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逐鹿記 第十五回岳王廟喜英雄結義

    當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吳浩靈已站在宮牆外。他望着那聳立的宮牆,整個人在激動的顫抖。驀地,身子一縱,撥地而起,躍入了那道令人生畏的宮牆!偌大的宮院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彩色的宮燈,儼似民間過無宵一般。但這裏絲毫沒有節日的氣氛,森然的空氣令人窒息。

    吳浩靈躍過宮牆,見侍衛走過,身子又是一縱,在假山下矮下身來,仔細地打量了番地形,見無異狀,腳下微一用力,掠上宮頂。縱目望去,只見高高矮矮的宮殿層層疊疊,一望無際,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尋思:偌大皇宮,這要到何處去找皇上?」雙手一按宮頂,凌空而起,落在一顆樹上,剛又要動身,忽見一隊侍衛走來,忙不迭按下身子躲入樹葉之中,暗道好險!待侍衛走過,落下樹來,腳下似行雲流水,借着假山樹木的遮掩,飛快地穿過一座院子,忽見前面又有座宮殿,門前站着兩名帶刀侍衛,吳浩靈見那氣氛似非皇上所居之地,便掠將過去。如此在宮中穿梭了約半柱香光景,只見對面一座行宮上寫着「乾清宮」三字,宮內燈火正亮,外面守衛也甚是森嚴。吳浩靈暗道:莫非皇上就在那裏?不管在是不在,先去看看再說。」

    心念即定,繞到一側,見左右無人,力撥身形,凌空一個筋斗,落在宮頂。找了個適合所在,掀去一片琉璃瓦,探首窺去,只見裏面坐着兩人,上首坐的是個病態懨懨的中年人,面形削瘦,雙目無神,身着繡龍黃袍,正是當今皇上度宗;又一位六旬左右,體態臃腫,鬚髮灰白,滿面紅光,神彩奕奕,卻正是被度宗依若長城的賈似道。

    只聽度宗道:「太師夤夜來邀朕除夕去游西湖,朕萬分歡喜,只是如今京城欠安,此事還是改日再議罷了。」賈似道笑道:「皇上勿須為此憂心,老臣既敢邀聖駕,自然早有了萬全之備。」度宗道:「如何個萬全之備?」賈似道說道:「明日便是除夕了,今日老臣現已命范文虎調五千御林軍去西湖了,到時誰也休想靠近西湖一步;另分別在湖中三島安排了崗哨,準保皇上萬無一失。」度宗笑道:「如此真是幸苦太師了,便依太師所言,明日游湖去便了。」吳浩靈雖不認識賈似道,但聽皇上呼他作太師,便知此公何人了,暗道:賈似道深夜邀皇上游湖,顯然是臨時決定的。莫非他是故意要引皇上出宮?是了,唐總管在天目山遭敗,他料定了我近日必會入宮來,所以故意把皇上引到身邊去,好讓我失去見皇上的機會。賈似道果然老奸巨滑,看來我今晚非得把密函交給皇上不可,不然明天就不會有機會了。」

    思忖間,只聽賈似道說道:「皇上,老臣今晚興致正高,不知皇上可有興致與老臣通宵對弈?」度宗臉上掠過一抹難為之色,卻強笑道:「太師有此興致,朕當奉陪。」便叫太監擺開棋盤。

    吳浩靈見狀,不禁暗罵賈似道陰險狡詐。心中思量:他算準了我近日必入宮來,為了萬無一失,他連今晚也不敢離開皇上。有這老賊在,我如何現得了身去?為今之計,只有連夜潛入西湖去,待明日見機行事便了。」主意打定,遂落下地來,悄無聲息地掠出皇宮,朝西湖如飛而去。

    西湖位於杭州城西,乃杭州最為著名的景點,古人有「憶江南,最憶是杭州」之句,然憶杭州者,最憶是西湖也。

    吳浩靈一路飛奔,來到西湖畔,只見湖畔的白堤、蘇堤上到處是御林軍,心道:湖中有三島,皇上游湖時必去那島上,此島在湖之中央,防備定比岸上鬆懈,我須去那島上等候,才有機會見到皇上。但要如何渡過湖去?」沉思良久,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游目間,忽見不遠處有座精緻的木廬,月光下,隱約見廬前的木匾上刻着「散花精舍」四字,不由得周身一震,猛地想起為救他而斷臂自殘的木珠嫻來,心想:不知木姑娘如今怎麼樣了,此番若能活着回去,須去元營看看她。」

    思忖間,來到那「散花精舍」前,默立了良久,不知哪裏吹來一片花瓣,凌空飛來,吳浩靈信手一抄,抄在手中,只見花瓣暗紅,無往日之鮮艷,不禁嘆道:「寒風肆虐,紅花何辜?」那暗紅的花瓣裏面,仿佛出現了木珠嫻斷臂的那一幕慘景來,禁不住心頭一酸,眼眶發熱。陡然撥劍,朝旁邊的一塊石碑划去。月光下寒劍走龍蛇,如行雲流水,石屑飛濺中,只見一個個遒勁有力的字顯露出來:

    散花吟

    風淒淒,殘紅敗葉漫天飛。霜冷斷枝,花瓣飄零。冷風裏,漸黯然,拈在手、思緒紛沓。光閃閃,驚虹似電砍心碎。佳人情重,灑血斷臂。情切切,深如海,劍當筆、刻碑銘心。

    吳浩靈一氣寫就,吁了口氣,只覺心中舒暢許多,當下也不留名,轉身往湖畔,驀見一道人影從湖畔電閃而過,宛如星丸跳躑般地朝北端如飛而去。吳浩靈見狀,暗吃一驚,心想:這人是誰,深夜出現在此,定也與密函有關了,卻不知是敵是友?」心念轉動間,身子猛地一縱,疾跟上去。前面那人雖也不慢,但吳浩靈比他更快,不一會兒便已在其背後不到幾丈的距離。因尚不知敵友,吳浩靈也不敢跟得太近。

    兩人一前一後,兔起鶻落,朦朧的月光下,只能看見兩道模糊的影子。沒多久,來到棲霞嶺下,前面那人略停一下,雙臂微微一張,朝棲霞嶺飛縱上去。吳浩靈存心要看個究竟,也自縱上嶺去。須臾,只見綠樹叢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廟,門匾上用金漆龍飛鳳舞地寫着「岳王廟」三個大字。吳浩靈見狀,不由得肅然起敬,暗道:原來這裏就是岳飛岳將軍的廟宇!」

    思忖間,只見那人已翻身入了廟。吳浩靈也跟着翻牆而過,迎面所建的正是忠烈祠。吳浩靈躡行至窗外,透過窗欞望去,只見祠內燭火正盛,上首所塑的正是岳飛像,像上方掛着岳飛手書的「還我河山」匾一塊。兩側牆壁上均寫着「精忠報國」等字。只見方才進來的那人身材魁梧,着一襲黃衫,在岳飛像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朝旁邊的啟忠祠走去。吳浩靈只覺那人的背影好生熟悉,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來,暗暗奇怪。見他走向啟忠祠,也來到啟忠祠的窗外。


    原來啟忠祠乃岳墳所在,祠內共有兩座墓,右側墓上刻着「宋岳鄂王墓」,左側的卻是其子岳雲之墓。在墓前的雕龍石柱上刻有一聯,上書:

    自邪自古同冰炭,毀譽於今判偽真。

    那黃衫人又向岳墳拜了拜,忽然念道: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倚飛何重,後來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更堪憐,風波獄。豈不念中原蹙?豈不惜徽欽辱?但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有何能,逢其欲。

    吳浩靈聞言,暗自喝了聲彩。卻正值此時,忽從墓後走出兩人來。只見那兩人皆在四旬開外,左首的那人穿一襲紫袍,方面大耳,長髯飄胸;右首的那人穿件鑲邊的錦服,臉色清癯,若非手中拿着把劍,幾疑是書院裏跑出來的。

    那黃衫人似乎早料到這兩人會出現,轉首看了他們一眼,道:「兩位來了。」那紫袍人道:「天威鏢局副鏢頭程仲見過龍捕頭。」那錦衣人道:「皇城鏢局二當家文風來這廂有禮了。」吳浩靈聞言,這才恍然,暗道:原來此人是鬼影神捕龍武,怪不得背影如此熟悉,他脫下那一身官服倒差點認不出來了!」

    龍武乾咳一聲,道:「兩位不必多禮,在下已非六扇門總捕頭,日後便是同道中人了。」文風來細眉一蹙,道:「龍捕頭此話怎講?」龍武道:「龍武生性耿直,容易衝撞上頭,本非當官的料。」吳浩靈聞言,心中一陣內疚,若非太子庵龍武無功而退,想來也不會被罷了職。不由得對其肅然起敬。

    龍武頓了一頓,道:「兩位邀在下來此,不知所為何事?」程仲道:「本想借龍捕頭職務之便,捉拿一兇手,但如今、、、、、、」龍武見他欲言又止,雖沒做了捕頭,卻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道:「天威和皇城兩家鏢局,名動江湖,莫非也有人被殺不成?兩位直管說來便是,龍武雖沒了官職,但這一身不起眼的本領尚在,或可助你們一臂之力。」程仲笑道:「如此多謝了。龍捕頭耳目靈敏,應也聽說了我等兩家鏢局的總鏢頭被殺一案了。龍捕頭號稱『鬼影神捕』,我等就是此事想要麻煩於你。」吳浩靈聞言,不禁苦笑,暗道:原來京城兩家最大的鏢局總鏢頭被殺,就是皇城、天威兩家。如今他們倒要找我報仇來了,卻不知真正的兇手是誰,嫁害於我的目的又何在?」

    龍武聽罷,倏地面色一變,道:「兩位可是要向吳浩靈報仇?」文風來笑道:「龍捕頭耳目果然靈通!不錯,我等要報仇的就是此人。」龍武冷哼一聲。道:『「這個恕在下難以從命了。」程仲一怔,道:「為何?」龍武道:「吳大俠的為人,在下最是清楚不過了,在下敢以性命擔保,此事決非吳大俠所為。」文風來訕笑道:「原來龍捕頭與吳浩靈是朋友!」龍武道:「說朋友,也不過數面之緣,初見面時,因不清楚吳大俠為人,還去追捕過他呢。」文風來道:「既只數面之緣,龍捕頭為何如此想信那廝?」龍武道:「就因為後來了解他的為人了,才無地自容。」程仲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抖展開來,道:「龍捕頭請看,這就是兇手所留下的,可見其狂妄之極,渾沒將我等放在眼下。」吳浩靈凝目望去,只見那紙上寫道:吳浩靈所為也。不禁暗自納罕:我與誰有這等深仇大恨,竟用這等手段害我?」

    龍武看了一眼,冷笑道:「這種把戲在江湖上出現的還少嗎,你們居然也想信?」文風來道:「看來龍捕頭罷職一事,定與吳浩靈有關了?」龍武道:「若非吳大俠指點迷津,我龍武可能還在為那些狗官做事,回首想來,端的汗顏。」程仲嘆道:「想昔日鬼影神捕何等英雄,卻不想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蒙蔽了心智,端的可嘆!可悲!」龍武濃眉一揚,大聲道:「你可以侮辱在下,卻不能侮辱吳大俠!」程仲一怔,道:「也罷。我們姑且撇開此事不談,請龍捕頭說出吳浩靈所在,我等自行去找他了斷。」龍武沉聲道:「在下已經說過,如這等把戲誰都會玩。如果兩位定要找吳大俠的碴子,我龍武第一個反對。」文風來細眉一挑,陰聲道:「龍捕頭要為吳浩靈打抱不平嗎?」龍武道:「在下學藝不精,如果兩位存心賜教,在下敢不從命?」程仲大怒道:「龍武,你也莫自命不凡,要知天威、皇城鏢局也不是好耍的!」龍武冷笑道:「在下明白。」文風來道:「如此休怪我等不念舊情了,抓了你也不怕吳浩靈不出來!」

    吳浩靈眼見就要動手,喝聲:「住手!」人已躥入祠去。龍武乍見吳浩靈,又驚又喜。吳浩靈上前握了握他的肩,以示感激,抬目朝程、文兩人道:「在下便是吳浩靈,有什麼事只管跟在下理論便是。」程仲、文風來仔細看了看吳浩靈,目中逐漸發紅,道:『你果然在狂得很!我們到底與你有何仇恨?」吳浩靈道:「在下初到京城,何談仇恨?兩位的總鏢頭決非在下所殺。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事在下確也難逃其責。在下定會竭盡全力,查出真兇,給兩位一個交代。」程仲怒喝道:「休來搪塞我等,今晚不取你首級,何安總鏢頭亡靈?」雙拳一掄,似兩隻鐵球般地撞將過來。龍開武見狀,喊道:「吳大俠小心,這是天威鏢局的鐵球拳!」吳浩靈道了聲謝,見對方來勢兇猛,身子一晃,以鞘代劍,斜掃上去。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是「大拙劍法」的一式妙招,程仲明明看清了對方來勢,待要以招拆招時,對方招術竟然虛實易位,冷不防吃了一記。

    文風來見狀,喝聲:「對付大惡之徒,何須講江湖規距?」出劍襲去。吳浩靈兀自不出劍,只以劍鞘一迎,便已擋開了文風來的長劍,手肘一撞,恰撞在文風來小腹處。文風來吃痛暴退。這時程仲又自攻將上來,吳浩靈無意傷他性命,劍鞘一抵,抵在對方咽喉,一腳將其踢飛。

    龍武道:「吳大俠手下留情,你們還要厚着臉皮打下去嗎?」程、文兩人面色漲紅,道:「今日技不如人,我等認栽,但此事絕不會就此作罷!」言落,轉身出廟去。

    待他們走遠,龍武道:「吳大俠,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吳浩靈遂將如何進皇宮,又如何跟他到岳王廟來等事說了一遍。龍武聞罷,道:「怪不得西湖有那麼多的御林軍,原來是為吳大俠而來!不知吳大俠想如何在西湖之上面見皇上?」吳浩靈道:「皇上游湖時,必也要到湖中島去,在下想潛到那島上去。」龍武點頭道:「這倒也是個辦法。但西湖有重兵把守,這要到島上去,卻也不易。」吳浩靈臉上的憂悒之色一濃,道:『不管此去有多難,這一趟勢在必行。」龍武道:「那我陪你去!」吳浩靈道:「使不得!此去凶多吉少,在下怎敢讓龍兄冒此大險?」龍武「哈哈」笑道:「有什麼不可的?你可去我為何不能去?這事我心意已決,你若再羅嗦,休怪我要翻臉了!」吳浩靈見狀,道:「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龍武道:「咱們也別客氣了,既此去吉凶難料,我們不如在此結為異姓兄弟,若真遭了不測,也無遺憾了。」吳浩靈欣然應好。當下在岳墳前拜了拜,就此了事,肩並着肩走出岳王廟,走下棲霞嶺,直奔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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