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馬洋支吾了兩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軍的話。
這年頭,山區風氣仍相對保守,這年紀的孩子青澀、懵懂,被趙軍一問,自己便羞愧難當。
趙軍見狀忍不住發笑,而就在這時,穿着碎花小棉襖的馬玲掛着兜子,懷抱兩個裝了熱水的點滴瓶從家裏跑了出來。
看馬洋站在車前,馬玲喝道:「上你學去!」
上回馬洋逃學跟趙軍、馬玲進城,回來挨了一頓收拾,今天不用馬玲說,馬洋也不敢跟着去。
而馬玲這一喊,適當化解了馬洋的尷尬。
「軍哥,我走了哈。」馬洋沖趙軍一擺手,道:「你們慢點兒!」
說完,馬洋撒腿就跑。
「跑啥呀?」趙軍在後面喊道:「我捎你一骨碌啊!」
「不用管他。」馬玲到趙軍面前,把手裏的暖水瓶分給了他一個。
但在二人上車後,馬玲驚奇地瞪着大眼睛,道:「這車裏這麼暖和呢?」
上次進城,開的是解臣的解放,他那車暖風壞了,走一道兒凍一道兒。中午吃飯的時候,馬玲還拿玻璃瓶找小吃部老闆娘要熱水呢。
人家林業局這車暖風是好的,不過馬玲給的暖手寶,還是被趙軍塞在了懷裏。
「給。」趙軍樂呵地拿過黃油紙包,遞在馬玲手中。
「這啥呀?」馬玲打開黃油紙包一角,立刻有香氣鑽入她鼻子裏。
「我媽早晨烙的餡餅。」趙軍笑着回答說:「牛肉大蘿蔔的,你現在吃,還熱乎呢。」
「那那我嘗嘗。」馬玲小口咬了下餡餅,熊油烙熟的麵粉香瞬間刺激了味蕾,馬玲又咬了一口,不禁眼前一亮,道:「我嬸兒烙的挺好吃。」
趙軍聞言一笑,又聽馬玲問道:「我嬸兒胃病咋樣了?」
「哎呀!」趙軍笑道:「前天說起話還誇你呢,你告訴她使獾子油煎雞蛋,給她胃病吃好了。」
「是吧?」馬玲開心地咬口餡餅,又問道:「對了,前天晚上我爸回來說,上永福隨禮,你家我叔沒去,說是凍感冒了。」
「啊是,他頭一天晚上發燒了。」趙軍含糊地應了一聲,總不能說自己爹作妖好懸沒撂在山裏吧?
馬玲咬着餡餅,一雙大眼睛瞟向趙軍,隨即問道:「現在好沒好啊?」
「好差不多了。」趙軍道:「現在就是咳嗽。」
「咳嗽那不怕。」馬玲說:「上秋前兒我摘回那老些山菇娘秧子呢,等回來我給你拿點兒,完了你拿家給叔煮水,喝兩遍就好。」
「行。」趙軍沖馬玲一笑,隨着他打方向盤轉彎,卻看見一婦女挎着土籃子走在路中間。
這婦女正是李如海的老閨蜜老齊大嬸吳冬霞,就是之前傳趙有財搞破鞋的那位。
屯子裏道本來就不寬,道兩邊有排水溝、積雪堆,這老娘們兒走在道中間,趙軍就沒法過去。
但趙軍沒按喇叭,他怕冷不丁地給老齊大嬸嚇一跳,而且怕人說他在屯子裏裝。
馬玲看出了趙軍的顧慮,對他說道:「你按下喇叭,沒事兒,完了我跟老齊大嬸子說兩句話。」
「哎!」趙軍聞言,只按了一聲喇叭。
當吳冬霞回頭時,馬玲搖下窗戶喊她:「老齊大嬸子,你外甥媳婦咋樣啦?」
「哎呀,閨女!」吳冬霞奔副駕駛這邊來,趙軍、馬玲雙雙下車,然後就見吳冬霞拉着馬玲的手,輕拍道:「得虧你了!」
「好使啊?」馬玲問道,吳冬霞重重點頭說:「好使,我外甥媳婦喝完了吱兒吱兒的。」
她這話給趙軍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玩意就吱兒吱兒的。
而這時,吳冬霞卻是抽出空來問八卦,道:「你倆干哈去?」
「那個趙軍進城給單位辦事。」馬玲很聰明,她沒提趙軍總不上班的事,只說:「我順道跟他下去買點兒東西。」
「啊那你們快去吧。」吳冬霞向那沖她點頭的趙軍一擺手,道:「完了早去早回哈。」
說完這句,吳冬霞拉住要走的馬玲,繼續說道:「那啥嬸子報名選咱家屬區婦女主任,到時候」
「嬸兒,你也報名啦?。」趙軍見事不對,忙把話拉了過來,道:「我媽也報名了。」
「你媽也報名了?」吳冬霞一怔,緊接着就見趙軍沖她擺手,道:「嬸兒,那我們走了哈。」
「哎,哎!」吳冬霞下意識地應了兩聲,與馬玲揮了揮手,目送汽車遠去後,吳冬霞快步向小賣店走去。
「咋的?你還認識她外甥媳婦?」汽車啟動,趙軍問了馬玲一句。之前聽趙有財復盤在永興大隊的經歷,趙軍得知吳冬霞在永興有個姐,而她姐家的外甥媳婦剛生完孩子。
「我不認識。」馬玲說:「老齊家嬸子她那外甥媳婦生完孩子沒奶,她找我淘弄個方。」
「哎呀,你行啊。」趙軍笑着說道:「你是啥都能治啊。」
馬玲聞言一笑,說:「她那好整,擱野豬油化白糖,喝上就好。」
「你厲害!」趙軍誇了馬玲一句,而馬玲問他說:「咋?我嬸兒要選婦女主任吶?」
「嗯吶。」趙軍應道:「你跟我大娘,還有咱嫂子,可不能給外人投票啊。」
選婦女主任和選治保主任不一樣,選婦女主任只有婦女有投票權,趙軍他們插不上手。
倆人一路有說有笑,感覺時間過得可快了。就這樣下山、進城,直奔百貨商店。
上次來百貨商店時,趙軍一走一過看到一家照相館。但今天在去照相館之前,他要先給馬玲買件衣服。
在百貨門口把車停下,趙軍背上兜子,帶着馬玲進了百貨商店。
禮拜三的上午,百貨商店裏人不是很多。
「玲兒。」趙軍先問馬玲,道:「你有啥需要買的不?」
「有。」馬玲點頭說:「上回你給我的洗髮劑,是在這兒買的不?」
「是啊,樓上呢。」趙軍一邊引着馬玲往樓上走,一邊問道:「使着好啊?」
「可好了。」馬玲道:「我媽都說好」
說着,馬玲眉毛微皺,道:「就是不知道咋整的,丟兩袋。」
「嗯?」趙軍一怔,隨口問道:「是不是掉哪個空兒里了?」
「不是。」馬玲搖頭說:「我跟我媽擱家一頓翻吶,旮旯地方、嘎咕地方都找了,沒有。」
「說不上落(lá)落(lá)哪兒了。」趙軍也沒多想,只道:「沒準兒哪天自己就出來了。」
說話時,二人已上到樓上,馬玲跟着趙軍來到賣洗髮劑的地方。
「要兩四袋、六袋吧。」馬玲在櫃枱前猶豫了片刻,她一開始想要兩袋,但尋思下山一次不容易,就連着往上加。
「要不來十袋得了。」趙軍在旁插了一句,售貨員白了他二人一眼,問道:「到底要幾袋啊?」
這售貨員跟趙軍是老相識啊,當日王美蘭、趙春在那邊看彩電,趙軍來給妹妹們買書包時,跟這售貨員有過言語上的衝突,最後這售貨員被趙軍給懟了。
「嗯?」此時馬玲看向售貨員,感覺這娘們兒對自己未婚夫有敵意。
馬玲當場不樂意了,手在櫃枱上一拍,道:「十袋,他不說了嗎?」
說完,馬玲左手按住趙軍掏錢的手,右手在自己褲兜里掏出錢來,說道:「不能總讓你花錢,我擱家帶錢啦!」
剛懟完人的馬玲有些小強勢,趙軍也沒跟她爭,笑道:「行,你買吧,完了那啥」
說着,趙軍沖那往櫃枱上扔洗髮劑的售貨員道:「你那發卡是幾個呀?」
在後面的架子上另有一個小架,小架橫着的方木,方木上擱置着一個個發卡。
「幾個咋的?」剛被懟的售貨員正憋氣想找回場子,此時聽趙軍問發卡,她沒好氣地說:「你要幾個,你就說唄。」
趙軍手往架子上一比劃,道:「你那些我都要了。」
「你」售貨員沒說出話來,回身到架子上,倆手抓下那些發卡,一一數過後對趙軍說:「十二個,你都要啊?」
「啊!」趙軍點頭,售貨員嘴角一扯,把發卡放在櫃枱上。
馬玲以為趙軍是在跟這售貨員置氣,她不會在外人面前落趙軍面子,於是就湊到趙軍耳邊,小聲說道:「你買這麼些這玩意干哈呀?」
「給你戴呀?」趙軍這話可沒避人,聽得售貨員一撇嘴。
馬玲眼睛睜得溜圓,問趙軍:「我能戴了這些嗎?」
「你挑。」趙軍將那些發卡往馬玲面前一推,道:「看你戴哪個好看。」
說着,趙軍拿起一個藍色發卡。
馬玲眼睛一亮,她喜歡藍色、綠色,而這堆發卡只有黑、藍、紅三個顏色。如果讓馬玲拿的話,她第一個拿起來的也會是藍色。
馬玲接過發卡,雙手推着發卡摟起頭髮,然後轉頭問趙軍說:「好看不?」
「好看,老好看了。」看着笑靨如花的馬玲,趙軍也跟着樂呵。
此時櫃枱里的售貨員歪頭斜眼,眼睛半睜不睜地夾了趙軍、馬玲一眼,同時嘴撇得老高了。
而這時,趙軍的聲音傳入她耳中:「把那鏡子拿來。」
售貨員順着趙軍所指望去,那是一個很精緻的小圓鏡,鏡面跟比正常的盤子小兩圈,周圍用紅色塑料包着。
鏡子下面有個支座,這支座往後一掰還能收起來。
售貨員以為趙軍要鏡子是給馬玲照呢,當即沒好氣地說:「那是賣的!」
說着,售貨員一指掛在牆上的方鏡,道:「要照鏡子那不有嗎?」
「我買!」趙軍一句話又給售貨員懟沒聲了,她氣呼呼地拿過圓鏡放在二人身前。
「看看。」趙軍拿起鏡子招呼馬玲,道:「好看吧?」
馬玲一笑,大眼睛眯成月牙。櫃枱里的售貨員側身斜背對着她和趙軍,低着頭摳起了手。
「好看。」馬玲笑着點頭,又聽趙軍說:「你再試試別的色(sǎ)兒。」
姑娘愛美,抵擋不住這個,馬玲使了一圈,給自己挑了個紅的。
「你再給我大娘挑一個。」趙軍讓馬玲給王翠花帶一個。
「給她拿個黑的吧。」馬玲拿過一個黑色發卡,然後就見趙軍盤算了一下,說道:「還差一個。」
然後,趙軍招呼那售貨員。
「哎!哎?」招呼一聲,售貨員竟然沒反應,趙軍又喊了她一聲,她才回頭。
「還有沒有了?」趙軍道:「要有藍色兒的,再給我拿一個。」
「你咋還要呢?」馬玲好奇地問道。
「這不是嗎?」趙軍數那些發卡,道:「我媽、大姐、李嬸兒、老舅嚒、二嫂子、老太太、解大娘、解大嫂、張嫂子。」
「這不九個嗎?」趙軍念叨人,馬玲就掰着手指數,數到最後是九個人。
九個人,每人一個,加上馬玲拿走的三,正好是十二個。
「到底要不要?」售貨員在櫃枱後問了一句,然後嘀咕道:「又要又不要的。」
「要,咋不要呢?」售貨員話音剛落,趙軍就道:「給我再找個藍的。」
「你給誰買呀?」馬玲追問道:「家裏啥的,不就這些女的嗎?二妹她們腦瓜兒小,也戴不了啊。」
此時,在櫃枱下翻找發卡的售貨員一雙眼睛往上挑,眼珠提溜亂轉,在趙軍、馬玲之間來回移動。
「這個」趙軍咔吧下眼睛,他還不知道咋說,這一說,不是給馬洋賣了嗎?他平時不少坑那孩子,但坑歸坑,要是出賣人,那就不江湖了。
「給誰買的?」馬玲又追問了一句,這時候姑娘都有些緊張了。
不是姑娘管的嚴,他們這輩人對婚姻、愛情很重視。馬玲在這之前沒跟別人談過對象,她和趙軍也是奔着到老去的。在這過程中,趙軍跟哪個女人來往密切了,馬玲肯定不能幹看着,她也有干涉資格。
「那個」趙軍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給小舅子賣了,道:「小弟讓我給他捎的。」
「小弟?」馬玲知道趙軍跟自己說話時,他口中的小弟就是馬洋。
馬玲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他買這幹啥呀?」
「他想那」趙軍剛想給小舅子賣個徹底,就見馬玲眼睛發亮,道:「這孩子是給我買的!」
說着,馬玲驚喜地看着趙軍,道:「我要過生日了。」
「嗯?你生日。」趙軍聞言一愣,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差點給馬玲生日忘了。短暫地回憶了一下,趙軍問馬玲說:「你生日不冬月二十嗎?早着呢麼?」
臘月是農曆十二月,冬月是農曆十一月。
「啊?」聽趙軍說出自己生日,馬玲又驚又喜,問道:「你咋知道我生日呢?」
「那」趙軍笑道:「打聽唄,有心還能不知道嗎?」
此時此刻,馬玲整顆心像被灌了蜜一樣,抿着嘴但滿臉是笑,一雙大眼睛眯沒了。
她微微低頭,小拳頭在趙軍肩膀頭輕輕一捶。
在櫃枱下找到發卡的售貨員,起身、抬頭看到這一幕,恨不得拿手裏的藍發卡戳死這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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