不要那麼激動。」
血壓飆成什麼樣了?
這個年紀了,是想卒中嗎?
秦滄闌輕咳一聲,深呼吸,努力平復心底的激動。
蘇小小就看着血壓一點一點下降。
沒三秒,又biu的一下,比方才飆得更高了!
蘇小小:「……」
沒辦法,小胖孫女實在是太可愛啦。
秦滄闌見小胖孫女黑了臉,忽然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老小孩。
他盤腿坐在床上,低下頭,一臉的無辜:「沒、沒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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