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花千骨便被笙簫默拉起來收拾打扮,臉上撲層白白的粉,再擦上紅紅的胭脂。換上新衣服,頭髮上插一支珠釵,脖子上掛條金項鍊,手腕上還戴着翡翠鐲。花千骨覺得自己很像地主婆,可是身為地主婆連平時做早餐的一個饅頭都吃不上了,怕她中途逃學,笙簫默特意雇了頂轎子,幾個壯漢一直把她送到書院門口。
花千骨欲哭無淚,從轎子裏鑽出來已經奄奄一息。
周圍的人看見她都不由私下議論偷笑起來,道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養得白白胖胖的,路都快走不動了。
花千骨抬頭看了看,嶄新的四個黑底金漆的大字——長留書院。
好吧,讀就讀吧,好歹以前她也是上過幾天學堂的,爹爹也教過她幾個字,她雖學得不好,倒也不討厭就是了。
周圍的學生從六歲到三十歲的都有,但大多數是跟她差不多年紀的。聽說這家書院以前叫菩提書院,就一個姓秦的老秀才在主持,後來學生越來越少都快倒閉了。前不久卻得到巨額注資,聘了許多厲害的老師和有名氣的人來教書,還有許多達官貴人參加剪綵,宣傳聲勢很浩大,這次開學,便有很多杭州城的富商把孩子送到這裏來了,花千骨就是其中之一。
她也不知道爹爹為什麼對在書院讀書這麼重視,她估計是嫌棄她了,想讓她在書院趕快遇上個好人家嫁了吧。送子女來這讀書的人大半抱的都是這種想法。
入學的新人大概有一百多個,全都聚集在廣場上點名,一會將通過抽籤分成梅蘭竹菊四個班。
雖然書院換了名字,但是院長還是秦秀才。他年紀有些大了,和身旁坐着的一堆或請來或不請自來的教書先生比起來,顯得很沒氣勢。
他先致詞歡迎了下新同學,展望了下書院的美好未來,然後開始介紹老師們。書院除了四書五經等為必學科目,其他老師講的課都可以選學。
「這位是京城來的閻文道閻老夫子,以後給你們講易學。這位是東方彧卿,給你們上……」
「書法。」東方彧卿接話,笑得溫文儒雅,台下一片抽氣聲。
花千骨餓得頭暈眼花,連抬眼瞧的力氣都沒有了,早上的太陽還不算毒辣,卻也曬得她額頭上頻頻出汗。
接下來老師們全都簡短的介紹了下自己。
「我叫烈火,負責教給你們廚藝。」下面一片驚訝聲。
「我叫雷音,以後教你們醫術和針灸。下面又是一片驚訝聲。
「清流,我教的課是釀酒和喝酒。」
這次連秦院長都不由皺着老臉,悄聲問道:「這喝酒也要教的麼?」
「這是自然,酒桌可是與人交流的重要場所。」
「這倒是……」秦院長撫撫鬍鬚。
「我叫落十一,歡迎加入我的小動物飼養協會。」
「老夫洛河東,專門教除妖捉鬼!」他的聲音如同炸雷,下面學生全傻了,這書院果然與眾不同,怎麼什麼都教啊!」
「墨冰,教繪畫。」下面鬆一口氣,總算有個正常的了。
此時台上一頭紅髮,好像是番外人的女子開口:「大家可以直呼我北海,暫時沒想到什麼可以教大家的,就開游泳課好了。」大家目瞪口呆,居然有女夫子,而且不止一個。她剛說完,另一個女子也開口了。
「我叫殺阡陌,關於刺繡、裁剪、化妝保養、服飾搭配,只要是與美貌相關的,都可以來問我。」
北海已經算是容貌艷麗的了,可是和這個女子比起來,簡直就差太遠了。下面所有人都了,就連男生們都打定主意必選他的課。
殺阡陌已經在人群里瞅了幾圈了,就是沒找見他心愛的小不點。
他要參加賭局,可是又不肯以平凡面貌示人,在他看來,平凡就是丑,還丑得沒有特色!和東方彧卿討價還價半天,終於達成協議,可以以勝於常人的外表出現,但是前三個月必須得以女子身份。
殺阡陌心思一向簡單,想着反正之前小不點也以為他是姐姐,賭局他也沒抱太大希望,就是來玩,還有給東方彧卿搞破壞的。你想啊,輸給白子畫就算了,他還算心服口服,要是輸給一個破爛書生,還叫他怎麼混啊。所以哪怕以女裝出場,他殺阡陌也要做所有人里最漂亮的!
接下來更多人做自我介紹,真是教什麼的都有。武術、拳法、暗器、種菜、雕刻……別說下面學生,就連秦院長都不停抹汗,他到底都請了一幫什麼人來啊!
花千骨又餓又累,出門時笙簫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塞進一件號稱什麼「瘦身衣」裏面,帶子勒得她都快斷氣了,她只覺得頭暈眼花,旁邊的女生好心扶住她。
「你沒事吧?」
花千骨擺擺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臉漲成豬肝色,這時就聽上面一陣清冷的聲音。
「我叫白子畫,我會教給你們,什麼是耐心。」
仿佛一股清流注入心田,稍稍帶來點涼意,不過聽上面的介紹,她已經知道自己今後沒好日子過了。原本以為到書院來,就是學學字畫,看看四書五經的,沒想到這麼折騰。
上面足有三十多位老師,大家差不多都認識了之後,開始點名上前抽籤分班。
這時台上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因為他們當中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找到花千骨在哪裏,哦,當然,一直摺扇輕搖的東方彧卿除外。
「南祥。」
「在」被點到名字的學生上前抽了簽,交到落十一手中。
「梅班。」聽到自己的班號,便往班級的隊伍走去。
「火夕,竹班。」
「流火,竹班。」
「如霜,蘭班。」
……
與計劃中一樣,幽若、火夕、舞青蘿、糖寶還有長留或者別派弟子大都到了竹班和花千骨一起,與當老師不同,他們之中,大多都是消除記憶了的。
終於,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響起:「花千骨。」
台上的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等了十五年的遊戲終於要開始了。
叫了兩遍,台下沒有反應,落十一繼續叫。
花千骨搖搖欲墜半昏半醒,這才反應過來輪自己抽籤了。她艱難的邁動小粗腿,從隊列里出來,走到落十一面前,落十一半張着嘴巴看着她整個人都傻了。
「小不點!」殺阡陌手中的團扇也掉在地上,從座位上一立而起。眯起眼睛左看右看,雖然胖得有點變形了,可那張小臉不是花千骨又是誰。
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沒暈過去,墨冰仙慌忙扶住他,也是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全場一陣詭異的靜默,花千骨渾然不覺的抽出簽看了看,竹班。
鬆一口氣,差不多快完了吧,她實在是餓得撐不住了。搖搖晃晃向隊伍走去,完全沒意識到台上所有眼睛都痛不欲生的望着她。
太陽似乎都不忍看的躲入雲間,一陣涼風吹來,鼻子痒痒的,花千骨長大嘴巴。
「阿嚏!」
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崩斷和撕裂的聲音。她僵住了,背上似乎涼悠悠的,裂開好大一道口子,那件瘦身衣光榮犧牲,她的肉肉爭先恐後的跑了出來。
頓時,渾身都輕鬆了,花千骨深深的吸一口氣,可是身子已經不聽使喚的倒了下去,暈了。
全場沉默了三秒這才反應過來,落十一和墨冰仙第一時間沖了過去。
卻見殺阡陌捋起袖子大罵道:「該死的笙簫默,老子跟你拼了!」
花千骨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黑了,她正躺在自己家中。
「爹爹!我餓!」她張嘴第一句話就喊。
「等着。」
不一會,笙簫默從外面端了碗粥進來,花千骨很驚喜的在裏面發現了幾粒米和兩匹菜葉,咕咚咕咚喝完了。
「爹爹!我還餓!」
「餓餓餓,每天就知道喊餓!叫你好好讀書,開學第一天,居然在全書院面前給我丟那麼大的丑!」笙簫默忍不住伸手戳她的額頭。
花千骨哭喪着臉,抱着他袖子順便擦擦嘴,抬起頭來才發現不對勁,
「爹爹,你的臉怎麼了?」好大一隻熊貓眼啊!
笙簫默沒好氣抱胸道:「撞的!」
還好意思問,還不是她害的,殺阡陌背她回來,進門就是一拳。
唉,是啊,都不能用抱的了,不是重量問題,而是體積環不住啊,只能沙袋一樣背回來,殺阡陌臉都氣綠了。
可是這能怨他麼,這吃也是罪不吃也是罪。
真沒想到他堂堂儒尊,保姆就算了,居然還會落到被人揍沒有理由還手的田地,唉唉唉……
第二天花千骨去書院,好說歹說吃了一個饅頭才肯出門。
教室里,眼巴巴瞅着旁座的女生在吃燒餅,直咽口水。
「你要麼?」正是昨天扶她的女生,長的清秀可人。
花千骨毫不客氣的接過燒餅大吃起來。
「我叫幽若,你昨天暈倒了,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花千骨搖頭,「我就是沒吃飽,我爹爹要我減肥。」
坐前面穿綠衣的嬌小玲瓏的女生也轉過頭來:「我這還剩些桃花酥,你吃麼?」
花千骨連連道謝,差點沒淚流滿面,原來書院也還是挺不錯的嘛,她還擔心自己來了受欺負。
「我叫糖寶,你叫什麼?」
「花千骨。」
「你不想減肥啊?」
「想,可是我更想吃東西。」
「那以後我有好吃的都留一點給你帶來。」
「我也給你帶。」幽若笑眯眯的說,伸出手戳花千骨的臉戳着玩上癮了,一戳一個坑。
花千骨感激的點頭。
沒過幾天,花千骨便和周圍的人熟識了,原來交朋友不是她想像中那麼難,其中也有因為她胖嘲笑她的,但是發現不管怎樣花千骨都憨笑不生氣,便也覺得沒意思了。大家的精力,基本上都放在各位老師身上。
課基本上都是選修,花千骨自己選了烈火的廚藝課和墨冰仙的繪畫課,然後被糖寶拉着報了東方彧卿的,又被幽若拉着報了白子畫的,最後殺阡陌找上門來,強逼着她選了自己的課,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說來原本好多興致勃勃跑來參加賭局,想趁機在白子畫和她之間插一腳,以顯自己多麼有魅力,能勝過長留上仙的各路神仙們,在目睹了花千骨的這副尊容後,一日之間就棄權了一半。不再追求,只作壁上觀。
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獲勝的幾個莫過於白子畫、東方彧卿、殺阡陌、墨冰仙,然而除了殺阡陌每天圍着花千骨前後打轉,一會帶她去逛廟會,一會帶她去放風箏,一會帶她下館子,其他幾個都沒有什麼動靜。
殺阡陌因為約定至少要三個月才能告訴花千骨自己是男的,已失了先機,所以拼着命的對她好,想以日久深情來取勝。
花千骨也發覺自己身邊好像突然多了很多人圍着轉,頗有些不適應。不過除了吃,其他事情並不是很在意。偶爾收到別人送的鮮花禮物或者情書,她也認為是惡作劇。吃的東西會留下,其他的全都扔了。
於是眾人摸到竅門,誰拿得出好吃的,花千骨就乖乖跟誰走,每天便用美食利誘。花千骨就覺得有點奇怪,怎麼總是那麼多老師同學要請她吃飯啊?
這天,花千骨、糖寶還有幽若混吃混喝後,一起回到家裏。
一般人為了避嫌,時常會她們三個一塊請,落十一就是。
不過經幽若觀察,其他人都是拼命給花千骨夾菜,落十一是拼命給糖寶夾菜。
「千骨,書院的老師好像都很喜歡你啊。」
花千骨點頭:「可能我爹爹跟他們認識吧,或者走後門了,讓他們多關照我。」花千骨覺得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話說,你爹爹呢,今天怎麼沒看見他啊?」幽若扭捏道,她每次來,見到笙簫默那懶懶的模樣,心就跳得噗通噗通的。
「哦,可能是出去鬥蛐蛐去了,一會就回來了。」
「千骨你娘親呢?」
花千骨撓頭:「我不知道,我問我爹他都懶得跟我細說,就說跟人跑了。」
幽若頓時滿是憐惜的看着她:「你爹爹一個人帶大你肯定很不容易,我看他還很年輕啊,為什麼不再找一個。」
「他一天遊手好閒,再找一個估計又得跟人跑了吧!」花千骨吃飽了仍然嘴停不下來的嗑瓜子。
幽若在心裏吶喊,不會的,如果是她,一定不會跑。
糖寶問:「千骨,你有意中人了沒有?我家人送我來書院,就是想我找戶好人家。」糖寶口中的家人,自然也是跑龍套的仙人扮的。除了花千骨和笙簫默,其他人下界都還不到一年。
「意中人?」
「是啊,咱班那個火夕和舞青蘿不就好上了?聽說家裏也很滿意,估計念完書就成親呢。」
花千骨歪着腦袋想了想,她印象深刻點的就三個人,一個是東方彧卿,總是喜歡眯着眼睛對她笑,握着她的手教她寫字的時候她心跳得好快。一個是墨冰,畫技超群,人也不管走到哪裏都像一副水墨畫。花千骨經常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遠遠的,略帶哀傷的落在自己身上,讓她有融化的錯覺。還有一個就是班上的流火,別人都給她帶吃的,只有他記得給她帶喝的。每次當她吃太多哽得不行的時候,他簡直就成了大救星。而且他很優秀,成績很好,不管學什麼都做得最棒,讓笨笨的自己佩服不已。
「說起意中人,我一直還挺擔心的。」花千骨皺起眉頭。
「擔心什麼?」
「擔心我以後會嫁給一個白痴。」
「啊?」糖寶和幽若都笑了起來。
「是真的啊,我從生下來,手臂上就有奇怪的胎記,是一行字呢!」
花千骨捋起袖子給她們倆看。
手臂上真的寫了四個字。
——我、愛、白、痴。
幽若和糖寶頓時無語了:「這不是你自己寫的?」
「當然不是,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洗不掉。每次我去問爹爹是怎麼回事,他都笑得東倒西歪的捶桌子,直贊誰誰誰有才,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這的確有點奇怪呢!」
「是啊,而且很神奇,難道我今後真的會喜歡上一個白痴?」
糖寶哈哈大笑:「只要喜歡,是不是白痴都無所謂嘛!」
「說的也是,糖寶你有意中人了?」
糖寶絲毫不害羞的點頭承認,嘿嘿笑着大聲宣佈:「我喜歡落夫子!他居然知道我不喜歡吃肉喜歡吃蔬菜葉子!前些天他還給我買糖葫蘆、教我剪紙!」
幽若完全無法理解,花千骨卻深有同感的點頭:「我也只要將來的相公不嫌棄我胖,能好好待我爹爹,不阻止我吃東西就行,白痴一點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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