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小畜生!」
陳芳趁勢踹過去一腳。
劉惲不察,摔了個大馬趴。
陳芳轉過身操起水壺就往他身上澆。
劉惲那破鑼嗓子又響了起來,嚎得人震心。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你行行好,饒了我!」
「救命!」
「救命啊!二弟!救救我!」
「有沒有人,救救我!」
沒人回應,也沒人救他。
陳芳倒盡了開水,就在劉惲以為終於熬過這一劫時,突然聽陳芳驚心動魄的狂笑起來,一聲聲,拉扯住他的心腸,叫他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一個勁的哆嗦起來。
陳芳發了瘋一般拿起壺往劉惲身上砸。
那些痛苦的往事拉洋片似的浮上心頭。
一下、一下,伴隨着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都是你,都是你們,是你們害慘了我,你們把我害慘了!你們把我害慘了!你們害死我了!你怎麼不去死!你們怎麼不去死!」
劉惲兩眼一翻抻腿過去。
卞氏見狀上前拽住陳芳,「不成,不成,再打下去,死人了!」
怕拉不住,轉過頭,沖屋外喊:「蕭夫人,蕭夫人,您快來幫幫忙吶!」
話音剛落,門口印進來兩道身影。
在這一剎那間,卞氏竟很有閒情的想:蕭夫人她們怕是早在門外瞅着時機就準備進了。
沈南寶不知卞氏的想頭,轉過眼瞅了一下風月。
風月受意,立馬同卞氏一齊拽住了陳芳,將她拽回了床上。
經歷過方才那場廝殺,陳芳臉上、衣服上,眼睛裏跳躍着珠子一樣的水光點,她綰的頭髮也散了開濡濕了好大一塊,顯得她整個人仿佛風中的草,溫潤又憂傷。
然而她的臉蒼白、麻木,像一張死寂透了的素箋。
沈南寶有些哽住,她輕輕將手送到陳芳的肩膀上,拍了拍,「都過去了。」
話音落下,面前的人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瞳仁無情無緒,「都過去了嗎?」
沈南寶心沉了一瞬,手重重撳了一下她的肩膀,『石點頭"似的,十分有分量的點了點頭,「過去了。」
陳芳也跟着點了點頭,氣還來不及喘一口,就耙了下來,那形容兒簡直跟下場的皮影,全靠沈南寶支着她。
可巧綠葵來得及時,領着陳大夫匆匆趕了進來。
屋子剛遭了一場大劫,一室的血腥氣和尿騷臭,陳大夫背着藥箱剛蹽進來,差點以為進了煉獄。
但好在來前綠葵告誡了他幾句,遂陳大夫也只是愣了一愣,湊着狼藉來到病榻旁,拿過陳芳的腕兒便來切脈。
見陳大夫神情越來越凝重,沈南寶忍不住問:「陳大夫,請問陳嬸的病如何了?」
陳大夫沒立時應,塌着一張臉請沈南寶移步到門邊去說。
沈南寶心沉了一下,吩咐好風月和綠葵照顧好陳芳,便跟着陳大夫到了門外。
「蕭夫人」
「陳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陳大夫道:「劉家這大媳婦是癆瘵」
他頓了一頓,大嘆一聲,「沒得治。」最後那句說得極小聲,可還是隨着風吹進了跟出來的卞氏耳里。
「怎麼會」
卞氏如遭雷擊,一雙眼登時紅了,「陳大夫您再好好給她診一診,別是診錯了,她身子那麼利索的一人兒,剛剛都還下地了,還」
陳大夫想說『那是迴光返照",可話到嗓子眼,見幾人這般苦色也
是嘆了一聲,復進到屋裏重新切起了脈。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卞氏絕望了,怕陳芳見着品咂出什麼,側過身子,拿帕子悄悄往眼梢掖。
可那細細的哭聲還是漏進了陳芳的耳朵里,她若有感悟地喚了一聲『卞娘"。
卞氏趕忙整理儀容,忍着哭腔『誒"了一聲,「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麼?」
陳芳搖頭,「沒有,我許久沒這麼暢快了」
陳芳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釋然的意味,「能這麼暢快,死也無憾了。」
這話戳中了卞氏的心窩,她不禁拔高了聲調,「瞎說什麼呢!什麼死不死的,你長命百歲!福壽延綿!」
之前多可氣的一人兒啊,現在死氣爬上了臉,怎麼看都叫人心生憐憫。
沈南寶也忍不住哽着喉嚨安慰:「是啊,陳嬸,你別想太多,你好好躺着把病養好。」
說着話,風月不知從哪兒拿了引枕,很是體貼地讓陳芳靠。
陳芳謝過風月,轉首看向了沈南寶,「蕭夫人,小的有一件事想拜託您。」
沈南寶默了默,想說什麼事病好了再說,可到底還是啞着嗓子應了她:「什麼事?」
陳芳兩眼迸出一點淚光,「小的想託孤。」
卞氏炸了,「你瞎說什麼呢!」
風月刀子嘴豆腐心,聽了這話不免嗆道:「陳嬸!我們夫人又不是活菩薩,你怎麼什麼事都逼着我們夫人來兜呢!」
陳芳笑,「可不,小的壞極了,總愛逼人,也總愛叫夫人難堪。」
風月齉着鼻道:「你既曉得,那你就別強人所難,自個兒好好的將病養好,自個兒養你自個兒的侄女。」
話音剛落,一直不吭聲的沈南寶突然說:「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應過來的卞氏終於是忍不住了,一陣一陣,摧肺毀肝似的啜泣起來。
陳芳在這樣的境況里撂了被子,下地就掙着要給沈南寶磕頭。
「多謝夫人。」
沈南寶將她攔住,「你先別謝我,我就只幫你養這麼一陣兒,等你病好了你再接回去自個兒養」
陳芳不應這話,只雙手加額,深深俯下了身,「多謝夫人。小的從前不該」
「打住。」
沈南寶打斷她,「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再提沒意思。」
陳芳心口堵得疼,一波波的苦澀直往嗓眼子嗆。
一旁的卞氏倒在這時開了腔,「劉惲怎麼辦?」
陳大夫也是有眼力勁的人,聽到這話,便走了過去給地上劉惲切了一脈。
尚有脈搏。
不過甚是微弱。
「能救,好生調養就成。」
可誰願意他活下來呢?
遭了那麼多孽的人,任誰來都想將他千刀萬剮。
沈南寶站在滴水下,看着頭頂上沉沉的夜色,笑意泛涼,「叫陳大夫隨便開貼藥給劉惲應付應付就得了。」
綠葵應是,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了起來,「夫人您不這麼吩咐,陳大夫也會這麼做,畢竟前些個日子王婆在他那兒鬧了這麼大一出,陳大夫還沒找到地兒撒氣呢。」
「就是可惜了陳嬸。」
卞氏長嘆一聲。
沈南寶轉過身,借着微翕的窗牗朝里探去,「睡了?」
卞氏點點頭,壓低了聲道:「這娃娃乖,平日只要吃飽了自個兒就睡了,從不叫人操心。」
風月感慨道:「生在這樣吃人的家庭里,不懂事點怎麼能活下來呢。」
可懂事又能活下來麼?
大家不約而同想到了陳芳。
一時間都寂靜了下來。
頃刻,沈南寶打破了這沉默,「陳芳那兒可找着人照顧了?」
風月點頭,「找着了,是個老媽媽,從前有過照顧癆瘵病人的經歷,小的看她上手的確利索,便就定下來了。」
「定下來就好。」
沈南寶轉眼看向卞氏,「你餵着奶,不好去看陳嬸,妨不得過了病氣染着孩子,你就待在蕭宅,等孩子大點再說罷。」
卞氏道省得,卻又不知道想起什麼,鼻齉了起來。
沈南寶見狀不知道怎麼安慰,聽隨從說蕭逸宸回來,叮囑了幾句便去了前廳。
蕭逸宸回來前聽人說了陳芳那事,自一進門,便開門見山的道:「你真打算養那劉家的婗子?」
沈南寶仔細地將蕭逸宸看了個遍,「你不同意?」
蕭逸宸搖頭,「到底不同養貓兒猧兒的,畢竟養個小孩,除了衣食住行還得教她怎麼做人」
沈南寶垂下眸,濃長的睫在臉上蓋出一片陰翳,「我也是一時不落忍,其實」
沈南寶抬起頭,「我還在想,要是我先救陳嬸,會不會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蕭逸宸凜眉,「你這麼想?」
沈南寶不搭碴兒。
他氣笑了,「你真當你是活菩薩吶?還是遭他們那一家霍霍得還不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陳芳她也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這樣,沒死你看她會不會怨你。都是賊骨頭脾氣罷了。」
不過,這些也都無從計較了。
蕭逸宸嘆了一口氣,「你要養,就好好養,那劉惲王婆什麼的你也不要怕,反正江府尹曉得你的身份,不敢得罪你。」
蕭逸宸頓了一頓,解釋道:「上次鬧衙門時,我怕萬一再要生什麼事,我又顧不過來,索性就都告訴他了。」
沈南寶微頓了下,直直盯住他,不敢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恭州巴掌大的地兒,你再顧不過來,能顧到哪兒去?」
她話里有試探的意味,蕭逸宸也不作瞞她,「過陣子,我可能得回京一趟。」
回京?
沈南寶愕然,「你回京作什麼?」
他們雖說是被官家暗中授意逃出生天,但前頭兒也說了,目下的京城近乎是嬢嬢的麾下,那兒指不定鋪天蓋地都是逮捕他們的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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