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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皆呆若木雞地僵在那裏聽着她慢腔軟調地掘着他的過往,或許是他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被人揭穿的心理準備,也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有做好準備,總之一時之間他忘了任何動作跟表情。文師閣 m.wenshige.com
「花皆,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穆君師問他。
花皆的眼眸就像兩顆冷玉珠子嵌入形狀優美純澈的眼眶,滯凝不動,他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表情,但卻顯然那樣滑稽可笑。
但擺在這張臉上,無論何等破壞美感的表情,都能夠撐得住。
「……你知道了?」
穆君師慢慢地鬆開了他的臉,但脖子早已僵硬住的花皆,卻依舊保持着這個被掌控的動作。
「我不該知道嗎?你似乎太小看穆府了,你的事就算我不下達命令去徹查,也會有數不清楚的人為了能夠攀附上位,而將你的底細挖得一清二楚供奉到我的案台之上閱覽。」
或許是因為花皆從小就是下等人,哪怕一朝飛上枝頭,也改變不了他那卑賤出身跟局限的思維。
他的確認為,只要穆家大小姐不特意去查,他這等小人物的事跡就會被淹沒在街頭鬧市的庸庸碌碌之中,畢竟對於他們這類每日夾縫求生的雜碎,誰會特意去關注留意。
但他沒想到,就算穆君師不會,別的人也會讓她看清楚他究竟是一個多少卑微、醜陋的人,而將他的事情事無巨細地稟報上去。
遠處的鷓鴣發出聒耳的叫聲,時短時長,讓人腦子不得安寧,牆角的長明燈昏冥淡暗,他們之前某種秘而不宣的氛圍一下就拉滿了,也繃緊了。
一個不余退路地看着對方,一個則已被逼到牆角根。
他必須坦白,且不能夠胡扯一些他慣以為常的謊言,因為剛才她特意告訴他的這一大段話,有很大程度是在提點跟警告他。
他的謊言是能夠被輕易拆穿的。
她之前不說,只是因為不計較,但當她要計較之時,後果只怕他承擔不起,因此他就必須毫無保留地坦誠。
「這張臉……是花綠給我的。」花皆閉上了眼睛,好像這樣就能夠讓無所遁行的自己感覺到安全些。
給的?
所以……穆君師恍惚了一下,果然只是個贗品啊。
穆君師沒有表現出多少刺激到他的神色,只是繼續問道「怎麼給的?」
他苦笑一聲「當初我說我想要一張可以讓我不再受任何欺辱的臉時,花綠說他可以辦到……」
他至今尤對當初發生的事情記憶深刻。
他當時並不相信他的話,因為花綠表現得就像一個不知人間愁苦的叛逆孩子。
他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可以虜獲所有大人喜愛的那種可愛又活潑的長相,他當時嫉妒又心酸地想着,如果他從小就這他這樣,他爹娘是不是就不會將他賤賣掉了?
可惜,根本沒有如果。
他穿的那一身也絕非普通人能夠穿戴得起的,花皆以他當時淺薄的認知分析着,這小孩根本就不是花城的人,他出身應該很好,他要麼是跟大人走丟了,要麼就是被別人拐賣過來的。
總之,花皆當時對花綠抱着一種扭曲的嫉妒與警惕防備,甚至還有一絲惡意……倘若他們最終還是被抓住了,他就拿這個小男孩來抵債,換他自由,反正他也沒有人知道。
可後來……「他給了我一顆種子,一顆發着光的綠色豆子,他說這叫擬形豆,只要我吃它之後,他再讓我看他圓光鏡子裏面的一個人,然後我就能變成了那個人的臉。」
花皆當時依舊不相信,一是不相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尤其是他這種從小就吃夠了原生家庭苦的人,連親人都不能相信,更何況是一個外人,再加上不過一個稍有急智的小屁孩,能有多大本事?
二來他也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一張臉,能夠讓他從此擺脫這貧窮、卑微又可笑的人生。
但後來當他看到圓光鏡投射出來的那一個人時,他好像一下就被迷惑住了。
毫無疑問,他相信只要他真的擁有這張臉,他肯定不會再活得像現在一樣可憐。
因為能夠長出這樣一張臉的人,簡直就是上天的寵兒,從一出生他就註定要比別人起點高上很多。
後來如他所想的那樣,他沒有什麼道德廉恥地一次一次地利用這張臉達成他所願。
只是同時,花綠卻逐漸與他疏遠了,他並不喜歡自己拿這張臉去做一些不道德的事情,他甚至說他已經後悔讓他擁有這張臉了,他簡直就是在玷污。
可花皆知道,花綠阻止不了他,他只是嘴巴毒,心卻很軟,在他每次面容因為靈力不足潰壞時,他還是會來替他修補。
「擬形豆」是一種能夠徹底改變一個人外貌的靈藥,但它也有弊端,就是「擬形豆」是靠着汲食靈力來維持外貌,它的力量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後續需要繼續用靈力來修補破損。
所以,這些年以來,他一直牢牢地掌控着花綠,不想讓他離開,他只相信跟自己一路走來的花綠,也只敢讓他來替自己修補臉,但這一次花綠卻下定了決心非要離開他,並且最後還被一個刀疤大漢給帶走了!
「花綠?」
穆君師想起了那個小孩,她記得他,在酆都很少能夠看見孩子、老人,尤其是像他那樣可愛漂亮的孩子。
當時她還想過,是哪一家父母能生出花皆跟花綠這麼好看的兩兄弟。
現在卻知道了這對「兄弟」根本毫無血緣,而那個孩子才是真正知道這張臉下落的人,難道他跟六絳浮生有關係?
「你在圓光鏡看到的那個人,是怎樣一副打扮跟神態?」穆君師問道。
花皆回想了一下,抿了抿唇,努力將那個一回想起他還依舊震撼的身影描述清楚「他神色看起來很冰冷,但也很好看,他穿了一件質地很軟又垂順的白藍色袍子,他的眼神有春欲有明淨,但卻讓人不敢多看,就跟……就跟自慚形穢,他又像那最堅硬的冰塊,剔透的表面,但從里子裏都是令人發寒的氣息。」
「是他……」
穆君師笑了,她已經有九成自信確定了那個小孩留存的圓光鏡中的影像,就是失蹤了七年的六絳浮生。
「保存好這張臉,你是生是死,未來是人上人還是腳下泥,或者就全靠它了。」
她審視着這一張跟六絳浮生如此相似的面容,聖潔明晰的面容下,底下卻是一具自卑又骯髒的軀體,多麼神奇的組合啊。
這張臉她另有用處。
花皆緊張地屏住呼吸,這一刻他不知道,他那渴望依附貴人生存的想法,是不是一開始就找錯了人選,穆君師根本不是他能夠左右與操控的人。
反倒是自己,好像就此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除了深陷其中,已是無計可施。
——
自慈悲城破了血葫蘆的結界被放出來之後,顧君師就帶着「破魔箭」跟人皇一塊消失了。
而同時,顧颸君也被帶走了,開山鬼、計都魔跟蒼羽妖藏匿於人後,這對於它們而言並不難,這或許是陰暗生物與生俱來的本領之一,他們找准了機會也悄然遁去。
慧明師太、嫻智師太跟虛靜師太眼睜睜地看着顧君師將「破魔箭」帶走,心似刀絞,奈何她們都不是她的對手,只能無功而返。
但那一刻,慈悲城僅剩的所有人都望向天空,就好像天都快要塌下來一樣,眼前泛黑。
「一定要將破魔箭給找回來!」
慧明師太氣得喘着粗重的鼻息,並且怒怨地橫了嫻智師太一眼。
嫻智師太面上訕訕,也是無話可說。
若非她告訴顧君師如何使用「破魔箭」,她也不會如此輕易得到「破魔箭」。
傅琬琰本站在不前不遠的位置,但她忽然有所感應,視線一看投向慈悲城那一群人之中。
那是一個低垂着頭、看起來很內斂的女子,似感受到傅琬琰探究的視線,她抬起頭來,正好落入傅琬琰眼中。
兩人視線相對,傅琬琰面紗後的神色一緊,忽然道「是她,當初在那個破廟裏鬼鬼祟祟的人。」
那女子聞言一驚,想都沒想當即轉身就準備要逃,但她的反應再快,最終還是被晏天嬌、澄泓跟陸子吟一道出手壓制了下來。
一道冰霜凍結其腳底,讓其無法邁開腿,一個施放出一道伏魔圈拽捆綁住其腰,而陸子吟手上的詩畫扇子則幻為一柄削細長劍,抵在其脆弱纖長的頸部。
「跑什麼?既然來了,就留下來跟我們好好談一談吧?」陸子吟眉眼彎彎,聲音溫柔似水。
那女子顫抖了一下,努力繃住臉上的鎮定
「首先說說,你是什麼人?」傅琬琰走近她。
女子掃視了他們一眼,然後冷笑一聲「要殺就殺,少廢話!」
「倒是有骨氣啊。」這時晏天驕靠近,他一隻手掌輕輕地按在她的肩膀上,當即一股寒意沿着她周身的經脈遊走,那冰凍的靈力流躥在她的周身,血脈被凝結,不暢不通,鼓漲欲裂,簡直痛苦不堪。
女子慘叫一聲「啊,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晏天驕慵懶地張開那一雙狹長的鳳眸,睨着她「我在你身體內種下了寒針,每一日它將會有十二個時辰來發作冰針逆流,每一次發作你都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不,或許會更痛……死?你以為想死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對付惡人就必須比她更歹毒,這樣她才會膽怯害怕。
女子果然扛不住「不!不要!我說、我說,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說。」
酆都的鬼修,真正有骨氣的還真沒幾個,眼下這個女子眼看對方對她如此冷血殘忍,便知道她估錯了這些仙門派系也並非人人都講究正人君子的風氣。
她半跪在地上,面容蒼白鐵青,身上還殘餘着冰霜的寒意。
晏天嬌一腳踹倒她,惡形惡狀道「說,你是誰派來的,潛伏在慈悲城有何目的?」
「我、我是南交城,酆都南交城的鬼修,是南交鬼王叫我等在那裏,伏擊到來慈悲城支援的仙門弟子……」
「那些血奴,是你們安排的?」
「不、不是的,那些血奴不是我們安排的,我們只是剛好遇上,想利用它。」
「血奴一事跟你們南交城有無關係?」
「不知道,我只是一個聽令行事的,我並非直屬南交鬼王,所以並不知道這些機密的事情。」
「但有一樣你一定知道吧?」陸子吟低下身,湊近她道。
那女鬼修愣了一下「什麼?」
「你們南交鬼王,是不是打算對慈悲城動手?」
女鬼修遲疑了一下,才小聲嘀咕道「這又不止是我們南交,另外三座鬼城也一樣對慈悲城虎視眈眈,權看誰本事大先得手。」
盤問過女鬼修之後,澄泓道「如今慈悲城被破,看來接下來他們將會徹底失控。」
慧明師太撐着「這件事情必須先跟榕城、花城商議。」
「我們也會稟明師門,全力襄助三城。」幾人同聲道。
——
回到毒棘林,顧君師放下了顧颸君「你娘是誰?」
顧颸君「是你啊。」
「你是問,你的親生娘親?」
「我不知道,我出生後從來都沒有見過她。」
人皇走過來,打斷了她的沉思「阿妙,你在想什麼呢?」
「你怎麼跟過來了?」
「因為你拋下了我啊,在我替你出頭的時候。」
「雖然這樣說有些過河拆橋之嫌,但我並不需要,他們根本不敢到毒棘林來。」
「可這些蒼蠅在天上嗡嗡地你也會很煩吧。」
突地,顧君師一把抓住了他「幻影,你的本體在哪裏?」
他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快就被拆穿了,他湊近她「阿妙,你猜猜,本體在做什麼?」
——
就在慧明師太他們打算啟程去榕城時,一道黑色身影攔在了他們面前。
「六絳浮生。」
六絳浮生走了出來,他看到人皇。
「就是用這張臉將她迷惑住了?」人皇抬臂,摩挲着下巴。
「怎麼,她對你這張臉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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