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豹子皮,擱東屋掛有好幾天了,趁着趙軍不在家,趙有財幾次毛遂自薦,說要拿出去找人問問價,但王美蘭連理都沒理他。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今天也是趕巧,鄭學坤來收熊膽,王美蘭恰好到東屋來,一眼就瞧見了掛在牆上的豹子皮。想到姓鄭的這老小子連獾子皮都收,那豹子皮他應該也會要吧?
王美蘭雖然不懂經商,但她知道東北有句老話叫上杆子不是買賣。
所以,王美蘭沒主動把豹子皮拿給鄭學坤,而是使話一引,勾起了鄭學坤的好奇心。
鄭學坤走南闖北的,哪能看不出來這個呀?但他也想見識見識豹子皮,於是就順着王美蘭和趙軍的話茬往下說。
可當王美蘭把豹子皮從東屋拿過來的時候,鄭學坤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這兩年在東北搗騰山貨,從山珍野菜到皮張、熊膽應有盡有。
鄭學坤收着過大皮,也收過猞猁皮,但論華麗全都不如這張豹皮。
鄭學坤雙手接過豹子皮,一手在下托着,一手在上撫摸了一下。
那手感,鄭學坤感覺非常棒!
這時,鄭東海在一旁抓着豹子皮邊緣,暗暗使胳膊肘捅了他爹一下。
鄭學坤微微低頭,往旁瞄了一下,迅速地與鄭東海交換了一個眼神。
然後,鄭學坤抬頭,看向趙軍問道:「小趙,這張皮子,你往外出不?」
「這個」趙軍略一遲疑,似有些困難地說道:「這個我們想出,但不知道價呀。」
鄭學坤聞言,手指撥動豹毛,他看到了縫合的針腳,但大面無損。
鄭學坤又摸了兩把,然後將豹皮捲起來交還給王美蘭,嘴裏還像惋惜似的嘀咕道:「可惜了。」
鄭學坤說完,卻見趙軍起身,可趙軍並不是要跟他說什麼,而是又給幾人散煙。
「鄭師傅。」趙軍把煙遞到鄭學坤面前,笑道:「抽煙。」
「哎,謝謝。」鄭學坤接過煙,道了聲謝,但卻夾着煙沒往嘴裏塞。
他剛才說了一聲「可惜」,完了就等着跟趙軍討價還價,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趙軍根本沒接茬。
就在鄭學坤愣神的工夫,張援民劃着了火柴,來給他點煙。
鄭學坤又跟張援民道謝,等吸了一口煙,整個人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鄭學坤能在這年頭出來做買賣,見識的人和事肯定都足夠多,他有耐心和趙軍耗。
可等趙軍散完煙,就跟金小山嘮上了,嘮的是金小山要在林場包小材、小料的事。
說起這個,金小山有點興奮,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了。
永安林場,每年的冬運生產,成材的大料都運去支援神州建設。這樣的木材,林場每年會運出幾十萬立方。
這麼多的大料,肯定還會產生一些小材、小料。永安林場忙不過來,就把這些小材、小料分批地包給個人,一人負責一塊,自己運輸出去,然後加工或是售賣,林場就不管了。
這活兒,一年干好了,能掙個二千塊錢左右。雖然還不如趙軍賣的一個熊膽值錢呢,但對金小山而言,這是他的一份事業。
上個月,金小山來的時候,就有這個意願。而這點小事兒,對於現在的李大勇來說,就是一句話,跟營林或驗收的領導打個招呼就完了。
話又說回來,其實包小材、小料都不用李大勇張口,趙軍到組裏說一聲,徐寶山肯定也樂呵地給他這個面子。
可就這件小事,卻是李大勇在金小梅娘家人面前長臉的機會,哪能交給別人去辦?
就這樣,金小山順利地在永安林場包到了活,過不了幾天,大家就得叫他金把頭了。
金把頭挺高興,說起來話就收不住了,跟趙軍他們從林業驗收,聊到了調度、統計,最後都聊到神州建設上去了。
這下子,鄭學坤有點心急了,他想跟趙軍討論一下那豹子皮的價格,行與不行的,總得有個結果。所以,鄭學坤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插話問趙軍道:「哎,小趙啊。」
「鄭師傅。」趙軍聞言,看了鄭學坤一眼,然後作恍然大悟狀,起身向鄭學坤伸手道:「我再給你添點兒水。」
「不用。」鄭學坤忙擺手道:「不喝了,不喝了。小趙,你坐着,我問你個事兒。」
「嗯。」趙軍屁股坐回板凳上,看着鄭學坤道:「鄭師傅,你說吧。」
鄭學坤往旁一看,卻無了豹子皮蹤影,剛才趙軍一個眼神,王美蘭就把豹子皮送回東屋去了。
鄭學坤回過頭來,就問趙軍道:「我聽你剛才叫那個豹子皮是土豹子,這土豹子跟東北豹說的是一個吧?」
「嗯吶。」趙軍笑着答道:「還叫遠東豹呢。」
「金錢豹也是它。」突然,有人插了一句,說話之人正是等了許久才等到機會的李如海。
「嗯?」鄭學坤趁機追問道:「金錢豹,這你是聽誰說的?」
這豹子,林區人就叫它土豹子,稍微官方一點的說法是東北豹。而金錢豹之名,在這鄉土之間,卻是少有人提。
李如海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此時他淡淡一笑,道:「書上寫的,金錢豹子湯隆!」
李如海這純是蒙的,他也是看那豹子皮上的花紋,才聯想到這兒的。
按着李如海的本意,不管自己說的真假,這些人也不一定知道,於是就放開了蒙吧。
而李如海這一蒙,不但真讓他蒙對了,還讓他把人給唬住了!
鄭學坤、鄭東海走南闖北的,從廣播、街頭賣藝等方式,也聽過水滸傳。
但大多數人,對《水滸傳》人物的了解,無非是宋江、吳勇、黑李逵,誰會去關注一個連二百字情節都沒有的龍套?哪怕就是聽一嘴,都不會記得住這個人。
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李寶玉眼前一亮,突然感覺自己兄弟說的可能對路!
不管對錯,李如海都給了鄭學坤繼續話題的機會,他又笑着問李如海道:「小子,你看的啥書啊?」
李如海呵呵一笑,道:「也就是瞎看,記住點兒。」
鄭學坤一聽,感覺這孩子還挺謙虛,瞅着也像學習好的學生,於是就問道:「上初中了吧?」
「上過。」李如海答道:「現在不念了。」
「嗯?」李如海此言一出,鄭學坤、金小山齊齊一怔。鄭學坤是因為眼力的問題,咋看李如海,咋像好學生。而金小山,他記得前陣子陪鄭東海來的時候,自己小外甥還上學呢,這才半個多月呀,咋就輟學了?
李如海沒讓二人瞎琢磨,直接很驕傲地說:「我上班了!」
「啥?」金小山揚頭,向金小梅問道:「姐啊,啥時候的事兒啊?」
金小梅笑道:「就前幾天。」
雖然說話的是金小梅,但金小山仍有些不敢相信,李如海才多大啊,這麼點孩子上班能幹啥呀?再說了,哪個單位能要他呀?
心裏揣着這樣的疑問,金小山轉向李寶玉,再次求證道:「寶玉,如海擱哪兒上班啊?」
李寶玉嘴角往下一扯,道:「就擱我們林場。」
「林場。」金小山聽了更驚訝了,又一次轉回頭問金小梅說:「我姐夫安排的?」
金小梅本想隨口應下,但李如海卻在旁邊笑道:「三舅,這工作是我自己找的。」
「自己找的」這次不只金小山,就連看熱鬧的鄭家父子都驚住了。雖然他爺倆是萬元戶,但在很多人眼裏,他們都不如永安林場在編的歸楞工人。
這不是玩笑話,就這麼說吧,永安林場的正式職工,哪怕是個殘疾,只要不殘疾到張來寶那樣,想在這十里八村找媳婦,那都是挑着找。
一個孩子,能到永安林場去工作,鄭學坤當即斷定,這孩子是個天才。對此,鄭學坤就像剛才斷定王美蘭是個寡婦一樣的肯定。
而金小山驚訝之餘,就是為自己姐姐、外甥感到高興,此時他還想再問問具體情況,但鄭學坤卻緊忙把話拉過來了。
李如海又不是他外甥,就算當場長,又關他鄭學坤什麼事?有工夫關心這個,還不如關心豹子皮呢。
鄭學坤沖李如海笑道:「小子,你說它叫金錢豹,是不是因為皮子上那花紋啊?」
「對唄。」李如海拿手比劃道:「那花紋,不跟以前人用的大錢似的麼?」
鄭學坤知道,這邊的人喜歡管銅錢叫大錢。而此時,他就感覺李如海說的在理。
可他又哪裏知道,李如海說的,完全是套用《水滸傳》裏對湯隆外號的解釋。
突然,李如海微微一怔,他看到在自己斜側的趙軍,左手大拇指指肚按着食指第一個骨節,然後快速地搓了兩下。
這動作類似於數錢,是他們屯子人提到錢時的配套動作。
李如海這孩子多聰明啊?他瞬間就明白了趙軍的意思,而且這孩子文思敏捷,轉向鄭學坤就說:「金錢豹,金錢,金錢,有它,就有錢。」
「呀!」鄭學坤、鄭東海聞言,父子二人齊齊眼前一亮。不怪他們迷信,從古到今受香火最多的,永遠是財神爺。
李如海抬手比劃着說:「誰要給這豹子皮買回去,往凳子上一鋪,人往上一坐,那你呀」
李如海話雖說了一半,但卻是給鄭家父子留下了一個想像的空間。此時爺倆不約而同的覺得,李如海剛描繪的畫面,好像在哪兒見過,應該是電影裏,還是霸氣人物才有的鏡頭。
爺倆一愣神的工夫,李如海接茬說道:「知道這叫啥不?」
鄭學坤、鄭東海根本都沒反應過來,但爺倆下意識地異口同聲道:「叫啥呀?」
李如海一拍巴掌,道:「坐等發財呀!」
他突然來這麼一句,鄭家父子齊齊一愣,但聽李如海解釋說:「做買賣,做買賣,你都坐到金錢上了,不就是坐等發財了麼?」
「哎呀!」鄭學坤、鄭東海都瞬間瞪大了眼睛,爺倆這時候目光炯炯有神。
李如海悄悄向趙軍望去,看到趙軍左手握着拳頭,大拇指微微向上一翹,雖然隱晦,但李如海看得明白,這是夸自己呢。
李如海心中自得一笑,眼皮一合,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上揚。
趙軍無言誇讚過李如海後,又沖張援民使了個眼色,張援民先是一愣,緊接着長大了嘴巴,無聲的「啊」了一下。
然後,張援民從兜里掏出煙盒,抽出幾顆煙散給金小山、鄭學坤和鄭東海。
鄭家父子一言不發地接過煙,旁邊金小山劃着火柴,鄭學坤把煙點着了,剛吐一口煙,就聽張援民道:「唉呀,要說我爹當年吶,也是一條好漢。」
鄭學坤聞言,瞬間皺起眉頭瞅着張援民,心想這怎麼又嘮到你爹那兒去了?
張援民可不管鄭學坤咋想,繼續自說自話道:「大小興安嶺,我爹都去過,還打過犴達罕呢。」
說着,張援民往趙軍身後的桌子上一指,道:「兄弟,你把我那刀給我拿來。」
今天從山裏回來,張援民就一直在趙軍家了。吃飯的時候,他把隨身小刀掏出來,放在那邊的桌子上。
這會兒從趙軍手裏接過刀,張援民拿着展示給鄭家父子看,並說道:「這是我爹當年使炮彈皮打的刀,刀把是犴達罕皮做的。」
鄭學坤聞言,卻是茫然地看着張援民,道:「這個我們不收。」
「我沒說賣。」張援民心裏有些不高興了,這刀是他爹留下的,誰說要賣了?
張援民把刀往腿旁一放,然後跟鄭學坤說:「我爹闖蕩那麼多年,連大爪子都看着過好幾回,可一次土豹子,他都沒見過。咱就說這玩意太少了,能打着的更少,能給你整張皮放這兒的,那就我兄弟了。」
「是啊。」鄭學坤附和道:「這東北豹啊,我就聽你們這邊兒有老人說過,但沒聽說誰打着過。」
「那你看。」張援民一攤手,道:「就這一張皮,你要一萬,就一萬;你要兩萬,那就兩萬。別人誰也說不出來啥,因為他沒有啊!」
聽張援民此言,鄭學坤、鄭東海齊齊點頭。這豹子確實是少,它叫東北豹,肯定只有東北有。而他們爺倆在東北混這幾年,可是豹子毛都沒見着過。
這時,鄭學坤轉頭對王美蘭說:「大妹子,麻煩你一下,把那豹子皮拿來,再讓我看看。」
「這個」王美蘭聞言,遲疑了!她站在原地,面露難色地看着鄭學坤,心裏很是掙扎。
「媽。」趙軍見狀,連忙開口,笑着對王美蘭說道:「拿來給鄭師傅看看唄,那皮子又看不壞。」
王美蘭看着趙軍,兩秒鐘沒言語,就在眾人都詫異之時,王美蘭叫趙軍道:「兒子,你跟我過來。」
說完,王美蘭就往門外走去,但她出了西屋卻不是往東屋,而是向門外走去。
鄭學坤把這一幕都看在眼裏,他收回目光落在鄭東海懷裏的帆布兜上。
此時鄭學坤心裏就一個念頭,這點錢應該能夠了。
沒錯,他活心了。
在來東北之前,鄭學坤還關里也做了兩年買賣,這些年的商海沉浮,讓鄭學坤很是機警。
而且這老小子不老實,花花腸子多,這些從他買熊膽的事上,就能看得出來。
可讓鄭學坤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這一個小屯子裏,竟然有人能靠簡單地三言兩語,就把他給說服了。
而這時,在趙軍家屋外,東屋窗戶根底下,王美蘭沖趙軍招手道:「兒子,你來。」
「媽呀。」趙軍緊走幾步,來在王美蘭身前問道:「咋的了?」
王美蘭看着趙軍,臉上有些急切地說:「咱家也不缺錢吶,要不那豹子皮就別賣了。」
「啊?」趙軍一愣,不明白王美蘭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王美蘭又道:「打這豹子那天,我記着寶玉、解臣,還有你張大哥都去了,那就是咱四家的。不行給他們仨拿點錢,這皮子咱家買下來了。」
「啊?」趙軍有些糊塗了,壓低了聲音問道:「媽,你買它幹啥呀?」
「坐着呀。」王美蘭瞪着眼睛,小聲跟趙軍說:「如海不說了麼,坐等發財。」
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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