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嫁 第21章 第21章(捉蟲)

    「快快快,熱水快去催一催!」

    「面盆呢,多拿幾個來換!」

    營帳外一時忙亂,秋露站在外面雙目凝重地指揮着過往宮人。筆硯閣  www.biyange.com

    「快,這些紗布還有熱水先端進去,切記小聲些。」

    兩個婢女應聲走進帳內,剎那間,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前頭的小姑娘先壯着膽子往裏走,還未靠近床榻便被另一位皇貴妃的貼身侍婢攔了下來。

    「東西都放在這兒便好,出去待命吧。」

    「是。」

    婢女轉身前,下意識抬眸朝床榻方向一瞄,可那裏不知何時掛了帷帳,除了一片青色,再望不盡裏頭情勢。

    婢女收回視線,卻又發覺一側坐着的幾位貴人,不敢多看,匆匆躬身退了出去。

    這時,床榻附近圈椅上坐着的人看了口:「徐熙,吟惜她如何了?」

    被喚作徐熙的男人着一身太醫院淺緋色官服,面色沉然地立在床頭一角,他迴轉身拱手道:「請娘娘放心,姜醫女素來謹慎穩妥,取箭一事交由她應當不會出錯,再則,吟惜姑娘的箭傷幸未傷及心肺,只要處理得當,止住血,傷勢可以穩住。」

    「愛妃,徐熙所言甚是,你莫要太過緊張。」裴燁恆長臂輕攬,隔着兩個扶手將溫珍兒虛虛納入懷中,「我們等着醫女處理完傷口,只要過了這一關,不論需要什麼藥,朕都會替吟惜尋來。」

    溫珍兒早已不知多久沒有靠進這個胸膛里,可意外的是,她並沒有因此感到貼心或是安慰,甚至在心底不停地壓抑着想要推開面前這個人的衝動。

    她低低嗯了一聲,為自己的外甥女擔心,也為自己與皇帝的疏離而難過。

    裴燁恆並不知懷中人的所思所想,反而有些感嘆道:「這次圍場意外多虧了吟惜,若非她以身擋箭,只怕此刻躺在床榻的便是朕了。你放心,朕這次定會好好嘉獎你這外甥女,當然還有傅家」

    溫珍兒聞言,心中忽然一聲警覺,她匆匆退開裴燁恆的懷中,抓着裙裾跪在他跟前。

    裴燁恆皺起眉頭,欲要相扶:「愛妃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陛下!」溫珍兒固執地跪在地上,眼眶泛紅,說,「此次陛下遇險,雖還未查清緣由,可終歸是發生在密林中,而此次密林防衛佈控皆是妾身外甥傅凌負責,遭此意外,他定然會來向陛下請罪。」

    溫珍兒說到這裏,略微哽咽:「妾身知曉自己不該在這些事上多言,但還請陛下看在吟惜為您擋箭的份上,莫要重罰傅凌!」

    裴燁恆眸光微凝,說起來他習慣賞罰分明,但這次的事

    「愛妃起來吧,朕應你便是。」他抬手虛扶起溫珍兒,又道,「這次形勢突發驚險,禁軍的人出現卻也算及時,否則就算有吟惜替朕擋箭,那也是不夠的。傅凌親眼見妹妹中箭,雖然一開始激動擔心,可還是主動帶人先去追查刺客,這般魄力,朕自然欣賞。這件事,朕只會追究幕後想要殺朕的人,其餘的朕只當功過相抵了。」

    「謝陛下!」

    溫珍兒被春迎扶起坐回到位置上,還沒緩過心神,帷帳內便響起雲珠的低呼——

    「姑娘,姑娘!」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溫珍兒身子不由往床榻邊傾去。

    徐熙眉眼肅然,隔着帷帳問裏頭的人:「姜醫女,情況如何了?」

    裏頭回答的聲音很快響起:「傅姑娘體質似乎不宜凝血,方才失血有些嚴重,下官已經加重凝血散的藥量,並以針刺穴抑之。」

    醫女嗓音清冷,語速不快不慢,讓人方才還緊張忐忑吊着的心緩緩回落。

    徐熙嗯了一聲:「一定要確保傷口不再出血。」

    他這邊叮囑完,又即刻回身看向皇帝和貴妃:「陛下,娘娘,吟惜姑娘的傷勢應該能穩定下來,不過她的傷情不適宜帷帳緊合,清氣閉塞,可能還是得請陛下與娘娘提前離開。」

    溫珍兒似乎還不大放心,但裴燁恆卻十分理解地點點頭:「徐熙說得不錯,我們還是先回去,等吟惜情況好一些再過來探望吧。」

    溫珍兒也明白這是為了傅吟惜好,只能暫時離開,將春迎留在這裏幫忙照看。

    -

    傅吟惜是疼醒的,不對,準確點說,是又餓又疼,鼻息間還縈繞着一股濃重的苦味。她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可只是輕輕一晃,整個身體就連帶着從胸口開始一路向下傳來陣陣刺疼。

    「唔疼」

    她微微啟唇,低喃溢出唇畔。

    雲珠就趴在床榻邊,聽到第一聲動靜就立刻抬頭站了起來:「姑娘,姑娘?」

    傅吟惜緩緩睜開眼,昏黃的光線下,雲珠一張小圓臉顯得有些模糊,她動了動唇,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這嗓音粗啞得幾乎像是拿着一張紙在樹皮上磨搓。

    雲珠意識到什麼,也來不及回答她的問題,趕忙從床頭方凳上倒了杯水,她道:「幸好徐太醫提前吩咐了,讓奴婢準備好溫水在旁邊。」

    「徐」

    傅吟惜回過神,哦對了,這次隨行的太醫正是她大哥的好友徐熙。

    傅吟惜不能坐起身,雲珠只好用一旁喝藥的湯匙一點點地餵進她嘴裏。等到傅吟惜唇瓣不再乾燥,嗓音沒那麼乾澀,雲珠這才放下茶盞,回道:「姑娘難道忘了,你在密林里為陛下擋箭,差點命都沒了,幸好醫治得及時。」

    傅吟惜在喝水時已經漸漸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此刻聽來也沒有太大波瀾。

    雲珠不理解,問道:「姑娘為何要去擋箭,陛下身邊有那麼多人,怎麼就輪到姑娘衝上前去了?」

    「我也不知道。」

    傅吟惜的確不知道邊上是否有人會去擋這支箭,她只是覺得,只要皇帝沒有受傷,哪怕最後查出刺客是誰,起碼能留住一命。

    「對了,翊王呢,他可有受傷?」

    雲珠一頓,搖搖頭:「翊王很好,沒有受傷。」

    傅吟惜看出她神色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雲珠不知該不該說,可看着自家姑娘蒼白的臉還有那有氣無力的說話聲,或許她說出來,姑娘心裏會舒服一些。她這般想定,便直接開口:「其實姑娘受傷後,是翊王抱着你駕馬跑到大營的。」

    傅吟惜果然一怔,下意識地說:「什麼?」

    「大概是翊王騎術好,總之奴婢在大營見到的就是他抱着姑娘趕回來。」

    傅吟惜知道雲珠口中的「大概」是什麼意思,恐怕她也無法確定裴衍之帶她回來這事到底是他主動還是,只是聽從吩咐。但不管真相是什麼,傅吟惜心裏多少有幾分安慰。

    「咳,對了,姨母怎麼樣,她是不是很擔心?」

    雲珠點點頭:「皇貴妃一直留在營帳中,等到太醫確認姑娘沒有性命之憂才離開,對了,當時陛下也在。」

    裴燁恆

    傅吟惜稍稍擰着眉,問道:「刺客的事,外頭查得如何了?」

    雲珠別的事都能說上一二,唯有這些她卻是無處打聽,她搖搖頭說:「好像是二公子在查,但似乎仍沒有結果。」

    傅吟惜其實很想見二哥一面,又或者再見裴衍之一面,她實在無法忍受繼續懸着心過完這兩天,更何況她還需要靜心養病。

    主僕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沒多久傅吟惜就不知不覺重新睡了回去。雲珠知道她這是受傷疲累,熄了燈繼續在床邊候着。

    翌日醒來,徐熙與醫女姜夏來到營帳。


    徐熙與傅聿同歲,也算是傅吟惜的兄長,年幼時又多有來往,此刻再見,並未有半點生疏。

    「下次換藥是夜裏,我會讓姜醫女過來。」徐熙診完脈,確定她沒有異樣後,仔細叮囑這,「開的藥記得喝完,別像小時候那樣偷偷讓雲珠倒了。」

    傅吟惜、雲珠:「」

    姜夏莞爾,轉過頭默默收着藥箱。

    傅吟惜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這確實是她曾經的「壯舉」。

    「好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靜養,莫要有什么小心思了。」

    「哦。」傅吟惜應着,又突然想到什麼,忙問,「對了徐大哥,你昨日可有見到我二哥?」

    「傅凌?他忙着調查刺客一事,幾乎找不見人。」

    徐熙走到一旁面盆前淨手,澄澈的水面忽然被染上一絲殷紅,逐漸濃烈,卻又最終消散不見,他眉心一擰,轉頭讓雲珠到門口守着。

    傅吟惜察覺到異樣,問道:「徐大哥,怎麼了?」

    徐熙看了姜夏一眼,重新走回到床榻邊,說:「昨日姜醫女替你取箭,那支箭頭如今還留在我那兒,你可知我在上面發現了什麼?」

    徐熙表情認真,傅吟惜也不由緊張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那支斷箭的箭杆上刻着一個極小的『翊』字。」

    翊

    整個大楚敢以「翊」字為標識的除了那個人,再無旁的可能。

    傅吟惜作勢就要起身:「不可能的,這其中定然有誤會。」

    「你快些躺下,我也沒說這裏面有什麼。」徐熙將她摁住,分析道,「不管這次幕後是誰,都不可能愚蠢到在武器上留下這麼明顯的標記,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帶有『翊』字的箭只有唯一一支,要麼,林中還有別的相似的箭。」

    「後者我想可以排除,因為到現在禁軍都沒有將此事上報,況且,用如此明顯的方式嫁禍翊王,實在愚蠢。但若是後者」

    傅吟惜沒想到徐熙竟完全信任裴衍之,甚至連半點懷疑都沒有,她不由重新回憶那晚在樟樹林中聽到的話,發現並沒有確切的對話表示裴衍之要害皇帝。

    既是如此,那以徐熙方才的假設

    傅吟惜心頭一驚,抬眼看他:「徐大哥的意思是,普通的箭與帶有『翊』字的箭混合使用並不能完全肯定幕後策划行刺的是翊王,因為這種情況很容易被發現。但若是帶有『翊』字的箭只有唯一一□□麼想要陷害翊王的人便有了說辭。」

    「他可以說是翊王手底下的人做事粗心,誤將有標記的箭放進了行動要用的箭里。如此一來,反倒加大了可信度。」

    徐熙微微頷首:「不錯,越是明顯越不可能,那支箭很大可能是真正的謀逆者最後的底牌。」

    是了,如果傅凌查到真正的主使,一定會安排審訊,到那時,那個人只需模模糊糊提一句武器,只怕裴燁恆就會下令將所有能找到的武器重新查一遍。到那時,裴衍之想要解釋的餘地就很少了。

    「徐大哥,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徐熙似乎有所預料:「你說。」

    「你可不可以將那支箭換掉?」傅吟惜說得有些艱難,因為一旦做出這個決定,就意味着需要對裴衍之有百分百的信任。

    她可以信任他,可徐熙未必。

    床榻邊的人沉默了片刻,就在傅吟惜以為他會拒絕時,他忽然點下頭:「也罷,在我看來圍場行刺一事也不像是翊王的行事作風,我會暫時將那支箭換下。」

    「暫時」二字依舊顯露出徐熙對裴衍之的不信任,但這結果已經足夠。

    徐熙和姜夏離開後,傅吟惜便讓雲珠找人去尋傅凌,她想要知道如今事情查得如何。但還沒等雲珠離開一刻鐘,她便又匆匆跑了回來。

    「姑、姑娘,不用去找二公子了,昨日圍場遇刺一事已經查出主使。」

    傅吟惜一愣,這麼快?

    「是什麼結果?」她不由心跳加速。

    雲珠緩了口氣,理理思緒道:「是大王爺,是他的人動的手,具體的緣由還需要審問,但二公子身邊的侍衛已經將結果告訴奴婢了,大王爺即刻押送回燕京,擇日候審。」

    傅吟惜曾經猜測過是榮王,甚至因為箭矢標記一事還懷疑過皇后與厲王,唯獨沒有想到會是平平無奇的宣王。

    只是,不管她心裏多麼意外,此事總算有了初步的結果,之後箭矢的事,她只要找個機會與裴衍之通個氣即可。

    他那般聰明,應當能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

    -

    因為林中遇刺一事,所有行程被迫推延三日,當然這也是為了讓傅吟惜再好好休養幾天。如此決定,當然是裴燁恆親口落定。

    長子意圖謀逆,裴燁恆怒不可遏,但好在他沒有受傷,事情又查得迅速,多少怒氣也都漸漸緩和下來。再則,裴燁恆最重面子,好好的春獵被弄得血腥驚險,他可不願回到燕京,所有人都在討論自己被長子背叛的事。

    因此,兩日後,也即是回燕京的前一日,裴燁恆召集眾人按照慣例封賞圍獵魁首。

    傅吟惜雖然已經能夠下床,可走動久了,胸口處仍舊會不舒服,她本不願意參加這勞什子的封賞大會,可誰知裴燁恆卻親自點了她的名,還特意賞了一頂轎輦來回接送她。

    皇帝如此「邀請」,傅吟惜怎敢不給面子,只好遵旨前往。

    大會一開始,裴燁恆就命內侍清數所有獵物,並按數量多少,將相應的銅錢放進每個人所屬的銘牌前。

    這個過程很是無聊,再加之裴衍之有事不在,傅吟惜沒了可以偷看的人,只好無聊地靠在椅背上。

    眾人歡呼,眾人恭賀魁首,傅吟惜因為傷病都不必跟着一起,結果等她回過神,就聽到內侍官尖細的一聲「傅吟惜上前聽旨」。

    傅吟惜一怔,她都沒注意到誰奪得了魁首,現在怎麼輪到她上前聽旨了,這一出可沒人同她說過。

    雲珠扶着她走到主位前,內侍官再喊「接旨封賞」。

    傅吟惜只好自己立在原處,慢悠悠地提裙跪地:「臣女傅吟惜聽賞。」

    原以為內侍官會像以前皇帝封賞時一般念出一大串一大串的賞賜,可結果等了半天,最後竟是裴燁恆緩緩開口:「傅吟惜,你以身擋箭,救駕有功,朕答應過皇貴妃要對你論功行賞,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這是可以自己提?

    傅吟惜不太確定,便問:「陛下的意思是,臣女可以自己討要賞賜?」

    「這是自然,只要朕給得起。」裴燁恆嗓音渾厚,顯然是不怕她提要求。

    傅吟惜的腦海里一時間閃過很多東西,可最後,她的視線卻看向了原本該是裴衍之坐着的席位。

    她差點忘了,如果說她真的有什麼想要,那那個人自當是位居首位。可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是不是有些得寸進尺呢?

    裴燁恆見她猶豫,又鼓勵道:「想要什麼便直說,朕既應了你,不管是什麼賞賜,都會答應。」

    這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她背後推了一把,讓傅吟惜一下子頭腦發熱,躬身叩首,嗓音輕軟又堅定:「陛下,臣女想請陛下賜婚旨一道。」

    皇帝精明的眼睛微微一閃,似乎有些意外:「哦,是誰?」

    傅吟惜頓了頓,貼在地面的掌心微微滲出一些汗:「是翊王。」

    那個他最不看重,最為忽視的兒子裴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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