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沒有高光,仿佛黑玉嵌在木板一樣的臉面上,黑玉和木板顯然不搭,尤涅佛覺得,這個人或許用魔法改換了容貌。
於是他去看那因為破碎而浮現出來的靈魂輪廓,不甚清楚,但更確證了他的想法。
那靈魂輪廓頗有褶皺,而眼前的臉孔雖然普通卻不失平滑。
而在他觀察着這巫師的同時,這巫師也在觀察着他,這是一場漫長的對視,甚至不允許巫師先把襁褓從地面上撿起來。
而在這對視中,那雙眼睛稍稍恢復出一絲光亮,仿佛是被喚醒了人性。
但還沒等尤涅佛鬆口氣,就見那眼睛又變得更加深邃,如同漩渦,如同隧洞,有着別樣的吸力。
攝神取念!
尤涅佛立即就知道這股感受是怎麼回事,這傢伙竟然毫不猶豫地對一個不足歲的嬰孩用攝神取念,雖然這並非一個傷害性魔法,但未必不會對幼小的靈魂造成影響。
謹慎,殘忍。
這個巫師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
不過,看就看吧,當初斯內普就什麼都看不出來,尤涅佛想。
但一切都在超越他的預想。
不像斯內普那樣只盯了一會兒就放棄,眼前的巫師維持着攝神取念不知道多久,尤涅佛看到那眼睛中的漩渦暗流涌動,仿佛真的捕捉到了什麼的一鱗半爪。
是因為剛剛用魔法對付雪狼的一幕被他看見了嗎?
說起來,那些剩餘的雪狼怎麼樣了?
尤涅佛分散着思緒。
他用餘光去看,就看見那些雪狼都還靜悄悄地趴在地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他就聽見一個沙啞的嗓音說:「絕高的天賦,垃圾的意志。命運要你成為我的繼承人,但顯然需要一番苦礪。」
什麼意思?
然後又聽他說:「可是,我還有足夠的時間麼?」
這一點尤涅佛倒能理解,單以巫師的靈魂狀態來說,就不像是能活得長久的樣子。
倒不如說,現在還沒有魂歸西天就已經格外奇蹟。
他沒有作聲,繼續看巫師有什麼反應。
雖然被評價為意志垃圾,但他沒有生氣。某種意義上說,確實如此,他缺乏承擔苦難的氣量。
但問題是,這巫師是怎麼知道的。
然而,那巫師就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將包裹尤涅佛的襁褓撿起來,夾在胳膊底下。
尤涅佛被夾得很不舒服,肚子裏的氣被擠出來,嘴巴頓時張開,哇哇哇地叫出聲。
但隨即,叫聲就停了下來,他感覺到一番寂滅之意籠罩而來,那巫師居高臨下地斜下一個眼神。
再叫,雖然不至於死,但恐怕會被扔下來。
領會到這一點的尤涅佛立刻恢復安靜。
雖然,如果被扔下來,他還能選擇雪狼來做代步工具,但是,這也僅僅是一種可能。
假如巫師把剩下的雪狼都殺死,他就只能繼續等待下一波機遇。
退一步,即使能夠按照原計劃馭使雪狼,他也不知道人類城鎮在哪裏。
而且,巫師顯然是有本事的人,還因為暫且還不知曉的某種原因,將他視為繼承者,這也正好符合他想要變強的目的。
如此,便隨巫師去看看。
「我叫克魯斯。」巫師夾住尤涅佛,朝一個方向走去,雪狼不知為何,竟也起來,綴在後面。
「這是一個假名。」他說,「真名,你現在沒有資格知道。」
藐視的意味,而且說話的方式,相當壓抑,一板一釘。
「從現在開始,你要作為我的繼承人,而經受訓練。」他認真地自說自話,「我的存續難以長久,但我的遺志必須有人繼承。雖然,你是一個嬰兒,但你現在出現在我的眼前,那就是命運。」
他似乎認為尤涅佛能聽懂,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語,不過,也有可能是在像胎教一樣進行嬰教。
總之,他是用一種篤定的語氣,也可以說是命令的語氣,在陳述他的意思。
但問題是,他所謂的遺志,又是什麼?
下一秒,他就好像是聽到了尤涅佛的問題一樣,說:「殺死黑巫師。」
殺死……那語氣真的好像是在殺死什麼。
尤涅佛眼前不由浮現出此人殺戮的場景。
「必須殺死黑巫師。」他說,「毫無憐憫心,絕不手軟地殺死他們。」
「如此,這個混亂的時代才能終結。」
「必須終結。讓新時代到來。」
克魯斯一邊走,一邊說,天上仍在飄雪,一片片落在他的肩頭。
他沒有用任何魔咒擋開,任雪積着。
雪也落到尤涅佛的臉上,冰冷冷的。
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時代?
後面雪狼依舊跟着。
「我要教你最殘酷的魔法,」他說,「唯有殘酷的魔法才能對抗殘酷的魔法,這個時代的污漬,只有用黑巫師的血才能洗滌,魔法界,只有用黑巫師的死來獻祭,才能獲得安寧。」
「終結。」他說,「終結他們,需要如此做。」
「但你意志薄弱。」他說,「你必須經受鍛煉,像生鐵一樣經受錘鍊,否則,你就只能殺一兩個,三四個,然後就會像雲一樣潰散。」
「你要像石頭碾死螞蟻一樣,無動於衷地碾死他們,而自己也要維持堅固的形狀。」
尤涅佛努力從胳膊夾縫裏去瞅他的臉,心想,你的靈魂都差不多要潰散了,還說什麼堅固。
然而,克魯斯仿佛聽到他心裏在說什麼,說:「堅固,不是指身體,也不是指靈魂,而是指意志。」
「意志,萬世不易。」他說,「意志專一,便可遍及萬物。凡無意志薄弱之缺陷者,既不降服於肉體,也不屈從於靈魂,乃至視規則於無物,萬事恆常於一心。」
說得很厲害,但問題是,你現在不還是知道自己存續不久,尤涅佛在心裏吐槽。
這次,克魯斯沒再答話,當然,他可能一直以來都沒有答話,只是進行着某種單方面的言說。
走着走着,他們最後走進一個空曠的山谷,來到山谷中的一座莊園。
這是一座相當荒蕪的莊園,遍野的荒草,叢生的灌木,不像有人打理。
莊園的中間,聳立着一座高聳瘦削的哥德式別墅,有些像霍格沃茨的單座塔樓。
克魯斯推開莊園鐵門,好似壓根沒鎖,說:「魔法,也由意志而生。意志軟弱,則魔法軟弱;意志強悍,則魔法強悍。意志撼動現實,則魔法撼動現實。」
他抱着尤涅佛走進去,一陣寒風吹來,哐當一下,鐵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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