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上香失蹤?」秋葉白扶着腰肢坐了起來,順手掀了帘子,看向吵鬧之處,就看見不遠處鶴衛們策馬擋在那些穿着灰衣的家丁前面,還有兩名家丁被鶴衛扭按在地上,正不停地掙扎。
周圍的家丁們也頗為激動,附近還有不少看熱鬧的民眾。
「干甚,干甚,你們快放人!」
「他們一定有問題,否則他們為什麼不讓查車!」
「放手……放手!」
秋葉白觀察了一會,微微顰眉:「讓鶴衛們算了罷,我看那些家丁倒也不是真鬧事。」
那些人的臉上的焦灼和煩躁之色是貨真價實的。
百里初掃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小白,你的腰好了,所以才有閒心管閒事麼?」
秋葉白一僵,隨後扶着酸痛的細腰地靠回了軟墊之中,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如果不是因為某人把下官折騰得閃了腰,下官想早點回京好平躺着不受這路途顛簸之苦,殿下以為我願意管閒事麼?」
百里初眸光幽幽地看着她,涼薄一笑:「腰閃了,但小白依舊牙尖嘴利,下次是不是要讓小白嘴兒也說不出話來才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着自己嘴唇專注的眼光,讓她一下子就想歪了,耳根子一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臉。」
百里初到底顧及着自家『駙馬爺』的小腰,隔着窗吩咐了鶴衛去示明身份,將對方驅趕開後,好方便車隊通過。
果然,在一白出示了腰牌表明了身份之後,對方大驚失色,但是卻沒有如他們想像中立刻退散開來,反而竟齊齊跪在地上。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敢攔住殿下車架,莫不是真嫌命長了麼!」一白提着長劍,冷冷地看着在他們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鶴衛們亦齊齊拔出了手中的長劍,凜然黑暗的殺氣瞬間讓眾人嚇得瑟瑟發抖。
此時,一名華服的婦人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踉蹌着沖了過來,滿臉淚痕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臣婦乃是戶部員外郎劉振之妻郭氏,參見殿下,臣婦並非有意驚擾殿下,只是臣婦獨女在附近天寧寺上香之後不見了,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求殿下為臣婦等人做主啊。」
一白顰眉冷道:「京城治安事宜,當是五城兵馬司或者大理寺管轄。」
「臣婦已經報了官,但是這附近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不見了,都沒有找回來,若是報官有用,臣婦也不想如此。」那郭氏雖然哽咽,但說話還是有條有理,倒是很有幾分大家夫人風範,並無撒潑的跡象。
一白神色稍緩,但還是面無表情地道:「夫人還是請速速離開再往官府,不要因此牽連了你家老爺和家中親族。」
那郭氏聞言,如遭雷擊,最終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地示意眾家丁散開,她則是半癱在了自己的婢女身上。
一白翻身上馬,一揮手:「起駕!」
隨後車隊便繼續浩浩蕩蕩地越過人群繼續向前行。
華麗寬闊而舒適的車內,秋葉白半躺在軟枕之內,一副沉默的樣子。
百里初結了個手印,調息完畢,隨後看着她,微微一笑:「怎麼,是不是想去做戲文里的青天大老爺?」
如果小白喜歡這樣的遊戲,他倒是不介意滿足她的興趣。
秋葉白一怔,隨後輕嘆了一聲,看向窗外:「阿初,你真當我還是那個在江湖上仗劍而行,行事恣意隨心的江湖客麼,若是人人都如郭氏一般攔住你的車架要求做主,你就要去做青天大老爺斷是非曲直,你便不必去當什麼攝國殿下,只管當大理寺卿即可。」
生活就是生活,那些攔住御駕官爺叩頭燒紙,以訴求自身冤屈,最後沉冤得雪不過戲文罷了。
現實之中,民告官,哪裏是這麼容易,前朝嚴苛,民眾若是要告官,還需要滾釘板,以示決絕。
帝國雖然因為有司禮監的存在,倒也算是一個接受密告的機構,但之中程序之繁瑣,取證之複雜,令她都咂舌,自下而上的『忤逆』永遠都是最困難,甚至世所不容。
「哦,是麼?」百里初聞言,有些興味地挑眉:「本宮原是以為江湖人都喜歡行俠仗義,打抱不平,殺貪官豪強,怎么小白入官場兩年有餘,便已經改了初心麼?」
秋葉白頓了頓,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之後,方才淡然地道:「如果我告訴殿下,我是個懶人,只喜歡遊山玩水,人生得意須盡歡,早已沒有什麼喜歡打抱不平和行俠仗義的初心,你可相信?」
「哦?」他聞言,輕笑了起來,見她伸手夠不到茶杯,便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秋葉白接過茶水,看着天邊的眼神有些悠遠:「殿下想必也知道帝國如今的情形並不算太樂觀,早些年我甚至參與過蜀地的白稻之亂,如今想來真是年少輕狂。」
「你參與過白稻之亂,那個陳逆賊領導的亂軍打下了整個蜀地,甚至半個江南的白稻之亂?」百里初聞言,抬起頭看着她幽冷的眸子裏瞬間閃過異樣的銳芒。
她看着百里初,露出一絲輕渺的笑來:「沒錯,你說的是陳巢罷,算是我的故交,他不過是一個會些武藝的教書先生,能掀起那樣可怕的風波,也是他的能耐。」
蜀地被譽為天下糧倉,陳巢會造反,是因為蜀地白稻可一年三季,但是朝廷大量收購蜀地白稻,給出的價格極低,強行官低,強行官征,而且必須賣給官府足夠的糧食之後,稻農才能賣給商戶,否則私賣者要輕則罰沒家財,重則連坐下獄,甚至絞死。
其中還有貪官酷吏收購白稻之時短斤少兩,稻農苦不堪言,遇上天災之年,繳納不足,賣兒賣妻,家中滿倉的白稻,卻有人活活餓死。
「我在蜀地看見的貪官酷吏令人髮指,這也是當初我之所以會加入他的陣營的原因之一,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所謂的『天命』。」秋葉白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而譏誚的笑容。
何況從知道自己那至死方休的『天命神妓』之命,她就對百里皇族沒有任何一點好感,後來知道帝國如今的情形,很有那位十幾年不上朝的皇帝陛下的功勞,她就對百里一族更沒有好感了。
「本宮曾聽說陳巢身邊能人不少,其中一名神秘的少年軍師在蜀地和官兵的對抗中出了大力,但是後來又神秘消失了,有人說是戰死,有人說是陳巢嫉恨於他,令人除了他。」
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莫非那少年軍師就是你?」
她聞言,似有些無奈地樣子:「哈,居然在朝廷里傳成這樣麼?」
她也不過是在幾場戰役里,嗯,算是參和了一腳,出了點主意,又年少氣盛地仗着自己背景,私下調動藏劍閣一等一的高手潛入一些官邸,實施了『斬首計劃』,把一些官府大員的腦袋們摘掉了,讓官府的指揮中樞癱瘓掉罷了。
說起來,她的所為和刺客沒有太大的區別。
「後來老仙知道我幹了這些事兒,倒也沒有怪我,只讓我繼續跟着陳巢,但是後來我發現他這個人和他身邊的那些人,雖然沒有官府說的那麼殘忍,但也是個刻薄寡恩的人,這樣人沒有全局觀,不過是重一時之快和欲,走不長久,而且我會不再攙和這事兒,最重要的一點就是……。」
她頓了頓,神色有些涼薄:「我發現,就算白稻起義,或者說白稻之亂就算能成功讓你們百里皇族下台又如何,也不過是另外一個『陳氏皇族』再上台,未必能帶來所謂太平盛世,也許還沒有現在的局面好,反而烽煙遍地,需要付出更多更慘烈的代價。」
如此一來,她參與的意義何在?
為了一己私心,一己復仇的痛快,讓更多不是『命定為妓』的女兒家在亂世里和她一樣殊途同歸?
為了求一口飯吃,出賣自己的身體?
「小白,倒是挺清醒的。」百里初擱下手裏的杯子,淡漠而輕蔑地道:「陳逆那種不自量力的蟲子,妄圖染指江山,痴蠢。」
秋葉白看着他精緻幽沉的眸子閃過的輕蔑光芒,她暗自輕嘆了一聲,雖然她家殿下一直也不喜歡百里皇族,但是那種積澱數百年皇族之骨,還有皇族之傲卻早已深深地鐫刻在他的骨子裏。
對庶民有一種天生的不屑,當然,他對誰都不屑的。
除了他確實有這個資本和實力,更主要的是他幾乎沒有人類的感情,更不要說同情這種建立於對他人的憐憫共感之上的情緒。
他是真言宮費勁心機,萬里挑一培養出來最完美最冷酷和殘忍的『神』。
哪怕是對她,當初也不過是因為她於他有藥人之效,才讓他感了興趣,他們能走到今日,幾乎是她當初想都沒有想過的。
當然,現在的百里初,已經越來越接近人了。
秋葉白忍住嘴角勾起一絲近乎驕傲的笑意,這種『人生意外』,還是讓她頗有成就感的。
「小白,為何笑得像老魯養的那隻賊狗兒?」百里初看着微笑的秋葉白,狐疑地挑眉問。
秋葉白笑容在臉上僵住,隨後一點不客氣地甩手就將自己手裏的杯子朝着他砸了過去:「滾!」
百里初指尖一抬,白皙的指尖在半空結了個蓮華印,優雅地一彈,那杯子便滴溜溜的落回了黃花梨小茶台,一滴水都沒有落出來。
「小白是因為這件事以後,就沒有了『行俠仗義』的興趣了麼?」
她本也沒有想能真砸到百里初,不過是不爽了順手就幹了砸他的事兒,見沒砸中,她雖然略有遺憾,但是也沒有太在意,反正那廝長了漂亮精緻的嘴唇,品嘗起來味道不錯,但卻不討喜已經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兒了。
她懶懶地靠着軟枕,翹着二郎腿,仰起頭看向窗外開始發芽的樹木,慢吞吞地道:「殿下,微臣走過帝國許多山川河流,自覺帝國如今的情形,也就是溫水煮青蛙,離死不遠,卻又一時間死不了,崩潰不掉,隨意地行俠仗義能有多大的作用?」
她嗤笑了一聲,眼神有些空冷:「是圖一時之快,再帶來更多的慘痛教訓,就像白稻之亂後,朝廷的報復來得如此狠烈,蜀地屍橫遍野無人收,還是像彼時江南那樣明明在富饒平原之地,卻賣兒粥女?」
如果不是她看見陳巢貪圖享受,貪戀金銀,屠戮異己與貪官無異,離開陳巢離開的早,也許藏劍閣都要被她拖累。
「老仙其實早知道最後跟着陳巢的結局會變成這樣,他沒有強行阻止年少輕狂的我,大概就是為了讓我看明白愚蠢地正義,不會正確判斷局勢的魯莽會帶來什麼後果。」她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這也是後來為什麼她一入朝廷之後,就立刻啟動陣法將藏劍閣的本家隱藏起來,將門人散入江湖之中的原因。
何況她入了朝才知道朝廷的情形比江湖複雜多了,卻也不是沒有能人,比如百里凌風、比如百里凌宇,還有那位她還沒見過的五皇子,似乎多少都是能耐人,絕對不是她以前在江湖之中以為的那樣一無是處,更不要說自己身邊掌控着朝政大權的這位可怕的攝國殿下了。
沒有人是省油的燈,她入了朝才知道,才知道朝內是另外一番更險惡而複雜的江湖,治國不是真的有明君和決心就能輕易治好的,帝國這算是沉疴纏綿,難以治癒,卻又一時間死不了。
而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她就算真的從頭到尾參與了那次輕率的起義,最終大概也會因為失敗要麼被送上斷頭台,要麼就只能潛逃於江湖,惶惶地擔憂着朝廷的追殺,同時自責於無數人為她的輕率死去。
「水。」她講了一番話,頗覺得口乾舌燥,擺擺手,大喇喇地朝他示意。
現在就讓攝國殿下來伺候一下她這個曾經的謀反『逆賊』也實在是一種很不錯的感覺。
仿佛她的『起義』是成功的。
「藏劍閣主是難得一見的明白人。」百里初幽眸里閃過一絲幽光,隨後頗為溫柔地又倒了一杯水,親自端到了秋葉白的身邊,遞給她:「小白,你腰可疼,要不要本宮替你揉揉腰?」
秋葉白一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怎麼變得這麼『貼心』?
「懷疑麼?」百里初看着她眼底的疑惑,便淡淡地點點頭,無所謂地起身又準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要!」秋葉白立刻一把揪住他的寬袖,利落地應了,如此難得有『嬌妻』伺候她的機會,她怎麼可以放過,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能享受到了。
而且不是『嬌妻兇猛』,她這個『駙馬』哪裏會閃了腰。
可惜這裏沒有匯源腎寶這種他好,她也好的玩意兒。
她一邊惋惜,一邊準備翻過身子趴在軟枕上,卻不想百里初卻忽然伸手一擋,將她直接撈進他的懷裏,將她上半身擱在他半曲起的長腿上:「就伏在這裏罷。」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還是乾脆地趴進了他懷裏,自動小心地調整了下姿勢,舒舒服服地趴在他懷裏,然後點點頭:「好了。」
她的初殿下,最近果然是越來越溫柔,越來越像人了。
百里初精緻的眼眸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幽涼笑意,伸手輕輕地在她的腰肢閃到的地方上運了內力輕按。
「如何?」
腰肢酸漲的地方,感受到綿柔溫和的力度和一股涼氣順着經脈推進入,舒服得她眯起眼睛,連連點點頭:「很好。」
「是了,小白,你還未曾說你覺得為何不需要青天大老爺?」百里初忽然又道。
她眯着眼兒享受美人的服務,悠悠地道:「嗯,這個比較複雜,也比較驚世駭俗,以後再說罷。」
這種享受的時候,她腦子裏可不想轉太多和享受無關,讓人心煩的政念。
而且她的想法在這個時代太驚世駭俗,她可沒有忘了他的身份,他未必能接受,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和他聊罷。
百里初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只忽然道:「是了,你說白稻之亂後,朝廷的報復很猛烈,手段很殘酷是麼?」
秋葉白點點頭:「恩,而且一直在追殺與此有關的人。」
還好她閃得早。
「那你可知道當年處置白稻之亂的人是誰麼?」百里初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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