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洶湧落下的淚,以及那張蒼白不堪的容顏,令容遠心泛起一絲痛楚,然他依然硬了心腸道:「是!張狀元才是公主的良配,若因微臣之故而令公主失去這段美滿姻緣的話,微臣此生都不會心安。」
「容遠。」她突然這樣親呢地喚他,「是否我嫁給張英,你就會開心?」
明知她已經痛徹心扉,他依然狠心道:「是!」
「好!好!」靖雪含淚點頭,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句道:「可惜這一次不能如你所願,不論你愛或者不愛,我都不會嫁給張英,哪怕……最終要賠上我這條性命。」
容遠目光複雜地看着她,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空靈如仙的女子對自己一往情深,要說沒有一絲感動無疑是自欺欺人,可是感動並不代表愛情,而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不會再去愛任何人。
此生此世,只願遠遠守候着凌若,實不想再牽扯到情愛之。
「公主何必如此執着,微臣一介平庸,實配不上公主,若公主下嫁張狀元,必會夫妻恩愛,永結同心!」
永結同心……這四個字令靖雪憶起去年夏日,她與容遠在太醫時的對話,也是這四個字,從不曾變過。
「你不必再勸,我不能改變你心的想法,同樣的,你也不能。」她的眼有令容遠心悸的熾熱,竟令他不敢直視。
「你先出去吧,我與凌福晉有幾句話要說。」她揮手說道。
容遠猶豫了一下,終是沒再說什麼,依言退下。
在他出去後,凌若方才開口道:「數日前,張狀元領眾進士遊街,奴婢遠遠曾見過張狀元,確是一表人才,而且能摘得狀元桂冠,必然學富五車,才華出眾,他……實乃公主之良配。」。
靖雪悽然一笑,「我知道張狀元極好,可是再好又如何,終不是我心那個人,我始終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凌若無奈地搖頭,人世間最難堪破的莫過於情愛這一關,多少人用盡一世去看,依然猶如霧裏看花,水望月。
「其實適才來之前,皇上曾說,若不能勸公主回心轉意,便要將徐太醫發配至西北苦寒之地,他如此也是迫不得已。」她希望能讓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心裏好過些。
「你不必安慰我。」靖雪頹然閉一閉目,「即使沒人逼迫他,他一樣會這樣說。凌若,我真的很羨慕你,有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的人。如果當初你不曾被指給四哥,你此刻一定會是世間幸福的女子。」
「世間哪來這麼多如果,一切皆只是妄想罷了。」凌若輕嘆了口氣道:「其實公主一直都是看得最透徹的一個。為何這一次卻是如此執着?」
靖雪默默看着她,於無聲的嘆息緩緩道:「我多麼希望自己看錯一次,多麼希望預料到的路是錯的啊;所以我不孝地拒絕了皇阿瑪的賜婚;所以我任性地以絕食相爭,希望可以由着自己選擇一次。卻原來,一切皆是痴心妄想;可笑的是最大的阻力竟不是來自皇阿瑪來自這個公主的身份,而是他!」
有蝴蝶自窗外飛來,撲愣着佈滿細小鱗片的翅膀在屋轉了個圈後停在紙上,翅膀微微扇動着。
靖雪睇視着那隻蝴蝶,默默道:「又是一個四季,春夏秋冬,一直在輪迴,從不曾停下;只不知人死之後,會否真有六道輪迴;若有下一世,我寧願做一隻蝴蝶,一條游魚,如此便不會動情,不會傷心。」
「公主千萬不要這麼想。」凌若聽出她言語間的心灰意冷,忙握着她即便在初夏依然冰涼徹骨的手道:「公主生在天家,身份貴重,不知讓多少人羨慕。」
「羨慕?」靖雪吃吃一笑,疲倦地道:「我倒寧願生在平凡人家,榮華富貴從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萬物皆有情,即便為蝴蝶為游魚,依然會愛會悲傷。公主豈不聞飛鳥與游魚,一水之隔,愛而難相守。」凌若頓一頓又勸道:「既然事已至此,公主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張狀元一個機會,難道公主當真想看着徐太醫被發配到西北軍營嗎?那裏是苦寒之地,環境惡劣,若徐太醫去了那裏,也許就永遠都回不來了。還有皇上和敬妃,他們將你撫養成人,又將世間一切美好都給予你,即便皇上這次命你下嫁,其本意也是為你好,希望張狀元可以令你幸福快樂,公主當真要令他們傷心嗎?」
靖雪默然,是啊,她當真要眼睜睜看着容遠一去不回,而皇阿瑪與額娘傷心難過嗎?
靜立許久的蝴蝶驟然振翅飛起,仿佛自畫飛出,翩翩凌空起舞,明亮灼目的日光照在蝴蝶身上,美得有些不真實;與之相對的是靖雪陽光下單薄如紙的容色。
直到凌若離開,靖雪都沒有再說什麼,不過翌日宮有消息傳來,說是敦恪公主願意進食了,對於下嫁之事也不再抗拒。她唯一的一個要求就是在出嫁前,調養身子的事由容遠負責。
康熙允諾,着禮部商定婚期,當朝敦恪公主下嫁,嫁的又是當今狀元,張相之子,自然馬虎不得,禮部幾經斟酌之後,將婚期定在八月初八這個全年最好的黃道吉日。
禮部尚書原是太子妃之父石厚德,自太子二度被廢後,無所倚仗的他地位岌岌可危,屋漏偏逢連夜雨,被人查出他貪污受賄,罪證確鑿後被判抄家,他本人則被流放三千里,終身不得回京。
如此一來,禮部尚書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康熙一直沒有指定新的尚書人選。原本有兩個侍郎代行其職倒也過得去,然眼下要準備公主大婚未免有些不足,為避免出錯,康熙逐命胤禛暫管禮部。
凌若長出一口氣,靖雪能夠想明白無疑是一件好事,儘管這個決定令她很痛苦,但相信,在風雨過後必能見彩虹,她與張英會恩愛到老,且公主這個身份註定了張英終生都不會納妾,這一世只能有她愛新覺羅?靖雪一個女人。
不需要與眾多女人爭搶一個男子,不必去時時擔心被人算計陷害,這本身就是一種幸,而她……並沒有靖雪的福氣。
凌若慢慢攥緊了握在手裏的東西,有幾縷流蘇自指縫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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